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总兵大人。”谢棠突然严肃了不少。“我观察鞑靼军队这几天的动静。和谈成功的可能性百有八十,危险并不大。且, 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风险的。棠若是想做些事情,不是一辈子做词臣。总是会遇到风雨。人固有一死。若只是平淡庸碌保全己身, 那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大明将士可以为国为死士,棠亦为大明子民, 又有何不同?”
朱晖看着眼前坚定的少年, 突然有了一种知己之感。他忽然不想去管什么身份、安全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他看着少年道:“好, 你和我一起去。”
想了想后扔了一个荷包给眼前的少年。“知道你衣裳配饰都卖没了。去买一套新的。好歹是和瓦剌谈判,也不能让蛮夷看了笑话。”
谢棠一下子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大人。”
鞑靼王帐
“正月初十,辰时三刻,宣府城门?”达延汗似笑非笑地问道。
跟着的小旗会蒙语, 是明军配备的翻译。他把达延汗的意思翻译给董千户听。
董千户道:“正是。”
达延汗问道:“是谁来和我谈判?”
董千户让翻译告诉达延汗:“是大明的总兵保国公朱晖和他带着的几位谈判人员。”
达延汗听到保国公三个字后点了点头。大明还算够意思,前来谈判的人身份还算够格。
“回去告诉你们的长官。”达延汗随意地把董千户带来的和谈书扔在了地上。“我答应了这次和谈。”
柳府。
柳楚蜀把绣娘缝制好的墨色狐狸皮大氅披在谢棠身上。道:“珍重。”谢棠敛眸道:“好。”
只见少年披着宽大的墨色大氅,这狐狸皮还是朱晖府上送过来的,皮毛润泽,绝非凡品。少年的头发用两指宽的绣着银色玉兔月桂图案的发带束好。少年唇艳色如枫,眸清澈若泉。腰间挂着他唯一没有卖掉的祖父所送的玉带钩。内里是一件月白色锦缎长袍,衣角绣着浪声涛涛。右手手指上戴着一个白玉扳指,浑身上下都是钟鸣鼎食之家的贵气。但因他这些天的经历,那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已经敛去,眼中多了三分悲天悯人的慈悲。
“贤弟此去,是为了宣府百姓。哥哥在家里为你温酒烹茶,等你归来庆功。”柳楚蜀朗声道。
谢棠登上马车,对柳楚蜀道:“多谢贤兄。”
亲卫驾着马车前往总兵府,到了后,谢棠下了马车,进去见朱晖。
只见朱晖今日着麒麟补服,腰白玉环。见到他后,道:“走吧。”谢棠道:“好。”
到了城门,才发现此次跟着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位记录笔录的文官和孔德怀的长子,上次和他一起写了那封伪造的“瓦剌间谍”的密信的孔令文。
“见过孔兄。”谢棠道。
“见过贤弟。”孔令文道。
此时,所有的宣府高官都前来城门送他们前去谈判。史琳最终还是允许谢棠跟着朱晖前去和谈。孩子终究会长大,没有人,能够看得住他们一辈子庇护他们一世无忧。
在郭敬鸿敬了酒后,朱晖等人从城门的西侧门出城。骑马来到了约定好的地点。
那处地点是离城门极近的一个小亭子,四周视野开阔,无法布置什么刺杀或暗杀的阴谋。
双方见过礼后,谢棠才第一次见到这位声名赫赫,能止大明小儿夜啼的小王子。
只见对方着左衽皮袄,腰金带,佩宝刀。身材高大,足有八尺。眼神锐利,气质锋利。有枭雄气质。
“我们鞑靼希望明军能够展示议和的诚意。我们要千斤粮食,五千绵羊。金千,茶百斤。”达延汗身边的卜欢道。
而达延汗只是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孔令文翻译完,两个记录官都气得脸色发青。朱晖的脸色也是极其不好看。
谢棠向朱晖看过去后,朱晖对他颔首。显然是允他说话的意思。
谢棠起身,给达延汗施了一礼。然后朗声与达延汗回顾了大明和鞑靼的情谊和友好,然后谢棠道:“满都海阏氏是草原上的女中豪杰,我很佩服!”
达延汗对满都海有着的不仅是对妻子的爱慕。还有着一种深深的依恋。从翻译那里听到这个汉人小子夸赞自己阏氏,他高兴地笑了,然后说了一句鞑靼语。
谢棠看向了孔令文。孔令文道:“达延汗大汗说您很有眼光。”
谢棠点了点头,然后他对达延汗质问道:“请问鞑靼大汗可知道围魏救赵?”
达延汗道:“自是知道,不过你们连消息都送不出去,又何谈围魏救赵?”
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他们和瓦剌达成了密谋吗?还是自己之前的猜测成真?那封所谓的瓦剌间谍的密信是明朝汉人的阴谋?不对,那瓦剌密信一定是真的!若那是大明的阴谋,这位大明的谈判官怎么会这样直接说出来瓦剌要攻打他们?这不是直接引起了他的怀疑吗?毕竟那封密信是瓦剌间谍背着大明人送出来的。正常来讲大明人应该不知道瓦剌的行动。大明人想要和谈,怎么会那么蠢?所以对方现在说的围魏救赵,绝不是养罕可能攻击他们的意思。那么这个围魏救赵,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棠轻笑道:“朵颜三卫前些日子来送驿报。其中三人虽然被鞑靼军杀死。但是其中有一人伪装流民,竟是进了宣府。”
达延汗想到前几天那一股又一股杀不净的流民。最后竟是有漏网之鱼冲破了他们的阻拦,进了宣府?!
