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花发发
他对自己的感情之深,让杜洛滢十分意外,去年三月二人相见,而后同年十二月份成亲,今年的三月份他就去西北出征了,满打满算,他们之间也就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罢了。
“你……什么时候,对我……”杜洛滢没说完,但林沐清却听懂了。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声音有些低哑的道,“六年前。”
六年前?杜洛滢一瞬间怔住了,六年前时她才将将十二岁罢了,而且林沐清十几年前回京城后二人就没见过面啊。
“六年前,林家遭遇变故,父亲、祖父与兄长都战死沙场,母亲去世,祖母性子大变,万事不管,我当年才十四岁罢了,就要挑起整个林家。”
“更让我悲痛的是,从小疼我的外祖父母也相继去世,我远在京城,都没有见二老最后一面,待我赶过去时,两人早已下葬了,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甚至想到了死。”
林沐清面色如常的说着这些让人心酸不已的话,“我在城郊外祖父母的坟前祭拜完,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整个人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日小小少女从马车上下来,递给他一方帕子让他擦擦脸,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会过去的。”
她说,“别伤心了,我的肩膀给你靠一靠。”
她就像一束光,在他最无助之时照进了他的心底,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那日的她明媚的笑着,林沐清从那刻起就暗暗发誓,他想让她永远都明媚的笑下去。
那日在城郊,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时的她已经抽条了,脸颊也不是小时候的包子脸了,但五官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有小时候他就记忆深刻的那颗红痣,依然藏在左眉心间。
听林沐清说完,杜洛滢沉默了良久,当年的事,她还有些印象,那天她好像是从庄子上回来,在路上碰到了一个小小少年,他身上的衣裳脏兮兮的,眼圈通红,脸上还挂着泪。
杜洛滢看他可怜,就下了马车安慰了他一会儿,还让丫鬟给他倒了一杯暖烘烘的热茶。
她记得那时的他身量不高,根本看不出十四岁的样子,她以为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呢。
是以便说出了“别难过了,我的肩膀给你靠一靠”的话。
没想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小少年竟然是林沐清。
她对林沐清,本来就是感激的,是他把她从泥沼的边缘拉起,她原本是以为他对她并无感情,便是有也是极为浅显的,她不好再占着林夫人的位置不放,耽搁了他。
但现下她知道林沐清从六年前便对她存了心思,虽然她依然有些不甚理解,但既然如此,她便也歇了和离的心思,她本就是因着两人之间相敬如冰才想和离的,不想再彼此耽搁下去,但既然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而且两人相敬如冰的状态还是她一手造成的,现在想来,还是她对不住林沐清。
而且她本就对林沐清心怀感激,他对自己有意,不想和离,她便也不会再一条路走到底。
她对林沐清也是有感情的,既然如此,杜洛滢也不再矫情了,误会解开,接下来好好的过日子就是了。
她微微抬头,望进他的眼眸里,杜洛滢心酸的发现,他的眸子里带着近乎祈求的小心翼翼,她闭了闭眼,道,“和离的事,就此作罢吧。”
林沐清的眸子一瞬间亮了起来,再不是之前的黯淡无光,他浑身松了松,朝后踉跄了两步,杜洛滢眼疾手快的拉住他,“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林沐清看着她放在自己冷硬铠甲上的小手,不动声色的把她的手移开,铠甲那么冰冷,别冻着她了。
“无事,只是连夜赶路,身子有些脱力。”
短短一段时间,他经历了大悲、大喜,在听到团团说“不和离”时,他紧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杜洛滢给他搬了个椅子让他坐下,又让青芜去府里叫大夫,林沐清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紧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甚明显的笑。
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林沐清终是撑不住了沉沉睡去,待杜洛滢转过头去看他时,他已经睡着了,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长叹了一口气,与丫鬟一起抱了床被子盖在他身上,又看了看炭盆里的炭火,待看到炭火烧的旺旺的时,才放下心来。
杜大夫很快便过来,他原以为是大姑娘不甚舒服,让他过去看看,没想到竟然是姑爷。
杜大夫把了脉,开了个补气血的方子就回去了,杜洛滢刚吩咐小丫鬟去煎药,就见紫桐扶着祖母过来了。
张紫桐在九月时诞下了一个女婴,杜家一家子都宠的不行,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他们杜家的孩子,他们都疼。
张紫桐也因此松了口气,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嫁对了,不光夫君疼她宠她,杜家的家风还那么好,她嫁过来那么久,一次糟心事都没遇到过。
她忙快步走过去,“祖母,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老夫人伸着头朝里面望了望,“我听守门的说,元元这孩子过来了,但又迟迟没见到人影,我心里估摸着,定然是来你这里了。”
“元元人呢?莫不是回去了?”
