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吱吱
他不禁多了几分谈兴,道:“我这时才发现,皇上让我去天津卫问船坞的事,原来是觉得天津卫的船坞花费太大,还要等四、五年才能受益,时间太长,觉得不划算,准备停工。”
“啊!”王晞讶然,觉得皇上这样做未免鼠目寸光。
闽南不安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倭寇上岸,说起来也有十来年了,闽南深受其灾,她在蜀中的时候都有所耳闻。国家社稷应是百年大计,怎么好算计一时得失?
王晞道:“会不会是谁在皇上面前说了些什么?”
陈珞苦笑,觉得来找王晞说这件事还真来对了。
他道:“我原来也这样想。还和天津卫都指挥使私下说了半天的话,可天津卫都指挥使告诉我,皇上不仅仅只派了我一个去问话,在我之前来得比较频繁的是司礼监的冯六,带的全是皇上的口谕,问得比我露骨多了,皇上就是觉得太耗钱了,决定停了天津卫的船坞。
“天津卫都指挥使和我说这些事,是怕船坞停了,他没了个去处罢了。”
王晞只好安慰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和俞大人关系如何?要不要私底下去问问俞大人的意思?这个主意是他提出来的,如今要半途而废,他可能比你还要着急。”
“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陈珞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间倦意更明显,“只是我想,既然要去见俞大人,总不能什么也不知道就去。我就在天津卫多留了两天,仔细地查了查俞大人有可能会问到的事,想着若是俞大人已经放弃了,我能不能劝劝俞大人在皇上面前再争取争取,毕竟这是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王晞点头,颇为赞同他的行为,道:“的确应该如此。”
“还好我这次多管闲事。”陈珞听了却露出自嘲的笑容,道,“也算是好心有好报吧——我发现户部给船坞的拨款还继续照常,可天津卫却没有收到这笔款子。这笔款子东转西转的,最后流入保定府推官严皓的手中。”
王晞愕然,不由坐直了身体。
这是什么操作?
陈珞见了,却真心的笑了起来,还笑得颇为开怀。
王晞忍不住问:“出了什么事?”
陈珞道:“原本我也是不知道的,那位严大人居然是七皇子的生母宁嫔的表兄。宁嫔娘家,也只有这一位表兄入仕,是七皇子母族中官做得最大的一个。”
保定府推官,正七品。在满是指挥使、佥事的京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才会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吗?
陈珞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和她说这些话。
王晞脑子里灵光微闪,猜测道:“你是觉得乾清宫的那支香与宁嫔有关吗?”
陈珞不置可否,却道:“我想把王大夫想办法推荐给宁嫔。”
如果皇上接受了,说明皇上信任七皇子和宁嫔更多于他和二皇子;如果没有接受,皇上这样心心念念地给七皇子捞银子,宁嫔肯定也是他最喜欢的妃子之一了。
可这二十来年里,大家说起宠妃,会提到的,会想到的却是淑妃。
这其中有多少的故事,大概除了皇上,谁也说不清楚了。
王晞立刻清楚了这其中的蹊跷,她道:“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他既然打了这样的主意,肯定会有自己的办法,她就不要指手画脚、越俎代庖了,她要做的,就是配合他,让他能够更少事,做得更好。
陈珞当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过是觉得气闷,想找个嘴紧,又能听得懂他说话的人说说话而已。
“你什么也不要做。”他严肃地道,“我不知道我到底查到了多少,万一打草惊蛇,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保得住你。所以你千万不要插手,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好了。”
王晞立刻应了。
她向来相信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外行管内行,一定会出事。
在朝廷的云波诡谲中,陈珞就算不是专业的,为了前程,也得练成专业的。她这样的整天只知道吃吃喝喝的,还是别掺和了。
陈珞想到他之前提议让她扮小厮跟他去见那两个书生的事,再看她答应得这样痛快,忍俊不禁,觉得王晞除了好吃,还胆小,可这样的胆小却胆小的落落大方,不仅不让人讨厌,还给人一种审时度势的聪慧。
“你也跟冯大夫说一声。”他笑道,“若是有人查到冯大夫那里,就说我曾经想请冯大夫出诊,冯大夫因私人的缘故没有时间,就给我推荐了同样医术高明的王大夫。其他的事,你们一概不知就好。
“这件事也到此为止了,谁来问你们,你们都不要理睬。”
京城里蛇有蛇穴,狗有狗窝。只要有心,冯大夫和朝云的恩怨能被查个底朝天,与其到时候把冯大夫几个牵扯进去,还不如就这样半真半假,让人挑不出破绽来。
王晞看陈珞的目光除了温和,还多了一份赞赏。
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能庇护给他办事的人,都是能走得长远,值得人敬重的人。
王晞连声应诺,见陈珞的事告一段落,就说起了前几天的乔迁之喜。
“有事的时候只需要一个全心全意为你的人就行了。”她道,“我没有请多的人,但都是不错的人。礼尚往来。有了这次宴请,她们肯定会回礼。到时候再去认识其他的人会更自然一些。”
陈珞是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人,对于王晞的安排他很支持。
王晞这才说起堂会的事。当然,她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先感谢了陈珞一番:“不是你,宴会当天也不可能请了小梨花来唱堂会了。”随后她才问起石家,委婉地问陈珞,“不会让你欠了石家的大人情吧?”
