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循 第95章

作者:一寸方舟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她便静静的沉下心来。

  但是这下德妃有些坐不住了,脱口而出道:“程敬茗?”

  皇帝瞥了她一眼,没计较她的无礼,只是点了点头:“是他。”

  皇后沉默了一瞬,见德妃咬着唇却不再说下去,这才缓缓道:“臣妾若是没记错,七殿下才将将三岁吧?之前几位皇子,都是五六岁才开蒙的……”

  其实年纪不是重点,重点是程敬茗作为前朝的重臣,出身名门世家,五岁作诗,七岁成文,是个年少成名的神童,风姿卓越而才华横溢,难得还没有伤仲永,一路解元会员状元的考上去,是前朝最后一个三元及第,他又善讲经读文,带出了弟子若干,可谓桃李满天下,是个实实在在的名宿,在朝中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可惜前朝的末帝亲近小人,很是贬斥了一重贤臣,其中就包括着程敬铭,他离开后数年,前朝就被蛀食的摇摇欲坠,接着便被大周朝取而代之。

  后来先帝访前朝诸贤,第一个就是想请他回京就职,但是不幸吃了个闭门羹。

  这人就是这样,越难得到的就越珍贵,更别说程敬铭确实极有本事,朝政大事上见地非凡不说,天文地理诗词歌赋也无所不晓无所不精,先帝跟人家聊了几个时辰后被客客气气的请走了,之后反而念念不忘,每月拜访不够,还日日书信相通,企图打动这位前朝名宿。

  程敬铭本来被扰的烦不胜烦,坚持了两年就有些受不太了,想要搬家求清净,结果就在这时候,先帝的书信突然停了几天,他预感不对,便当即出门打探,这才知道先帝已经因为风寒缠绵不愈,迁延成祸,数日无法下床了。

  而他在生病之时,还不忘给程敬铭写信,直到病重昏迷才不得不停下。

  程敬铭这是真正动容了,他急忙进宫去探望先帝,被昏迷刚醒的天子握着手说了好些知心话,感动的一塌糊涂,当即答应留下来辅佐皇帝和太子。

  要说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时运不济,在前朝认认真真工作,遇上的末帝是那个样子,到了大周,只耽搁了两年,好不容易和先帝心意相通,觉得找到了自己的明主,先帝就猝然崩逝,刚刚收拾好悲痛的心绪,准备辅佐太子,结果不过个把时辰,太子也咽了气。

  等到今上登基,程敬铭很长时间都不敢亲近,生怕自己身上带了什么霉气,皇帝见一个死一个,万一再把赵寰给克死了,那大周也就完了。

  后来时间久了才稍稍放下了心结,但是仍旧不肯在六部任职,只是于翰林院中任了一个闲差,被皇帝塞进了内阁成了阁老之一,平时作为顾问参与朝政,明面上并无实职。这么多年同僚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他将近古稀之年仍然屹立不倒。

  虽然没有实职,他的人脉威望足以跟任何一位尚书比肩,是历经两朝名满天下的名臣贤臣,抛开这些,作为老师单论学识他也是无人可比。

  这样一个人,这么轻易就答应……就主动要求做七皇子的老师?

  所有人都狠狠吃了一惊。

  皇帝漫不经心道:“程老有这个心思,朕也不好反驳,还能说朕心疼皇子年幼,让他过两年再教么?”

  皇后说不出来,吴王魏王都沉默着不敢说话,反而楚王此时无所顾忌,想问什么就直接道:“儿臣与几位兄弟小时候也曾想要拜程老先生为师,都被他婉拒了,不只这次七弟是因为什么打动了他老人家?“确实,从吴王小时候起,皇帝就有让程敬铭做皇子老师的想法,主要是他这个老师当的举世皆知的好,但是也都被拒绝了。

  人家这样的臣子,确实也不好以皇权相逼,便每次也就是提上一嘴,便作罢了。

  皇帝没有回答,他平静道:“这个就要问他自己了。”

