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宫里?”
“可不是,”掌柜道:“中宫主子的千秋,能不是大事么?”
邵循正要上楼的脚步一顿:“……皇后娘娘……么?”
“没错,虽然没有明文昭告,但是私底下宫中有体面的宫人们消息最是灵通,都说这次千秋节要大办,保不齐皇后就要起来了,都慌慌张张的准备寿礼,这朝堂上还没传信儿,底下就先翻腾起来了。”
邵循先是一怔,接着缓缓道:“国母至尊,本就该如此,之前……才是怠慢了她。”
说话间就到了二楼的雅间外,掌柜退了下去。
邵循这时便开口让玉壶留在外面,玉壶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道:“这不成,我不能离开姑娘!”
邵循却十分坚持:“玉壶姐姐,你留在外面,有什么事,我回去跟你说。”
玉壶平时是能管住邵循的,但是一到关键时刻,还是邵循说了算,此时她见邵循的表情,就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只能带着十二万分的不放心,看着邵循进了雅间。
邵循抬手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身着靛蓝色道袍的男子坐在窗边,端着茶盏正笑着看着她。
邵循蹲身行了一礼:“陛下万安。”
皇帝示意她平身,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来。”
他身边伺候的是何晋荣,此时分别替他们倒了茶水,接着就十分识趣的退了出去,跟玉壶作伴去了。
邵循坐了下来,皇帝道:“朕今天有空闲,就想出来看看你……人用着还顺手么?”
邵循抬了抬眼皮:“您的那些人去哪里都算得上人物,何必让人家屈尊伺候我呢?”
她的话里隐含一点不悦,这个皇帝早有预料,但是他并没有妥协,温和却坚定道:”朕只是不放心你,你从中挑的那孩子功夫不错,留在你那里比护卫家丁要方便些,你又不愿意进宫,在宫外要是有什么事,朕鞭长莫及。”
邵循未必不知道皇帝此举是好意,但她也能从中品出一种十分隐晦却不容忽视的控制欲。
皇帝毕竟是天子,面上看着再温和脾气再好,骨子里也是强势的,他对邵循越用心,就越无法克制那种掌控欲,邵循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在尽力收敛了,但是仍让她觉得不知所措。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从没有这样被人攥在手心里时时刻刻盯着过,这种不明显却强烈的保护和控制,让她有些无措的同时,竟然也有种,怎么说呢……似乎是安心的感觉。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但却也绝对不是反感。
邵循都在心里骂自己是贱骨头,被人盯着管着居然还被管的挺适应。
她今天的不高兴大部分都是埋怨自己不争气的,真正落到罪魁祸首的皇帝身上,却着实不多。
见邵循一直不说话,皇帝有些担心她恼了,但是又无论如何不想放她一个人在宫外没人守着,犹豫了半天,自认为退了一步道:“你要是不喜欢他们,就再换一批,不值什么。”
邵循要被气笑了:“好了,换来换去不都是一回事么,外院的不说,我院子里的那个都调进房里了,再换算是什么事儿。”
皇帝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当即笑道:“那孩子你取了什么名字,以后有什么事就差外面的人,让她不要离你身边。”
“还说呢,这样要什么会什么,细心贴心、办事稳当的人才,连个名字都不给人取——她本家似乎是姓柳,现在叫柳心。”
“看来你还算满意。”皇帝见她没有反感,心情变得相当不错:“以后不用顾忌朕,要是用的不顺手就打发回来,再挑好的使。”
邵循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突然从窗户中看到了熟人。
“那是……我二哥和公孙大哥。”
之见一群年轻人从窗下走过,像是要进这间茶楼,其中就有英国公家的二少爷邵辉和公孙楠,几人说说笑笑,以公孙楠最为活跃,而邵辉多是听几个人谈话,看上去是个有些沉默的少年。
“你二哥……”皇帝稍一思索:“叫邵辉是吧,今年秋闱中了举人,名次算是中等偏上。”
邵循有些吃惊:“您连乡试的事也知道么?”
