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二太太何氏见气氛有些沉闷,终于插上了一句话:“母亲,娘娘好容易出宫来一次,咱们说些高兴的不好么?”
郑老夫人便顺势拍了拍嘴:“你说的很是,这喜事近在眼前,做什么总想些不高兴的。”
“喜事?你们说的是?”
何氏的眼角染上的笑意道:“陛下已经命礼部在筹备大典了,听说年后就办,这还不是喜事么?”
她当然高兴,邵循一旦封后,七皇子做了储君,对她的儿女们只有数不尽的好处。
邵循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郑老夫人见邵循言行举动都比平时幅度轻些,入口喝的是清水,她身边的人都要反复试过爱敢让她入口,这谨慎劲儿有些异常,心里一动,试探的问道:“莫不是……又有了?”
这话一出,何氏还好,公孙氏和邵琼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两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邵循。
邵循微讶:“……您这是有读心术不成?陛下跟我都是才知道的。”
郑老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就好,多子多福是好事,再跟陛下生个皇子,也给宫里再添添人气——这一年过的,真是太晦气了。”
邵循摸了摸小腹:“……我本来想着等阿棠再大一点之后再说的。”
何氏表现的简直比老夫人还高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瞧您说的,可见是子嗣丰饶的人才说出来的话,这要是让那些求而不得,眼睛都要发红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有些尴尬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公孙氏自从邵循进宫到现在,跟她从没有过半点交流,她进宫时总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尽力不想让别人,特别是邵循注意到自己。
要说她是邵循的舅母,两人也从来没有起过冲突,但是当年郑云乔的事上她做了什么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在明面上起过争执而已。
但是这不代表公孙氏就不心虚害怕了。
她还自觉的冤枉,毕竟当时做梦也也没想到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子还能有这样的造化,她当时闹着越过邵循,执意要邵琼做儿媳妇,其实对任何一个女孩子来说,都是带着侮辱意味的做法,但是台面上谁也不能说她做错了。
邵循跟郑云乔本来就没有明确的婚姻,遵从父母之命,另选合适的有错么?
本来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以邵循的身份,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要是使使劲,说不定还能当个王妃什么的,这个也不算辱没了她。
谁知道邵循居然转头就进宫去了,开头就是诸妃之首,在皇后名存实亡的当下,她就是顶顶尊贵的那一个。
也别说进宫的不得宠的话了,公孙氏怕是在这方面对邵循信心最足的一个人了,甚至远超邵循的父亲英国公,她深知这样相貌的女孩子,就算是跟木头,也没有男人会对这样美貌的木头视若无睹,更何况她还挺知情知趣。
公孙氏当初就不明白了,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一个长得跟个狐……似的女孩子,进了宫就不怕她把持皇帝,让他把亲娘都忘了么,不阻拦也就是了,太后居然还主动做媒。
看看淑妃,明显就想到了这一点。
果然,邵循入宫之后,六宫形同虚设,像是整个后宫只剩下甘露殿似的,以妃妾之身,与天子同起同卧,让其他人压根插不下脚。
这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但是越是如此,公孙氏就越是害怕,她不知道邵循连她长得什么样都快忘了,根本记不清她是哪号人,只是一味的恐惧贵妃会不会还在记仇,找机会特意报复,这些年想起这事,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以至于对于进宫都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了就比进了嘴巴,一句话也不多说,生怕引人注意。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甚至够格做皇后的女孩子,另选的儿媳妇如果能让她满意也就算了,偏偏又天不从人愿。
她一不嫌弃邵琼笨,毕竟家里的事有她这个做婆婆的就好,本来也不用儿媳妇插手,等到她动不小了再教也不算迟。
二来,也不会埋怨邵琼不会讨丈夫欢心,只要两个人相敬如宾,安安心心的生儿育女,比什么都强。
可是她没想到邵琼进门之后居然能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跟郑云乔之间的关系都可以用形同陌路来形容了,先是郑云乔勉强示好,但是邵琼不知道吃坏了什么药,明明之前见了表哥就缠着不放,婚后反而显得极其冷淡,爱搭不理的像是谁欠了她一样。