被人感谢和关心,总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心满意足地笑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比较凑巧。我想着你第一次在京城里举办宴会,虽不用煊赫的人人都知道,但该有的还是要有的。我有天在宫里听富阳公主说起想请了小梨花再进宫去唱堂会,就留了个心,觉得他肯定比较红,派了人去请他。谁知道正巧碰到石家去和梨花班商定唱堂会的事宜。他们家的管事听说我的人也去了,可能是回去之后跟石大人提了提。石大人把日子让给了我不说,连唱堂会的银子也是他出的。
“只是我急着去天津卫,没来得及亲自登门道谢。
“明天开始我可以连着休息两天,我已派人给石大人送了帖子,准备亲自登门道谢。”
王晞放下心来。
陈珞笑道:“你放心,这些事都在我心里。王大掌柜推荐的那两个书生我还只去见了一位,这两天还得抽空再去见见另一位。冯大夫那里,我就指望你了!”
最后两句话虽听着似调侃,可也是实情。
王晞笑着应了,道:“你不听戏的吗?小梨花红不红,你不知道?”
陈珞仔细想想,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除读书,还真不知道这些吃喝玩乐的事。
王晞诧异。
没想到陈珞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日子却过得这样的刻板无聊。
她忙转移话题又说起了那日的乔迁宴请。
陈珞自己倒没感觉自己的日子很无聊,他对襄阳侯府的印象也不怎么好,闻言冷笑,道:“襄阳侯府不足为惧,她们想凑上来就凑上来好,倒是清平侯府那里你要注意。清平侯府那位二太太,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王晞忙道:“怎么个不简单?”
偏偏陈珞卖起关子来:“你去了就知道了。”
第一百零九章 小心
王晞被陈珞吊起了好奇心,自然要问个清楚明白。可任她怎么问,陈珞就是不说。王晞嘟着嘴,只能作罢。
陈珞望着王晞的目光却一直隐隐含着笑意。
这样的王晞还是挺有意思的。眼睛比平时还明亮,红润的嘴唇一开一合的,比花瓣还要艳丽,比马蹄糕还要柔软,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蓬勃而有朝气。让他想起冬日的太阳,仿佛能温暖人心。
他忍不住逗她,这才决定什么也不说的。
就算是这样,俩人之间也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从清平侯府的传言轶事,说到陈珞在京郊的马场。
王晞愕然,又跃跃欲试,道:“你还有马场?都养的是些什么马?我能去看看吗?”
骑马看似英姿飒爽,马场却没想象中那么美好。有气味不说,因为有大量草坪,还容易滋生蚊虫。
从前他因为拗不过富阳公主的吵闹,也曾带那些通家之好的小姐们去过马场,可去过之后,除了吴家的两位小姐,其他人都嫌弃得不得了。再也没有谁提去马场的事了。
他有点担心王晞想当然,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要是想去,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吧!”
有些事,不自己亲身经历,是不会死心的。
王晞连连点头。
外面传来三更的鼓声。
陈珞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他不禁在心里嘀咕:他不是那么没有眼色的人,且他才从宫里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怎么就在柳荫园坐了这么长的时间呢?
可见他下次要注意一些才是。
陈珞起身向王晞告辞。
王晞觉得自己有必要送送陈珞。
陈珞看着她还用帕子包着的头,玩心大起,揶揄道:““你准备把我送到哪个门?”
王晞这才想起来,陈珞是翻墙过来的。
她捂了捂脸,像做错了事的香叶,以为捂住了脸,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陈珞看着,心尖颤了颤,心底涌现出陌生的留恋,想就这样留在这里,想就这样和王晞相对而立,想让这时光停留,让他能继续享受这静谧和安定。
他吓了一大跳。
或者是从小到大,除了父母的爱,他能得到的东西太多,太简单了,他并不像别人那样留恋些什么,反正不管什么东西,没有了,只要他想,总能再有,甚至比从前的更好。
这让很多人以为他很冷漠。
包括他自己。
他一直觉得自己仿若千帆看尽的旅人,看似光鲜亮丽,实则早已心沉如水,难以泛起波澜。
这样的留恋,于他还是第一次。
他有些慌张,也顾不得调侃王晞了,反而有些木然地低声说了句“那我先走了”,就大步出了柳荫园,王晞想着叮嘱他几句都没能成。
“这都是什么人啊?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我这里是菜园子门吗?连个招呼都可以不打。”她嘴里嘀咕着,心里并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唏嘘。
永城侯府,居然有这么大的漏洞而不自知。
*
到了去清平侯府做客的日子,因为有陈珞的话,王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衣饰不求最好,但求让她姿色更出众;礼品不求最贵,但求能让清平侯府的女眷感兴趣;出行的车马不求最华丽,但求低调沉稳格调高雅。
陪着王晞去清平侯府做客的王喜听到这样的要求,哭笑不得,还趴在京城最繁华的大栅栏路边,仔细地观察了半天京城的富人出行都坐的是什么样的马车,这才定下那天的行头。
因常珂会和王晞一起去清平侯府做客,两人约好了一起去太夫人那里问过安之后,再一块儿出门。
三太太激动地拉了女儿的手,亲手用自己陪嫁的一朵鎏金镶紫色丁香花鬓花换下了常珂戴的绢制的菊花鬓花,眼里含着泪道:“是娘没用,什么事都只能由着你自己出头去争。还好你有这福气,王家表小姐也是个和善之人,你去清平侯府做客,可得多个心眼才是。”
清平侯府二太太的寿筵,也给永城侯府下了帖子。永城侯府的侯夫人会代表永城侯府去恭祝,但侯夫人只打算带已经订了亲的常凝过去露露脸,传到常凝婆家,她也有面子。
常珂能去,完全是因为王晞的缘故。
这还是三房第一次压过了二房。
三太太虽觉得不妥当,可更不愿意伤了女儿的心,也就装着不知道,咬着牙帮女儿准备了衣饰。
常珂感念母亲的恩情之余,心里却十分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