要说春闱能让皇帝偶尔关注一下还算正常……可是乡试在各省省城举行,大周那么多省,那么多秀才参试,除非遇上舞弊还闹到上达天听,要不然对他来说谁谁谁中举应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才是,毕竟状元都每三年就有一个,举人那更是多不胜数了。
皇帝也没掩饰,实话实说道:“朕是想看看你那个妹夫有多少本事,这才注意了一下。”
结果没看到郑云乔的名字,倒凑巧看到有举子与邵循同姓,还是在京城应试的,再一问才知道这竟然正好就是邵循的庶兄。
第47章
要是一般的举人居然肯定没那个资格引得皇帝瞩目,但是既然是邵循的哥哥,自然跟其他人待遇不同。
眼见着这一群年轻人进了“云来客”的大门,皇帝收回视线,对邵循说:“朕特地调过他的考卷,你这个哥哥,文采一般,但是观点朴素务实,虽然年纪轻轻,倒很是老成持重。”
皇帝见微知著,邵循有些佩服:“陛下说的不错,二哥不是那种聪慧天成之人,但自小就勤奋知上进,先生都说他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从来不知走捷径,虽然乍一看不够机灵圆滑,但是要想挑他的错处,却也很难。”
皇帝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更欣赏外向甚至有点张扬的人,但是他近来年纪渐增,就觉得年轻人过于张扬莽撞,嫌弃人家不够持重了。
邵辉这种虽出身高门,但是没有骄奢之气又踏实的人,皇帝倒是容易生出好感,更何况他还是邵循的哥哥,自然更是另眼相看。
皇帝笑道:“既然碰上了,不如叫进来,朕见见他?”
邵循抽了抽嘴角,“我回避一下?”
你跟人家妹妹私底下见面,现在还要大摇大摆的让人家看见,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那便算了,”皇帝只是随口一说,听邵循说要回避便作罢了。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偏要叫这两人出点状况。
这间茶楼是邵辉妹妹的产业,他带着朋友来玩自然有专人服侍,便来了个殷勤的小二带着上了二楼,找了一件靠里的雅间给他们。
邵辉名义上是这一群公子哥儿里身份最显赫的一个,但是一来他是庶出,再就是人也沉闷些,跟他们交往时沉默者居多,也从来不是什么风云人物,因此这次虽说是在自家的产业,但是他仍是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最边上。
每间雅间的门口都有珠帘相隔,邵辉偶尔一抬头,就发现一个眼熟的人正坐在一道珠帘后。
他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这似乎就是妹妹邵循的贴身侍女玉壶。
邵辉只以为邵循是带着丫鬟出来走走,在此处歇脚,虽然也有一点疑惑为什么玉壶会守在外面,但也没有想太多,他犹豫了一下,撩开珠帘,“玉壶,阿循是在里面么?”
玉壶忧心忡忡的守着门,听到邵辉的声音惊的险些跳起来,脱口而出道:“没、没有,她不在!”
等看到邵辉脸上起了狐疑之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强自镇定道:“我是说,大姑娘走累了,现在里头歇息。”
他身后的朋友们都听到了他们的话,邵辉虽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但是他的妹妹却很有名,毕竟少年们对相貌姣好的女子总会格外留意,而英国公府的大小姐国色天香,只要见过的都会有很深刻的印象。
这下子平时一个个人模狗样的公子哥儿们都骚动的起来,你推我我推你的想上前去看看,又怕唐突了小姐,包括公孙楠在内都有些期待。
暗中侍奉皇帝的人提起了精神,但是这些人都是官宦子弟,其中还有一个是邵姑娘的哥哥,他们难免多花了一瞬去斟酌如何动作才得体。
结果这边邵辉对着玉壶刚张开嘴,就有几个少年被推搡的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扑在了邵辉身上,他猝不及防的在玉壶的惊呼声中扑进了门内。
即使是亲妹妹,也没有不经通传就硬闯的道理,邵辉自觉有些失礼,站稳了之后立即就要向邵循道歉,但是他一抬头却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雅间里桌子靠里,门口的人是瞧不见人影的,但是邵辉站的地方却能勉强看到邵循和皇帝的小半边身子。
但是即使就这么点,还是足以让他察觉出这是个男子。
邵循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皇帝,心里叹了一声,开口打了招呼:“二哥。”
他是哥哥,进来还能说得过去,其他人都不敢随意乱闯,眼巴巴的盯着邵辉的背影,指望着邵循能邀他们进去同坐,结果就看见邵辉猛地一个哆嗦,以最快的速度手忙脚乱的关上了门。
几个公子哥儿不满道:“阿辉,你不跟我们一道了?”
