作者:一笑笙箫
明黛看他一眼, 秦晁点到即止:“离除夕, 也就三四日了, 你想在哪头过年?”
明黛眼一动, 听出些弦外之音。
今日若无秦晁这些安排,恐怕她也难全身而退。
同情也好,热心也罢,都只是一时的, 不至于去背负别人的人生。
而且, 这是秦家这些年来,第一个意义非凡的新年。
若因此事蒙上阴霾, 未免遗憾。
半晌, 明黛轻声开口:“今日这么一闹,赵阿婆大约能消停一两日。”
“里正说得对, 赵金不算喜丧, 赵家又这副模样, 怕是从除夕到上元节都难找人。”
她轻轻抬眼, 黑亮的眸子里融了温柔的乞求:“至少, 帮着把赵金出殡的事落定吧。”
秦晁看着她, 没说话。
他的确不想她在别家的事情上耗费心神。
他自己的事, 都不曾让她插手一分一毫。
翠娘再可怜,造成今日情形的症结也不她身上。
最重要的是,他心里还有别的担心。
不想她继续插手赵家事的原因,远不止这个。
他握住她的手, 弯了一下唇:“那就帮吧。”
继而又道:“胡飞和孟洋留下,有任何事,叫他们来找我。”
明黛这才想到,她分神翠娘这头,必会疏忽他。
偏偏他每日应酬经营,回来时也有疲惫之态,她理应照顾的。
思及此,明黛抬起双手捧住他的脸,似哄似逗:“等你不忙了,我带你去郊游踏青。”
她手指轻轻按在他太阳穴:“去去疲,养养眼。”
秦晁被她按得舒服,眯起眼懒懒道:“去哪儿?”
眼见赵家事发,明黛再看秦晁,不觉生了些珍惜之心。
少女眉眼清亮,隐含柔情,微微凑近,与他额头相抵:“去画里。”
秦晁眯起的眼倏地睁开,幽深的看着她。
去画里。像情人间的密语,揉着不可外传的浓情蜜意。
画里山川流水,草长莺飞,少女青年相依偎。
他忍不住按住她后颈,下颌一抬,吻上她的唇。
“好。我等你。”
……
秦晁虽然没有留下,可他人刚走,秦心就回来了。
“晁哥在照看阿公,怕你照顾翠娘吃力,让我来帮忙。阿公也说,能帮都帮,好歹是邻里。”
她已知道所有事,说话时眼眶都红了
比起明黛,初尝邻里往来滋味的秦心更难过。
她做了好多腌肉腌鱼,还准备了陈年佳酿,也想过翠娘他们不回村里,两家一起过年更热闹。
可现在,秦心已然没了最初的兴致。
金哥儿离去的阴影,到底还是罩在这个年节上。
明黛没有那么多时间伤怀感叹,她将孟洋叫到面前,请他去打听赵家最近有什么异常动向。
孟洋按照明黛吩咐出去走了一趟,回来露了怒色。
“嫂子,如果我没猜错,赵家姐妹可能打算让翠娘再嫁。”
明黛手里的茶盏险些滑了,眉头亦皱起:“什么?”
孟洋沉声道:“是临县一鳏夫。年前发了一笔小财,就想再娶。”
“可邻里都传,他早亡的妻子是被他活活打死的,所以亲事很难说。”
“赵兰和赵香怕想叫那鳏夫多出一笔钱,他们便让翠娘嫁过去。”
明黛觉得荒唐,赵金出事才几日?
翠娘腹中孩儿尚未落地,赵金尸骨未寒,丧期犹在,岂可随意嫁娶?
孟洋看了明黛一眼,低声道:“但咱们这种小地方,荒唐事太多了。”
“赵家这事儿也不是没谱。按照规定,寡妇新丧,应去官府报一声,由官府记录。”
“若寡妇想要再嫁,涉及入门过户,官府是从上报时期开始算,满了丧期才会允。”
“赵家大可把人先送去,把钱拿到手,买卖落定。”
“只要等丧期过了,他们再去官府报一声,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明黛听到这里,一颗心方才略略放下。
“但如果有人一举揭发,此事是不是就不成了?”