后来等宫里贵妃怀了五公主,邵琼可能是回过味儿来了,开始想修复夫妻关系好生个孩子,这个公孙氏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婆媳二人没想到郑云乔再好说话也不可能任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夫妻两个这又掉了个个,邵琼撒娇卖痴的去缠着郑云乔,对方反而冷了下来。
总之这些年鸡飞狗跳,没有一天是消停的,别说子嗣丰饶,连个孩子影儿都没见到呢。
以儿子儿媳之间冷淡的气氛,公孙氏甚至都怀疑两个人甚至没有圆房。
何氏虽然说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种话谁信谁是傻瓜,公孙氏觉得自己像是给人在心里的伤痛处狠狠刮了一下,让她有种咬牙切齿的痛感。
但是公孙氏是知道分寸的,知道这时候发作就是让人家看笑话,顺便还会提醒贵妃这里还有个仇人没收拾,因此她相当颇为忍耐的笑了笑:“孩子的事总是要看缘分,娘娘是缘分到了的缘故,云乔两个就是子女缘还不到,再等等就是。”
何氏撇了撇嘴,知道公孙氏在贵妃面前摆出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好像平时盛气凌人的不是她一样。她正想趁着现在多说几句解解气,被郑老夫人暗地里瞪了一眼,这才又咽了回去。
邵循今天心情不错,自然希望这些人闭上嘴不要来招惹她,因此见公孙氏主动平息还算满意,郑云乔又到底是舅舅的独子,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便顺着说了一句:“舅母说的也不错,其实夫妻两个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强,表哥和阿琼都年轻,日子长着呢。”
公孙氏把她这句话听到耳朵里,好歹松了口气,甚至还起了一点点感激,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见身旁的邵琼抿紧了嘴巴,甚至眼圈都发红了。
公孙氏有些慌,因为这几年的相处,也足够她了解这个儿媳了,邵琼一旦摆出这副样子,八成就要生事。
“阿琼……阿琼也不急,他们小年轻都想着好好玩几年……”
邵琼从刚刚见到皇帝时,那种失落,沮丧和隐约的愤怒就一直没消过,因为看见她们交谈却没有一个人搭理自己,这种负面的情绪越来越重。
姐妹两个在娘家时,她才是所有人的焦点,没人会因为跟姐姐说话而忽略她。
不过就是嫁了人,怎么所有人的态度都反过来了呢?就因为她嫁的是皇帝吗?
邵循并不知道他们夫妻二人几乎形同陌路,她自己跟皇帝这么多年感情仍然如初,也没有必要通过别人的不幸来反衬自己的幸福。
毕竟宫里的事一大堆,还有两个孩子和皇帝要操心,也实在没空去打听这个妹妹婚后过的怎么样,但是她的话在邵琼耳朵里就是在故意讥讽嘲笑,让她心里的不满一下子到了顶峰,当即犯了一旦心情不好就“无意间”口无遮拦的老毛病。
她低着头,像是在附和公孙氏的话:“母亲说的是,我们年轻,还不像姐姐这样急,必须趁现在多生几个……”
这句话一旦落地,整个室内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样寂静,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所有人都惊得长大了嘴——她、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特别是公孙氏,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接着看到邵循脸上的表情时才骤然惊醒,脚一软跪在地上:“娘娘!臣妇并没有这个意思!”
何氏咽了咽口水,悄悄的往后挪了几步,不想跟蠢货站在一起被连累。
连郑老夫人的脸都有些泛白——皇帝跟她们可只有一墙之隔!
但是其实用不着皇帝。
邵循没有理都没理跪在地上发抖的公孙氏,她歪着头看向邵琼,语气平静道:“阿琼,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给姐姐听听。”
邵琼这才有些害怕,但是话都说出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一脸不明所以:“是、是我说错了什么么?”
邵循笑了一下,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邵琼没动。
邵循道:“既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不到姐姐这边来呢?”
跟在她身边的内侍立即走上去抓住邵琼的双臂不让她挣扎,将她上前推了几步。
郑老夫人深恨邵琼惹事,但是她不想把事情闹大连累其他人,便握着邵循的手想要息事宁人。
但是话未出口,邵循便将手抽了出来。
郑老夫人一愣,接着不再说话了。
邵循端详着自己妹妹的脸,评价道:“还是小时候可爱些,我忍起来也多了些心甘情愿。”
邵琼嘴唇都直哆嗦,邵循越是平静,她就越害怕,心里明白对方可能真的生气了。
果然,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时,邵循伸出手在邵琼脸上扇了不轻不重的一个耳光。
确实没有用力,也不怎么响,玉壶连忙握住她的手查看有没有受伤,着急道:“娘娘怎么亲自动手?”