  赵言枢抬起眼睛望向楚王,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老师只是问了我几个问题,让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回答,并没有多说什么。”

  楚王张了张嘴,想要问究竟是什么问题,但是这时候若是执意追问,显得有点输不起的意思,他斟酌了一下,还是不再问下去了。

  他都不问,另两个就更不好意思了,德妃有点着急的给吴王使眼色,他都耷拉着眼睛装看不见,不敢对着皇帝发表什么意见。

  邵循见这个话题进行的已经开始艰难了起来,便主动道:“此事便由陛下与程老先生做主吧,臣妾等久居深宫,不敢多言耽误皇子……只是今天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不好耽搁娘娘的寿宴,还是让阿枢跟母后娘娘贺个寿吧。”

  皇帝仿佛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是“看望皇后”的,便拍了拍赵言枢的肩膀。

  赵言枢非常利索的跳下榻来,他对皇后的长相还有印象,便径直走到她身前,动作标准的行了礼,将邵循早就叮嘱过得贺寿祝词说了出来:“儿臣祝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语言清晰,一举一动也很有章法,面对着这么多人都十分自然,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怕生怯懦,手脚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要是单看这时的表现,倒像个十来岁的少年而不是本该懵懂无知的幼童。

  皇后垂下眼睛,温声道:“好孩子,快些起来吧。”

  还没等邵循示意把替七皇子准备的寿礼奉上,皇帝就动了动手指。

  康李见了,立即拍了拍手,一众手捧托盘的宫人鱼贯而入,由打头的太监拿着礼单一个一个的念下去。

  这下好了,一国皇后的寿礼上总算多了不少上得了台面上的东西。

  如果皇帝没在最后加一句“最后那六匹西陵纱就算做阿枢孝敬的吧。”,皇后说不定会真的高兴也说不准。

  秦氏看向邵循,邵循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原本准备的东西不要拿出来了。

  皇后得了一堆赏赐,但是笑容却僵的几乎坚持不下去,她身边的赵若桢也心绪复杂,偏偏这个时候赵言枢还一眼看见了被奶娘抱在怀里的蔺博,便先向她打了招呼:“给大姐姐请安。”

  赵若桢唇角轻轻动了动:“嗯……七弟不必多礼。”

  赵言枢这才去问候自己的朋友:“阿博。”

  蔺博见了他也很高兴,挣扎着要下地,但是被奶娘紧紧禁锢在怀里,只能向下望着赵言枢道:“阿枢,我有了新的九连环,是爹爹给我做的,下一次给你看。”

  赵言枢已经放弃纠正他的称呼了,闻言点头应了,又问道:“你的喉咙还痛么?”

  他昨天扯着小细嗓子哭了那么久,停下之后就有些不舒服。

  蔺博哭丧下脸:“痛,药也苦。”

  赵言枢长这么大只吃过一次药,闻言有些同情:“那你以后不要哭,就不用吃药了。”

  蔺博闻言相当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赵若桢看着儿子和赵言枢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一个童言童语,一个小大人一样不停安慰,相处的十分融洽,便更是觉得心里滋味难辨,一方面为自己的母后难过,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轻轻定了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朕前头还有事,”皇帝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希望诸位夫人尽兴。”

  众位诰命夫人还在思考七皇子拜程敬铭为师这里面暗含的的意思,这时候纷纷醒过神来,站起来一起谢过皇帝。

  这一场的主角明面上是皇后,实际是赵言枢,皇帝为了接下来的事做准备,就必须淡化邵循在其中的作用,因此跟以往摆在明面上的关注不同,他在尽量的克制自己,全程跟邵循没有交流。

  皇帝站起来准备要走,那边宁寿宫的赏赐就到了。

  是怀悯太子妃妃邓氏亲自带着人送来的。

  邓妃进了殿门走进前来时,才发现皇帝也在,她稍有错愕,但还是恭敬又不刻板的行了个家常的礼节:“见过陛下。”

  皇帝抬头,语气相当客气:“大嫂不必多礼。”

  邓妃便直起身子,转头眼含笑意的对着皇后道:“弟妹,太后特地备了赏赐送给你,我主动请缨送来,你可别嫌弃晦气呀。”

  皇后连忙道:“不、怎么会呢,劳烦您跑这一趟,我实在感激。”

  语气比皇帝还要客气。

  邓妃便将东西一一搁下,又笑盈盈的看向赵若桢那边:“我有日子没见到阿博了,他现在身子好些了?”

