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翔子
闻若青跟她去了她房间, 见外间的桌上仍是摆了三瓶插花,不待她问,直接抱了插着两枝尖叶□□桃的瓶子去了内室, 给她摆在窗下。
“您先坐会儿, 稍等片刻。”她从栖云手中接过茶盏,放在桌上, 转头去枕头下拿东西。
他见桌上有本账册, 随手拿过来翻了翻。
没一会儿,尹沉壁拿来一本旧书。
“这是什么?”
“您不是说我爹在阵法上有些造诣么?这本兵书是他写的,我也不知道好不好, 您看看有没有用?”
闻若青打开看了几页, 惊讶地抬起了头, “这真是你父亲写的么?”
“是呀, 他写的时候还是我给他磨的墨呢!”
“这可是好东西, 你真给我?”
“不给您给谁?这书在我这里又没什么用。”
闻若青捏着书, 心头盘算了一下,“那你想要什么来换?银子么?要多少?”
她啼笑皆非:“换什么银子?您尽管拿去便是, 想来它到了您手里, 我爹也是欢喜的。”
他笑道:“这倒奇了, 居然有银子也不要,看你这账册里, 凡你得的东西都写了值多少银子,我还以为你满脑子都是银子呢!”
尹沉壁红了脸,赶紧把桌上的账册收起来。
尹征这本兵书主要以阵法为主, 并都附有图纸,开头记录的是他自己改良后的几个阵法,这几个阵法都是从锥形阵和雁形阵脱胎而来, 在细节部分做了些补充和调整,大大改进了这两类阵法防守薄弱的缺点,并且更加地灵活多变。
后头罗列了他自己独创的三个阵法,名为梅花阵、鹿角阵、风轮阵,看阵型特点主要适合小队骑兵的作战,用于突袭再适合不过,只是没有经过实际演练,效果还不得而知。
最令人惊喜的是在这本书的最后面,居然还有不少关于八阵图的研究,很令闻若青感到意外。
凡是读过兵书,学过阵法的将领都知道,这八阵图乃是三国时期诸葛亮所创,主阵法是八个,可实际上包含了几十个大小不同的阵法,大阵法套小阵法,生生不息变化无穷,只是不久后八阵图就已失传,这详细的八个阵法并未流传下来。
如今八阵图虽如雷贯耳,实际却无人能窥其真貌。
想不到尹征居然能根据现存于世的微末点滴做出大胆的还原和猜测,而且看起来很有说服力。
闻若青越看越是惊叹,一时忘了身在何处,等他放下兵书,方见屋中灯火摇曳,锦香帐暖,灯下还有一人双目明亮,正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他脑海中那些金戈铁马,战鼓啸风方才渐渐远去。
窗外万籁声宁,碧天如水,遍空繁星如深海明珠熠熠闪烁。
闻若青长叹一声,合上书卷,“我们闻家……对不住你父亲。”
尹沉壁诧异,“何出此言?”
“燕云军将领的选拔机制明显存在弊端,以至于你父亲这样的人不得重用,怀才不遇,这是其一;你父亲有恩于我家,我们却任由他的遗孀儿女漂泊在外,艰难度日,这是其二。”
“您说我父亲有恩于你家,是什么意思?”尹沉壁越发奇怪了,“他虽效力于燕云军,但为国捐躯,守护的是大璟的江山,并不能说是有恩于您家呀!”
“……你真不知道?”
“您什么意思,不知道什么?”
闻若青手里摩挲着那本兵书陈旧的纸张,凝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
“八年前,北狄军队绕过西北边墙,对辽东发动突袭,辽东本是我二叔驻守,一时措手不及,被他们打到了月牙谷,所幸我爹的探子在关外探得了风声,我大哥便从西北大营赶去支援,你父亲也在其中……月牙谷那一战伤亡惨重,大哥和他身边的亲卫全部战死,无一人身还……北狄人退了约莫半日以后,军帐前有人把大哥的尸体背了回来,那人便是你父亲,他当时身中五箭,到了帐前把尸体放下就断了气……我大哥这才得以全身入殓下葬,可是你父亲如果不是为了把大哥背回来,耽搁了时间又浪费了力气,或许……或许能有机会得到救治。”
尹沉壁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忍不住抽出手帕去捂眼睛,闻若青把椅子挪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臂把她搂过来,把她的头往自己肩上按了按。
她眼睛红红的,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些?”
闻若青道:“你大伯很清楚这事,他领了你父亲的抚恤金,这些年也常上我们闻家要钱,但从没向我家提起过你们,我们一直以为他的亲人只有你大伯一家,直到你我被困于延陵山的山洞中,出来后我让人打听了你的身世,这才知道他还有妻儿在世。”
尹沉壁心潮起伏,默然一阵,方才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怪不得我爹去世不久,我大伯就想把我们一家从尹氏宗谱中除名,看来是想一直霸占我爹的抚恤金……那他现在还有没有向你们要钱?”
他摇头:“你我之间的流言传出,他便再也没来过。”
尹沉壁冷笑,“谅他也没这个脸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又苦笑道:“您之所以娶我,除了顾及你我两家的名声外,也是为了我父亲?”
“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既不知道这事,这么说来,你春猎那天……不是故意去堵我的了?”
尹沉壁瞪他一眼,“我那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故意去堵你?”
“那你去那儿的时候,知道我和文宣正带人在那周围寻人吗?”
“知道呀,我听李大公子说了,不过我只认识崔爷,又不认识你——等等,闻若青,你什么意思?你也和外头的人一样,以为我是故意跑过去寻你,好找机会给你下个圈套?”