老夫人有些焦急的问道,“你要和离,元元怎么说,你好好的跟他说,既过不下去了,便好聚好散,咱家元元外祖家陈家交好,没得因着这事儿让两家冷了下来。”
陈家二老去了,她理应帮着他俩多照顾照顾元元,现下团团想和元元和离,她一方面不想委屈孙女再过下去,一方面又觉得对不住元元和陈家。
杜洛滢默了默,“他没同意。”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他太累了,在屋里睡下了,刚才我让杜大夫给他把了脉,说是气血有些亏损,我正让小丫鬟熬药呢。”
“没同意?”老夫人拄着拐杖跟着杜洛滢朝屋里走,“那你的意思呢,还和离吗?”
杜洛滢微微摇了摇头,“不了。”
听她说不和离了,老夫人心里有些复杂,既松了一口气,又怕团团委屈了自己。
“你……”老夫人欲言又止。
杜洛滢知道祖母心里的想法,她默了默,道,“我没有委屈自己,之前的事是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也没必要和离了。”
老夫人捂着心口只念佛,“这就好,这就好。”
团团和元元两个人能好好的,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老夫人和张紫桐进屋做了会就回去了,她交代杜洛滢待会等林沐清醒了,着人去大厨房端些他爱吃的过去,现下天寒地冻的,他又病着,还是先让他在团团这儿养养身子吧,待他好了,再让他来竹院用膳。
林沐清醒过来的时候,杜洛滢正坐在兀子上绣东西,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心里渐渐安稳下来,杜洛滢听到动静,偏过头去。
“你醒了?”
“刚才大夫来过了,说你气血不足,留了个方子,让你坚持喝七日,我让小丫鬟熬好药了,你现在起来喝?”
林沐清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心里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窝心的很,他点点头,撑着椅子坐起了身。
杜洛滢把药碗端到他面前,林沐清伸手接过,他垂着头喝了一口,“苦。”
其实一点也不苦,他以往吃过那么多的苦,都没抱怨过一声,但此情此景,他喝着只是有些微苦的汤药,却忍不住抱怨出了声。
“苦吗?”杜洛滢从小抽屉里拿了盒蜜饯出来,又从中捏出一小块,吃颗蜜饯吧。
她把蜜饯递到他面前,林沐清默了默,继而直接就着她的手把蜜饯卷入口中。
他的舌尖处触碰到了她的手指,杜洛滢猛地一缩,什么情况!她是让他用手拿啊!!为什么直接用嘴!!
林沐清面无表情的把剩下的汤药喝完,好像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如果忽视掉他耳尖处的那抹殷红的话。
杜洛滢双颊微红,她不自然的开口,“你饿不饿,要不要用膳?”
林沐清点点头,“是有些饿了。”
杜洛滢借口去吩咐丫鬟传膳出了内室,林沐清看着她有些急促的步子,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林沐清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用膳了,杜洛滢先是让他喝了碗白粥,吃了些清淡小菜,若是大鱼大肉的吃着,他的身子怕是会受不了。
待他用完膳,他叫住杜洛滢,正色道,“你以后是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还是想与我好好相处,无论你怎么想的,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只要,只要你不和离,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杜洛滢怔了怔,她微微垂着头,“那句话并不是我心中所想,也不能这样说,那是我曾经的想法,但后来这一想法就慢慢的转变了。”
她顿了顿,“我也不知当时我为何会说这句话,但自那时起,我就想和你好好走下去了。”
她不是矫情人,有什么便说什么,“说起来,这件事都是我的错,你为我着想,而我却想着和离,实属不该。”
林沐清却不怪她,“是我没有表明心意,不怪你。”
听团团话里的意思是想和他好好相处,林沐清狂喜,他连在梦中都不敢想,团团竟然对他也是有意的,他不求团团对他有多喜欢,他可以朝她走九十九步,她只要愿意走一步就好。