  赵若桢道:“劳伯母挂心,他好多了,这几天能跑能跳,就是调皮了好多。”

  邓妃道:“这是好事,能将这孩子养的这么好,还多亏你这做母亲的辛苦一场。”

  将先天不足的儿子养到如今,是赵若桢这辈子做的最有成就感的事,闻言脸上绽出了笑意,眉梢眼角都是幸福的意味。

  邓妃见了,眉眼弯得更加深切,她一直看着赵若桢,直到赵言枢主动过来拉拉她的裙角:“伯母好。”

  邓妃眼睛一亮,弯下身一用力就将这孩子抱了起来:“哟,瞧这是谁这么重,伯母都抱不动了。”

  赵言枢认真道:“不是阿枢重了,是伯母力气小。”

  逗得邓妃直笑,邵循见状吓了一跳:“阿枢,还不快下来,娘娘身子不好,你……”

  “不碍事,”邓妃跟赵言枢平时就十分亲厚,此时抱着颠了颠:“他才几两重啊,是不是,阿枢。”

  赵言枢的成长一半时间在甘露殿,一半时间在宁寿宫,邓妃就住在东宫边上,严格意义上还是太极宫的范畴,离得近,就经常进宫来看望婆婆,一来二去,跟赵言枢自然很熟。

  最后赵言枢自己主动下来了,他歪着头,语气带着尚还稚气的关切:“我是沉了,伯母要休息。”

  邓妃一顿,接着摸了摸赵言枢的头:“……好,谢谢我们阿枢这么体贴。”

第118章

  皇帝的本意当然不是要给皇后添什么光彩,他主要是为了送儿子才来的,因此坐不了多久,将赵言枢送到邵循身边便抬脚走了。

  诸位皇女跟皇后贺寿之后,歌舞坊献上歌舞,邵循这才有了心情,往底下的命妇处打量了一下,见公孙氏果然也在稍远处坐着,由于虽然是大族的宗妇,但是丈夫的品级还不算高,所以她坐的位置有些靠后,远不如郑氏显眼。

  公孙氏也正在抬首看向这边,猝不及防就与邵循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接着扯出了一个有些不算自然的笑容。

  邵循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听身边的人道:“那是你的娘家人?”

  是邓妃,她完成了太后的任务就留了下来,在邵循身旁加了一个座位。

  她对谁都很和善,皇帝又极其尊敬这个嫂子,邵循自然也不会怠慢她,于是转头会回答:“是我外祖家的舅母。”

  邓氏恍然道:“是了,你母亲出自江阴郑氏,你舅舅我听说过,挺有本事的一个人,今年就要高升了吧?”

  邵循确实听皇帝提过一嘴,说是舅舅郑永明任期已满,政绩很好,马上就要调任回京了,但是邓氏深居简出,居然也知道这个,实在是令人惊讶。

  虽然邵循没有将这样的惊讶表现出来,但是邓妃自己主动说了:“我虽不常出门,但是父亲旧部们的家眷仍时常来探望我,还有我弟弟……还怕我太闷了,拿这些事说给我听,他们还当我跟以前一样,对这些感兴趣呢。”

  她转头解释道:“我弟弟是城阳侯……”

  邵循道:“这个我是知道的,将门虎子又是青年才俊,陛下经常提起,对侯爷期许颇深。”

