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寸方舟
他跟邵循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了解到邵循看待父母对孩子关不关心的事情格外有心结。
皇帝说实话实在并不算是什么好父亲,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邵循就对这个表示过不满,当时皇帝对她的感情已经有点苗头了,下意识的想讨她的喜欢,因此之后多多少少对孩子们上了一点心,日常也会多问几句,这一点几个孩子都能感觉到。
但是小一点的,比如六皇子和四公主还算受用,其他子女面对父亲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的关爱之心表现的则是惶恐居多,就像英国公面对皇帝的客气不敢往好处想,皇子皇女们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想法。
但是还好,皇帝表现出了态度,就算是难得的进步了。
邵循听到这样的回答,果然忘了方才一闪而过的醋意,她抿了抿唇,哼了一声:“你们男人啊,都是管生不管养的,就好像孩子都是旁人逼着你们生得似的。”
皇帝无言以对,只得说出那句大多数男子都会找的借口:“朕……前朝事忙,有时候顾不了那么多。”
都是借口!
邵循叹了一口气:“什么忙不忙的,难道平民百姓每日垦荒种田不忙,还是经商卖艺不忙?又不叫你们日日相伴,不过问候一句又能费多长时间……就像我父亲,活像是多问一句就妨碍到他当这个超品国公了一般……还有您,当皇帝和当父亲究竟是有什么冲突?”
皇帝理亏,实在无法辩解,干脆长臂一伸,就像是抱孩子一样,在邵循的惊呼声中利落得将她抱在了膝上。
邵循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去搂皇帝的脖子,回过神来之后嗔怪的去锤他的胸膛:“陛下,您做什么!”
“是朕错了,”皇帝环住她不让她乱动,低声道:“朕不知道好的父母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但是朕会去学。”
邵循抬头看他。
皇帝握着邵循的手,两人一起去触碰那已经在孕育胎儿的腹部:“朕承认想要他只是因为想要保护你,但是你可以教朕……朕会学着去爱他。”
邵循怔怔的看着皇帝诚挚而温柔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闭着眼反手紧紧地抱住皇帝,惶恐道:“陛下,我、我也不会……我也不懂得如何做母亲……”
邵循只知道为人父母应该关爱孩子,饿了添饭,冷了添衣,要什么就给什么,但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母亲在她生下来时就已经死了,而幼年时抚养她的祖母对孩子的爱充斥着的是“点到即止”这四个字,对每个人都公公正正,不偏不倚,非常规范的给了儿孙她作为母亲和祖母应该有的合乎礼节和体统的爱护,但除此之外却也绝不会多给哪怕一分一毫。
她的继母对待妹妹阿琼确实是个慈母,几乎有求必应,但是事实证明,这样的纵容和慈爱却似乎并没有对孩子起到什么好的作用。
那真正好的母亲该是什么样子呢?
邵循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生母郑永晴的模样和性情,并且本能的认为如果她在,那必定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但是实际上这也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的亲娘为人母是个什么样子,外祖母说过她少女时有多么漂亮,多么温婉,多么招人喜欢,但是她作为一个孩子的娘呢?
是慈爱还是严厉?是平和还是急躁?