“……李重说了,你是听他说文宣和我正在崖后寻人才跑出去的,也难怪我们会多想。”他脸上的一丝笑容看起来有点可恶。
“我又不会未卜先知,怎么知道会有泥石流?再说泥石流来了,又怎么能保证你一定会去救我?还那么巧有个山洞在旁边?”尹沉壁生气了。
“这个简单,泥石流会来确实谁都没想到,不过那样的天气下,跑来和我说说话,借机滑一下摔一跤还是很容易办到的,我总要去扶一扶……抱一抱什么的。”
尹沉壁火冒三丈,把她爹的兵书一把从他手里抽回,推着他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快起来,现下我要休息了。”
闻若青不动如山,任她白费力气。
她推了半天也推不动他,气冲冲地松了手,正要转身离开之际,他一把拉回了她,笑嘻嘻道:“逗你的,我早就知道了,一切都是巧合。”
“那是当然的!” 她生气地白他一眼,“我要找的人是晗哥儿不是你,再说你有什么好,值得我冒那样的危险?”
“你表弟就值得你冒那样的危险了吗?”
“顾家对我恩重如山,他是我表弟,我当然关心他!”
“你很关心他?”
“他是我弟,我为什么不关心他?”
“他不是你亲弟,是你表弟。”
“……闻若青,你想到哪儿了?他才十五岁!”她回过味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好吧,”他有点讪讪的,自己确实有点没道理,“不过——我真不好吗?”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问她。
“不是,”尹沉壁下意识反驳,“那时我又不认识你,不知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觉得我好了?”
尹沉壁愣了一愣,有点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就歪到了这里,她挣了挣被他握住的手,但他没放。
“你最好行了吧?”她仰头瞧着他,“天上地下,你闻六公子最好。”
“……说的真心话?”
“真的,你最英俊最能干,我打心底里这么认为。”
他慢慢放开了她,心下很有些不满意,听她这言不由衷的语气,好像是被他逼着不得不说他好,话说好听点不行吗?
对了,差点忘了重要的事,他赶紧拿回她手中的兵书,埋怨道:“都撕坏了,毛手毛脚的,你怎么不小心点?”
尹沉壁一看,哎呀一声,“我拿去补补。”
她补好了书拿过来,就见闻若青手里拿着她爹的那把弓在那儿打量。
“哪里来的旧弓?”他摸着弓身,上面的油漆已经成片脱落,看着有点惨不忍睹。
“我爹留下的。”她上前一把抢过,很是爱惜地用帕子擦了擦,收到架子上。
他盯着她的手看,他的手又不脏,擦什么擦!算了,毕竟是她爹的遗物,爱惜也是应该的。
更鼓声过,闻若青在西次间的书案前放下手中的笔,把尹征的兵书和他根据书上阵法画出来的图纸收好,去里间换了一身黑色窄袖外袍,束好护腕,下楼拿了长剑,从后巷角门出了国公府。
闻竣牵着马在门口等着他,两人上了马,一前一后穿过空旷安静的街道,没一会儿,就遇到刘越领着一名新来的吏目巡街过来了。
那两人见到他,赶紧下马过来拜见。
“怎么样?有那伙盗贼的踪迹吗?”闻若青骑在马背上问刘越。
“还没有。”刘越面上神色颇为烦恼。
十天前京中来了一伙盗贼,四处流窜作案,不少高官家里都遭了窃,五城兵马司颇为头疼,已经紧锣密鼓地搜查追捕好多天了,却还是一无所获。
闻若青点了点头,“我去那边看看,你们继续巡街吧。”
他走后没多久,新来的吏目有点不安地问刘越:“刘兄,这位闻大人这么晚了还来查岗,莫非是对我等办事还心存疑虑?”
刘越笑道:“闻大人事必躬亲,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你习惯就好。”
“哦哦哦,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着,就见前方的街巷深处有几道灰影一闪而过,因正是宵禁时分,周围连只鸟影子都没有,那几人的身影便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什么人?站住!”两人赶紧带着卫兵追上前去,前方那几人迅速转过巷尾,翻上暗处等候的几匹灰马,甩鞭飞奔而逃。
刘越喝道:“快追!”
刚追过一条街,就听身后马蹄得得而来,有人快速越过卫兵赶到他身侧,他稍一侧头,见是闻若青和闻竣,心下稍安,“闻大人!”
闻若青略略颔首,双腿一夹马腹,追着那几人绕过皇城,往北边城门方向去了。
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张瑞正和守城门的几个卫兵围在墙下甩骰子赌钱,忽听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抬眼一看,夜色之中两个人正纵马往城门这边飞速而来,他刚叫人收了骰子,那两人已跑至跟前。
张瑞打起精神,手放在刀柄上喝道:“什么人!”
两人勒住缰绳,却不下马,为首一人在马背上打量他一眼,道:“张瑞是么?今儿怎么是你值班?”
张瑞定睛一看,忙笑道:“哎呦,原来是闻大人!您这是……”
“追着几个强盗过来的,到你们这儿人就不见了。”闻若青抬头四面张望,寻找着周围的蛛丝马迹。
“闻大人说笑了,我们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您是不是弄错了?”
“没有动静……那是什么?”
张瑞随着闻若青的目光瞧过去,顿时傻了眼。
城门不远处的城墙上,正垂着一根麻绳,绳子的末端还在夜风中不停晃荡。
“……”张瑞哑口无言。
“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
“这……”
闻若青寒声道:“这伙盗贼偷了哪些官员的东西,你不是不知吧?今儿晚上我们还是从卢大人府上一路追过来的——好不容易守了这些天,眼见终于有了点线索,却在你这儿给拦了,明儿朝廷追究起来,这锅我可是不背的。”
张瑞仍是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