  邓氏一族也是开国的功臣,邓妃之父就是皇帝口中战死在立国之前的邓繁,被皇帝称呼他为“叔叔”,由此可见亲近之意,后来追封了城阳侯,又命邓氏的亲弟弟袭了爵位。

  邓妃笑了笑:“这是陛下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夸两句的,邓黎还是个黄口小儿便袭了爵位,从没上过一天战场,说是将门之后太抬举他了,只要没被养成个纨绔子弟,他就算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了。”

  邓氏说着,一瞥见了公孙氏自从被邵循看过一眼后就显得有点坐立不安的姿态,不由笑道:“幸好你进了宫,不然这样的人家,是……盛不下一尊金佛的。”

  邵循对这个还不太惊讶,毕竟当时她与表哥险些定亲的事有不少人知道,等她进了宫生下了赵言枢,怕是更是在私底下传的人尽皆知了。

  没有正式定亲就不算什么丑闻,更何况邵琼跟郑云乔定亲远在她进宫之前,这事怪不到邵循头上,但是好些人都有爱揣测别人私事的习惯,因此还是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测邵循是被妹妹抢了未婚夫,或者是英国公府有意送女儿入宫,因此才把小女儿换到了郑家。

  不过这都没有证据,扑风捉影而已,众人私下里揣测就算了,涉及如今宠冠后宫的贵妃,没有敢拿到台面上说的。

  因此邵循只是看了邓妃一眼,没有多言语。

  “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她的语气中有点感概:“只是觉得人的命数是好是歹,果然都有定数,该是什么样的,就会朝着什么方向走……”

  如果说人的命运果真分三六九等,那邵循“梦里”的那个自己和邓氏怕都是下下等,特别是邓妃,她年幼丧母,稍大一点又丧父,和异母的、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嫁的不错,到了青年又在一天之内丧夫丧子,还失去了只有一步之遥的皇后之位,孤零零病病歪歪的强撑到了现在的年纪。

  邵循都不知道这样的惨事该如何安慰,只能勉强劝道:“您不妨多出去走走,散散心,身体自然会好起来的,陛下和太后娘娘都不是古板拘泥的人,只有高兴的道理,绝不会阻拦。”

  邓妃摇了摇头:“这人呐……其实就是活了一口气,有这口气的时候,伤得再怎么重都有救,若是这口气散了……便是神仙也难留了。”

  邵循一怔,想到了“梦中”的那个自己——她可不就是“一口气散了”的一个人么。

  生活上说艰难也没有那么严重,主母三差五的的找事不假,但要说真的过不下去了不见得——她挺得宠爱,物质上也从没受过一点苛待,甚至对于齐氏,她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反击的能力,后宅中勾心斗角的伎俩就是那些个,对付一个已经疯疯癫癫且不能生育的女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但是为什么把日子过成那个样子,其实就像是邓妃说的,归根结底就是她用以安身的那口“气”散了,她失去了立身之基,所以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吗,浑浑噩噩的有一天过一天,虽然没有用过自尽之类的手段,但是谁又能说她是想活下去的呢?

  邵循目光恍惚了一瞬,接着视线转到邓妃身上,却听她轻笑一声:“不过你倒也不用为我担心,那口‘气’我且还留着呢……”

  这场千秋宴的时间不长,邵循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跟邓妃说话了,一旦深入的交流过,她才发现这是个十分不凡的女子。

  她很长时间内是邓繁唯一的孩子,又失去了母亲,从小被祖父母教养,大家闺秀该学的一切她都精通,后来大一点因为战乱,祖父祖母去世,她又被父亲带在了身边,少女时期大部分时间是在军营中度过的,因此以前甚至还有一身女子少有的好武艺,不同于邵循只偏爱骑射,邓妃除了骑射俱佳外,还舞得一手好枪法,年轻时甚至阴差阳错的上阵杀过几个敌人,可以说是文武全才了。

  两个女人年龄相差了二十多岁,但是意外的很能聊得来,彼此都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喜欢骑马射箭,也都读过不少书,不管是聊什么对方都接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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