邵辉擦了擦额间冒出的汗,“你们、你们先去订好的房间吧,我有话跟我妹妹说。”
门外一片唏嘘,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嘟囔着跟随小二走了。
暗中的不少人屁股坐回凳子上,松了口气。
邵辉回过头来,原本慢腾腾的声音也变得稍显焦急:“阿循,你、这是……”
当初邵循这种常进宫的人都对皇帝的长相不熟悉,更别说邵辉是庶出,从小到大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对皇帝就更没有印象了,现在在他眼里,这就是个长相英俊气质斐然,但却完全陌生的男子,跟自己的妹妹共处一室,自然是惊慌失措。
邵循感到十分尴尬,她咳了一声,做出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极简单直接的介绍道:“二哥,这是陛下。”
邵辉自来就有些木纳,此时格外迟钝,竟一时没明白邵循的话是什么意思,脑中还在想“碧夏”是什么人,过了有几个眨眼的功夫才惊悚的反应过来。
他怀着极大的惊恐看向那个看上去温和带笑的男子,接着好歹还记着礼节,哆哆嗦嗦的跪下叩首道:“草民叩见吾皇。”
皇帝含笑看了邵循一眼,温声道:“起来吧。”
邵辉脑子里混乱的可以打结,他非常缓慢的站起来,也忍不住也去瞧妹妹。
气氛有些沉默,邵循笑了一下,随便找了话题想让哥哥不这么紧张:“这些日子没怎么看见姨娘,不知她一向可好?”
“……她偶感风寒,这才没在母亲屋里伺候,不过近几日已经好全了。”他说完了这话才觉得不妥,又磕绊着加了一句:“多谢你挂念。”
邵循点了点头,这才道:“今日我偶遇陛下,多聊了两句……方才还提起你了呢。”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邵辉就更紧张了,他战战兢兢对皇帝道:“草民惶恐。”
他现在紧张的这个样子,说话不结巴就是万幸了,问也问不出什么来,皇帝也没有为难,随意问了几个课业上的问题,见他都还算利索的答上来了,便和气的赞扬了几句,平易近人到邵辉都忍不住有些受宠若惊。
“朕见你与人有约,这便退下罢。”
可算听到皇帝放人,邵辉克制着自己没有去擦额上已经流到耳边的冷汗,刚要恭敬的告退,但看到邵循仍坐在皇帝身边,突然停了一下。
他踟蹰了片刻,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陛下,草民可否着带妹妹一起……”
邵循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张大了眼睛:“二哥……”
皇帝也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随即挑眉一笑:“朕派人送她回府就是了。”
邵辉人很老实,绝对想不到他一个看上去十分正经的皇帝竟然很善于说瞎话,人家怎么说他就信了,当下松了口气,暗想自己太过多疑,竟然想到那方面去了。
他感激道:“劳烦陛下,草民感激不尽。”
等他恭恭敬敬的退出雅间,皇帝一只手握成拳抵在嘴上低低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倒是中肯,他确实不是很聪明。”
邵循怪嗔道:“您就是在欺负他是个老实人。”
皇帝本来也没想骗邵循的哥哥,当时只是找了个借口,一般的聪明人听到这么说,就会识趣的装作相信,结果却没想到邵辉居然真的深信不疑,未免也太信实了。
“他平时没这么好骗,只是信您金口玉言,不会说谎而已。”邵循不满道。
皇帝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招手让邵循坐过来,认真道:“你这个哥哥倒是肯护着你,在家中跟他处得好么?”
邵循想了想:“他姨娘曾是我母亲的陪嫁,也没起过冲突,只是异母之间,实在说不上熟。”
皇帝道:“即使不熟,还敢为了你在朕面前说话,也算难得。”
邵循也道:“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身份上吃了亏,上没有大哥受重视,下没有小弟得宠,我父亲也不怎么爱重他,是挺可惜的。”
皇帝听了,面上便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看着邵循乖乖的坐在他身旁,正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手指白的要透明似的,皇帝眨了眨眼,这才道:“是不是无聊了?朕听说东市几家银楼首饰打得有几分意思,朕陪你去走走?”
邵循的手一顿,接着将手中的杯子摆好:“我也不缺这些,再说京中认识您的人不少,这样出去太引人注目了。”
她垂下眼睑,提起小巧的茶壶,为自己和皇帝都新添了茶水,低声道:“您要不觉得闷,就让我陪您喝茶吧。”
皇帝少年时的浮躁早就被磨平了,现在很能坐得住耐得住性子,何况和邵循在一起,如论如何都不可能觉得无聊,便当真陪她坐了好半晌,直到邵循觉得再不回去,可能会被邵辉撞上,两人这才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