孟洋这才松了神情:“是这个理。不过……”
不过这种小地方,大家只顾着过好自己的日子。
非亲非故,谁会上赶着揭发这个?
没准得罪小人,给自己招灾。
秦心悲愤交加:“嫂子,咱们去揭发吧!不能因为金哥儿没了,就叫他们这么欺负翠娘!”
明黛听完孟洋的话,心里已经有了底,再细细一想,她遥摇头:“这事未必能成。”
炉子上的肉粥已经在滚,明黛轻轻搅拌,声音很轻:“不是还有个赵阿婆吗。”
……
“不行!这怎么行!”赵阿婆坐在堂屋,尽管压低了声音,还是难掩激动。
赵兰和赵香紧张的看向里屋,确定房门关的严实,还是扶着老母亲去了后院。
赵兰:“娘,怎么就不行了?难道你想跟她过?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赵香:“是啊娘,以前金哥儿在她都不孝顺你,现在金哥儿都没了,她还能依着你?”
赵金的死,的确给赵阿婆造成了很大的打击,也让她对翠娘的愤恨达到了一个最高点。
但在昨日那翻闹腾后,赵阿婆经过一夜寒冬的冷静,心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从前再怎么闹,都是因为有赵金在,她有儿子。
可是现在,金哥儿没了,那个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弃他不顾的孩子没了。
那她接下来的日子要靠谁?
两个女儿已经出嫁,满心都扑在夫家身上。
她能依靠的,只剩翠娘了。
翠娘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赵家唯一的种。
她固然是看重这个孙子的,可她已经老了,她尝够了寡母带大孩子的苦。
如果翠娘都没了,她可能没力气再拉扯大一个孩子。
赵阿婆心里忽然对翠娘生出了一份荒唐的依赖。
但即便依赖,也是趾高气昂——金哥儿是被她害死的,她必须照顾婆母,养大孩子!
原本,赵阿婆看到两个女儿帮她闹,心里头是欣慰的。
只有让所有人知道,都是翠娘的错,她才能拿捏住这个媳妇儿。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赵阿婆怔愣片刻,还是摇头。
“金哥儿已经没了,他的孩子不能没有娘!”
赵香咬咬牙:“就因为她肚子里的是赵家唯一的种,我们说破嘴皮子才留下来。”
“不然,那边也是要的!您不是就盼着这个孙子么?生下来给您照顾着,这不好?”
赵兰:“其实那边也不是不近人情,大不了孩子刚生下来需要喂养,就让翠娘先养着。等到断了奶,再分开也行!”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们滚,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赵阿婆忽然吼起来,推着二人出门。
可两个女儿也不是软蛋,挣开赵阿婆,与她对吼起来。
赵兰:“从小到大,我们倆什么没让着金哥儿?你什么事不偏袒金哥儿?出嫁的时候,咱们姐妹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你也不担心我们到了婆家会不会被笑话!”
赵阿婆愣愣的看着两个女儿,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赵香强硬道:“对方给的礼钱,我们自然会把您那份分给您!保证您不会饿肚子!”
“从前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翠娘的是您,处处刁难她的也是您,现在又摆什么婆媳情深的谱!”
“咱们的打算,还不是依着您的心思来的!”
这头正闹着,前院的门忽然被咣咣敲响,胡飞的大嗓门很凶:“有人没!”
赵阿婆母女三人住了声,往前去看,见到胡飞,具都吓了一跳。
看到胡飞身后静静立在那的蒙面女子,她们又露出复杂的神色。
明黛提着刚熬好的粥,让秦心把准备的薄礼奉上。
她眼神默然,浑似没听见刚才那些争执一般,淡淡道:“我来看看翠娘。”
村里人都知道,秦家那个晁哥儿翻身了。
他是华清县大富商家的公子,却也是他,一力搞垮了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