邵琼没感觉疼,但是脸像是火烧一样红的泛出了青紫。
这还没完,邵循轻声道:“这是我做姐姐的教你,让你长个教训,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不该说。”
她重新坐稳了,摆摆手让人将她带下去:“现在才是作为贵妃,告诉你什么叫祸从口出。”
所有人眼睁睁的看着邵琼被带到院子里跪下,不一会儿清脆的响声就传了进来。
这次通过宫人赏的耳光可不像邵循打得那么轻描淡写了。
何氏和公孙氏一动也不敢动
郑老夫人看着邵循,见她闭上眼睛像是就着这种声音养神,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求情,反而说:“陛下他……”
邵循睁开眼,心里想要迁怒于人的愤怒已经在短时间内压了下去,她若无其事道:”您放心,这个我能做主。”
第144章
清脆响亮而极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不断的传来,要说行刑的内侍也是个行家,每一耳光的间隔都一模一样,力求不让听的人心烦。
听着悦耳却又不会夹杂着哀嚎和呼痛,也不知道是使得什么方法塞嘴,竟然能让邵琼一点动静也发不出来。
邵循竟像是真有些欣赏的意思,但是这声音听在其他人的耳朵里真是毛骨悚然,特别是公孙氏,现在还趴在地上起不来,邵琼每挨一下,就好像打在她身上似的,令她的侧脸隐隐作痛。
这当然不是公孙氏对这个儿媳有多么疼爱以至于感同身受,而是她害怕邵循借机报复,连她也一起打。
但是邵循显然并不在意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要论起来,她还要感谢郑云乔的不娶之恩,公孙氏说得上是个功臣呢。
邵循垂下眼看着公孙氏,神情冷淡而平静:“舅母这是做什么,等我亲自请你起来?”
公孙氏不敢耽搁,听了这话立马双手撑地,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还不忘着急辩白:“臣妇真的没有……”
“谁是有心谁是无意我心里有数。”邵循有点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舅母不必着急。”
院子里和房间里这么多人,除了邵琼挨打的声音外却鸦雀无声,正厅那边必然已经听到了动静,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应,说明皇帝并不把贵妃在下臣家中责打亲妹妹的事放在心上。
他只需要确定邵循没有吃亏就行。
——这是当然的,他们这些人要担心的反而是皇帝会以为谁欺负了她,过来替她出气,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邵循不吭声,所有人都不敢说话,连郑老夫人也心惊于她表现出来的冷淡与疏离,正有些不知所措,不敢拿平时的态度跟她说话,一时间这屋内沉默异常。除了邵循闭目养神,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说一个字。
足足有一刻钟过去,院中的巴掌声才终于停止,那施刑的太监进屋来,一脸愧疚道:“娘娘,奴婢手艺不精,才这么会儿,她就晕过去了。”
……才·这么一会儿?
你一停不停的扇了人家一刻钟的耳光,听那声音也不像是手下留了情的,到现在才晕过去那已经是技艺惊人了。
反正何氏觉得邵琼的脸八成已经烂了,那一口牙保不保得住还另说。
邵循听后并不动容,只是道:“是么?那就把她叫醒,带到这里来。”
这疼昏了怎么叫醒?
自然是拿水浇了。
腊月底的水,整整一桶还夹杂着冰碴,毫不留情的泼在邵琼脸上,让她挣扎着醒了过来,接着被动作熟练的一路拖拽到了室内,甩在了邵循面前的地毯上。
不提坐着的郑老夫人,何氏和公孙氏都被邵琼凄惨的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
她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样子了,双颊几乎肿了有一倍大,满脸是紫黑色的瘀青,眼肿的睁都睁不开,嘴角也有着不小的裂伤,血从嘴角和眼角流出来,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她们这些内宅妇人,可能彼此倾轧,甚至手里未尝没有一两条性命,但是眼看着活生生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打成这个模样,还是实实在在第一次,室内除了宫里来的人见多识广,其他都忍不住竖起了寒毛,一个个吓得直哆嗦。
邵琼在寒冬腊月里被一整桶冰水硬生生的泼醒了,此时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又被内侍强行提起来跪好,东倒西歪,嘴里因为塞了东西,只能含含混混的发出模糊的声音,眼睛里流出来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