没人说过,也没人提起,似乎一个女人一旦死去,又已经有人接替了她的位置,那她从嫁人到生下一儿一女的时间是不存在的。
邵循对皇帝身为人父的不称职多有微词,但是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原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母亲。
孩子已经在腹中孕育,她才骤然发现这个令人惊恐的事实。
邵循紧紧抓住皇帝肩头的衣服,语气是不安和忧虑:“我不知道,更没办法教您……”
皇帝轻柔的拍扶着她的脊背,温声道:“那咱们就一起学,朕陪着你……”
皇帝可以手把手的教她任何事,唯独这个,他和她一样需要从头来过。
皇帝的话总会给邵循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这次也不例外,紧紧地靠在他肩头,邵循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邵循的身孕不过两个月,皇帝便命人暂且瞒下来,等到再稳一些公开。
这个时候正赶了巧,齐氏的小皇孙出生的日子已经在这一年的末尾,等到新年将近,人人都忙着要过年,对其他事的关注自然不足。
邵循怀孕的反应也出奇的小,除了比平常睡的多些,既不害喜,饮食偏好也没怎么变,甚至不需要避人,大大方方的出面,也没人想过她已经怀了孕。
直到除夕之前,这孩子差不多到了三个月,这件事才正式透露了出去。
第79章
贵妃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像是凉水倒进了油锅,四面八方都在沸腾。
延嘉宫中,淑妃正在对着一幅幅画像比来比去,“刘家的女儿美是美,就是她父亲是个庶出,即使在仕途上压了嫡支一头,名头到底也不好听。”
珍珠在一旁凑趣,出主意道:“陈王妃娘家的侄孙女怎么样,勋贵人家,也有爵位,在军中掌着兵权,再好也不过了。”
淑妃打量了几眼这女孩子的画像,挑剔道:“这模样儿……着实普通了些,再说她家里近来被陛下训斥过两回,怎么看都不太稳当。”
珍珠听了便有些为难——家世到罢了,至于女孩子的长相,就算再美又能美过那一位么?三皇子怎么都不可能满意的。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刚想再挑出别的女孩子来,就有宫人来传了消息。
——这可真是个不能再坏的坏消息。
珍珠小心翼翼的安抚道:“娘娘,您先别急……”
淑妃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急,不就是怀孕么?跟谁没怀过一样……只是,未免也太快了,她才进宫几天啊……”
“您生三殿下的时候不快么?当初可是满宫的人都羡慕呢。”
提到这件事,淑妃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就冷静多了:“你说的对,只要是女人就能生孩子,这不重要,再拿些画卷来,彬儿……该有个正妃了……”
珍珠放下了心,以为她已经想开了,结果过了许久,那一卷卷画像快看完了,低着头的淑妃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她怀得是男是女?”
珍珠愣了一下,勉强道:“现在……还看不出来,但是贵妃长得好……不生公主就可惜了。”
淑妃声音柔和:“生个女孩子多好……也不用旁人费事。”
一边说着,她的手指在画纸上划过,画中秀丽的美人脸上被尖尖的指甲留下一道深刻的划痕。
这边是宫妃们反应各异,那边太后倒是觉得惊喜:“真有了?几个月了?”
太后平时出门也就是逛逛御花园,难得到宫妃的住处,这次听到邵循怀孕的消息居然特地到了甘露殿来看望她,也可见真心实意了。
邵循道:“快三个月了,前几天其实就诊出来了,只是陛下说不好张扬,便压了一段时日。”
“他说的很是!”太后连连点头:“头三个月是不许往外说的,不然容易惊动了胎神。”
邵循倒是没听说这话:“还有这样的说法?”
“你这孩子,”太后佯装责怪道:“都要当娘了,这些事还一无所知呢。”
邵循笑了:“怨不得吴王妃和恪敬公主都是等月份大了才往外说的,可见都是得了您的真传了,可怜我就没那个福气,您也不传授传授。”
太后乐不可支,银发上的步摇直晃:“我哪里跟她们说过这些,都是人家自己打听的。不过这些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当时还有人说有了身子不能吃兔肉,不然孩子会豁唇呢,结果我吃都吃了,他们兄弟生下来不都是齐齐全全的。”
正说着,被母亲背后谈论的皇帝恰好赶来,邵循刚听了那些话,便下难以自制的想去瞄他的嘴唇。
皇帝见她盯着自己神色有异,便迟疑的摸了摸嘴角:“朕……嘴上有东西?”
他的神情是罕见的迷茫和不知所措,邵循能忍住不笑,太后却无需忍耐,当即指着皇帝的鼻子哈哈笑出了声:“这孩子是看你的嘴漏不漏风呢……”
皇帝仍一头雾水,太后便将那则传言说给他听,他这才明白,无奈道:“难怪你们笑得这样开心,原来是在拿儿子取笑呢。”
太后忍着笑意摇了摇头,转头叮嘱邵循:“阿循,你别听外头那些不着四六的传言,怀着孩子本就辛苦,不能委屈了自己,除了太医列出的容易活血的东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现在害口么?”
邵循摇头道:“没有,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这孩子倒是乖巧,”太后沉吟道:“这倒像个皇子……不过也说不准,我怀着皇帝的时候什么都吃不下,恨不得黄胆都吐出来,都说男孩子疼母亲,可见也不是都准的。”
邵循摸了摸肚子,还是仍是没什么感觉:“他倒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有时候怀疑太医是不是诊错了,其实根本没有孩子。”
太后道:“那你就知足吧,要都像皇帝小时候那么捣蛋,让我八九个月一口好饭没吃进去,那就是等着遭罪吧。”
皇帝这是第一次听太后讲这些事,不由有些出神:“您……那时候那样辛苦么?”