杜洛滢提出和离,心里也是极为挣扎的,在林沐清去西北后,她偷偷的哭了几场,硬逼着自己把心里那段“不应该”的感情放下,现下两人说开了,杜洛滢怎么压不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一颗心儿砰砰的跳着,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晚间二人是在杜府歇下的,杜大夫说林沐清气血有些亏损,最好在府里将养几日再回去。
但林沐清身子常年习武,身子健壮,恢复的比一般人要快不少,才歇了两日,发杜大夫就说好了大半了,因着林沐清从西北回来后一直没去康院给林老夫人请安,是以二人在杜府待了两日便回去了。
两人走之前在竹院用了顿膳,老夫人和老太爷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他们好好相处。
团团和元元不和离了,他们二老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艰难,更何况是和离后的女子,定然会被世人诟病,现下二人和好如初,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杜洛滢和林沐清一回到林府,便一起去了趟康院,林老夫人的态度与之前没什么变化,也没问林沐清为何在杜府住了两日才回来,只交待他好好歇息歇息,养养身子。
林沐清只在府中歇了三日,便又去军中上职了,杜洛滢看他实在辛苦,便让厨下做些补身子的菜肴羹汤,他在外行军大半年,风餐露宿,舟车劳顿,纵使身子骨儿健壮,也免不了亏损,还得及时的补一补才是。
林沐清虽觉得自己不需补身子,但他知团团是心里担忧他,是以也心里乐颠颠的受用了。
自两人和好,林沐清每日里回府便来正院,前院是再不去了,此外,经着之前那事儿,他虽性子还时常沉默着,但却粘杜洛滢粘的紧,做什么都要一处儿,有时眼见不着人,还会患得患失。
杜洛滢知他对自己的情意,她虽然不如他对她的感情之深,却也是心里有他的,见他一个大男人夜间眼角微红的红着眼睛梦呓唤她,心中也颇不是滋味。
是以她也顾不得羞了,既心中有他,便大大方方、坦诚的与他相处,长此以往,他知她的心,自然会慢慢回转的。
林老夫人虽未说什么,但不知为何,杜洛滢却觉得她心里什么都明白。
只是她不说,杜洛滢二人自然也不会提。
这日,林沐清下职回来,手中拿着一封信,见着杜洛滢正坐在兀子上做针线,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松,继而走上前去。
他把手里的信递给她,杜洛滢接过还未细看,便听林沐清说道,“这是刚送来的,门上还未来得及送,我便下职回来了,正好顺手给你拿回来。”
自闹和离那事之后,林沐清虽话还不甚多,但比之以往,却多了不少。
杜洛滢用指尖捏住信封,定睛一看,却是从姑苏寄来的家书,她唇角微微勾起,每每姑苏来信,都是厚厚的一封,不只有杜老爷杜夫人的,还有杜洛文两口子的。
两人和好后,她也往姑苏去信陈明,杜家人知后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杜洛滢也没避着林沐清,当着他的面便拆了信,细细看起来,刚开始她还眉头舒展着,但渐渐的,一双细长的眉毛便微微簇起。
林沐清虽看着不甚在意的模样,但眼睛却一直注意着杜洛滢的神色,看她面上有些不对,他一颗心也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地。
“岳父岳母在信中说了什么,可是家里有什么事?”
他默了默,还是没忍住问道。
杜洛滢微微摇头,“不是家里的事情。”
是曹悦的事。
她之前因着选秀这事儿婚事定的很急,是以未等曹悦出嫁,她便来京城了。
杜洛滢事先给了曹悦添妆,这几年二人也常有书信往来,只是近几个月,她的信却是少了,只是她之前因想着和离的事,也分不出心去想这些,现在想来,确实是不太对劲。
她娘在信中说,曹悦近日回了娘家,好似是和夫家闹了不愉快,这还是曹悦的外祖家呢。
听她娘说,虽曹家未细说,但她从中也能窥探一二,好似是曹悦的夫君,她亲表哥自中了举人后,愈发抬举他那个青梅竹马,早已纳为妾不说,前些日子还要把她抬为平妻,这是把曹悦的脸往泥里踩啊!
杜洛滢怔怔的看着手里的信,她与曹悦常有书信往来,但她在信中,总说自己过的很好,她连纳妾之事都不知道,更别说抬平妻了。
她记得之前曹悦还对她说,她外祖母定然不会让那个青梅竹马给宋则做妾的,只不知为何,还是让那李澄成了宋则的房里人。
杜洛滢不知内里的因由,这李澄素有几分心计,胆子也大,她知虽姨母疼他,想让她给表哥做妾,但老夫人在一日,姨母还做不了她的主,而姨母能等,她却等不了,红颜易枯,女儿家的年华,也就这几年了。
她无法,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