太后看着皇帝:“其实你们哥俩都不消停,阿瀛也只是比你略好一点儿而已……所以说女子怀孕不容易,你多上点心,这丫头年轻,还什么都不懂呢。”
皇帝含笑应是:“……劳烦母后挂念了,您放心就是。”
太后点点头,拍了拍邵循的手:“你好生养着吧。”
说着起身,就要回宁寿宫去了。
邵循想去送,被压了回去,还是皇帝将老母亲送出了甘露殿。
太后坐上辇车,正要吩咐走的时候,皇帝在下面突然道:“母后,齐氏那边已经生产完了,那几个善于此道的太医和稳婆,朕便差人送到公主府,恪敬也快到日子了吧。”
太后一愣,当即喜形于色:“你提醒的很是……难为你想的周到。”
皇帝温和一笑:“那您慢些走,朕陪贵妃说会儿话。”
太后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你去吧。”
这样的高兴持续了许久,老太太前一阵刚做了曾祖母,即将要做曾外祖母,邵循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孙子或是孙女,她年纪大了,图的就是个儿孙满堂,而宫中自从最小的皇子出生,已经六年没有新生的孩童了。
最后再加上儿子对孙女久违的关心,也不怪她这一整天都笑呵呵的。
直到公主府的消息传来。
“什么?桢儿不是眼看就要生了吗?做什么非要凑这个热闹?”
伍氏也皱紧了眉头:“外头传的话不清不楚的,只说公主想您了,也许久不曾进宫,除夕宴是难得的家宴,她无论如何想来一趟。”
“胡闹,”太后只觉得那股子愁劲儿又翻了上来:“除夕哪一年都有,孩子可是头一回生,要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伍氏沉吟了一会儿,猜得居然八九不离十:“您说她是不是知道贵妃的事了?”
太后一愣:“不是等到分娩之后才跟她说么?”
伍氏道:“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啊,公主不出府,也保不齐有人在她耳边嚼舌根子。还有贵妃有了身子的事情肯定也瞒不住,公主对这些一向有心结,着急也是常事。”
“她还是个小孩子吗?”太后甚至有些动气:“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什么能有平安生产重要!”
“过年这几个大宴,是一年到头少数几个皇后必须出面的场合,公主……会不会担心贵妃恃宠而骄,仗着怀有身孕,欺辱皇后呢。”
太后想都没想就摆了摆手:“阿循不是那样的人,她一向知道分寸,要说这宫里谁还能看在国母的名头上不去落井下石踩上两脚,那必定就是她了。”
“你知道这些,”伍氏苦恼:“公主不知道啊,她之前还跟贵妃起过一次冲突……”
“没什么商量的,”太后直接摇头道:“答应了才是害她,传我的话,把大公主牢牢的看在公主府,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哪里也不许去。”
她难得对一向疼爱并且有求必应的孙女动了气:“别说是‘怕’皇后受委屈,就是那个女人立即死在宫里,也不许她出府!”
伍氏对太后的态度倒有些乐见其成,毕竟要是她还跟以前一样,被恪敬公主歪缠着说两句就什么都肯依她,那对太后、对公主本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太后本来的好心情不出意外已经所剩无几了,倒是余怒迟迟未曾消散,到了邓氏来请安的时候,还能从脸上看出一二来。
邓妃是个心细的女人,立即察言观色看出了什么,她跟太后一向亲厚,也不需要避讳什么,直接开玩笑道:“娘,您这眼看就要再做一回祖母了,怎么反倒沉着脸呢?难道是贵妃娘娘惹您不高兴了?”
太后摇头:“贵妃哪里会惹人生气。”
邓妃笑着,声音细弱但是悦耳:“我说呢,贵妃长得漂亮,做事周全性子也好,把我们这些人都比到墙角去了,您怕是看一眼都觉得舒心,哪里会生她的气呢。”
太后想笑,但是心里的隐忧又让她实在笑不出来:“还不是桢儿,总是让我有操不完的心。”
说着将恪敬公主死活要挺着大肚子进宫的事情说了:”也不知道是哪些小人,生怕热闹不够大,闲得没事跟桢儿说些有的没的,这几个月都好好的,偏要到了最后关头就生事。”
邓妃眨了眨眼,她的睫毛十分稀疏,颜色也浅淡,显得不太健康:“桢儿这爆脾气也不知道像了谁,但是好歹是为了她娘考虑,也是一片赤子之心,这世上像她这么有孝心的孩子也是难得,我倒是对皇后……颇为羡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