谢棠道:“朝廷驿报,朵颜三卫禀告辽东建州三卫为雪弘治六年之耻,欲攻打兴安岭部。”
他从怀里拿出来一份驿报,扔到桌子上。笑道:“若是养罕和伯颜帖木儿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会一起攻打鞑靼吧!毕竟他们会认为建州三卫足以牵制鞑靼一部分的兵力。去年冬天无比寒冷,更多的草场有利于今年春天的生存。”
卜欢从桌子上拿起了那份驿报,上面的确盖着建州的印玺!
如此,鞑靼的草原,当真是背腹受敌!
第44章
谢棠道:“达延汗大汗的要求大明不能答应。我看大汗还是快些回草原吧!小心自家后院着火!”
卜欢听到翻译转达的谢棠的话, 气得大怒道:“放肆!”
达延汗冷声道:“兀那黄口小儿。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又有何用?我现在就可以命我蒙古健儿,伟大的草原铁骑打进宣府。若是本汗想要拼个鱼死网破,今日, 你们这些来谈和的汉人, 一个都回不去!待我拿下宣府, 必定屠城来洗刷耻辱!”
这时,一直在达延汗面前说话的轻裘缓带的少年文士。手里突然出现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那把匕首的刀把上还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俨然是当日京杭运河遇水匪时谢棠用的那一把。但是黄金刀鞘已经拿去卖掉换了粮食, 此时外面的刀鞘换成了牛皮的。
此时,雪亮的匕首抵在达延汗的脖颈上。那个被亭子里的鞑靼人认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书生竟然趁人不备制住了勇猛的鞑靼大汗!
“达延汗大汗。若是您一定要开战的话。我会现在就杀了您。今日您在这里一死。鞑靼大乱, 建州三卫和瓦剌攻打鞑靼, 整个居庸关以北至少乱上十年。以谢棠的这一条草芥之命。换来我大明十年太平安稳, 值当得很。”
谢棠自幼习武,跟着白叔打熬筋骨,至今已经六年。身手极为不错。再加上达延汗一时不备,被他拿住命门, 以至于在坐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谢棠道:“大汗,左右您要攻打宣府, 和谈难以达成。若是您今日死在了这里,您带来的这支部队群龙无主,正好让我宣府三万大军面临的压力减小, 或可成功守城。昔有要离, 庆忌为主为国尽忠。今日棠执利刃扼于大汗之喉。伏尸二人, 流血五步。北疆动荡,大明安和。棠固所愿也!”
谢棠见到北疆那个翻译瑟瑟发抖,两股战战不敢翻译。遂对孔令文道:“孔兄,翻译给鞑靼大汗听!”
孔令文敛衣起身, 一字一句地翻译过去。达延汗的脸色从涨红道平静。最后他竟然笑了。他道:“何至于此,鞑靼与大明,兄弟之亲也。我鞑靼退兵回防,全为两国之亲也。弘治元年,我曾拜访大明天子。两国互为兄弟之国,何至于此兵刀相向?”
孔令文把达延汗的话翻译为汉文后,朱晖笑着拿出一份盟约道:“既如此,还请大汗签订盟约。”
达延汗冷着脸盖上了自己的金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后谢棠才挪开抵在他脖颈上的冰冷匕首。
谢棠收回匕首后作了一个长揖:“小子得罪大汗,着实罪该万死。”
达延汗却笑道:“你这汉人小子,着实有胆色的很!”
其实,在达延汗听到建州三卫攻打鞑靼的时候就已经不想在这里和宣府耗着了。一来他们从居庸关一路抢到宣府,抢到的粮食已经足够过冬。二来他们此行本来就是来大明劫掠粮食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若是劫掠够粮食后家里老底都被人家抄了,那还劫什么劫?现在在此谈判,也不过是想要谈下来更多的粮食和金银带回去罢了。
朱晖道:“大汗大气。大明和鞑靼的友谊,万古长青。”
等到朱晖等人离开亭子后,卜欢对达延汗道:“就算大汗着急回去镇守鞑靼,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为什么不杀了那个汉人小子!只要我们答应和谈,要一个汉人小子的命,对方一定会答应的。”
达延汗却摇了摇头。
“卜欢。”达延汗道:“他们是肯定知道我答应和谈的可能性极大,才会这么有底气地和我谈判。所以怎么可能会对我们有求必应?还有那个汉人小子,他们一定不会让我们动他。”
卜欢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达延汗道:“弘治元年的时候,我在一位天子近臣身上看到了那个汉人小子身上的玉带钩。你猜现在那个天子近臣已经做到了什么官?”
卜欢道:“属下不知。”
达延汗道:“那位现在,已经是内阁辅臣,天子腹心。”
回到宣府城中,自然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第二天一早,鞑靼骑兵们就已经离开宣府城外,开拔往北进军。但宣府城内的官员们并没有完全放心。直到正月十四时,派出的探子回来禀告鞑靼军队已经过了居庸关才放心下来。
正月十四这一天下衙后,孔令文去找谢棠。对他道:“谢贤弟,我在家里和娘亲说了你的事迹。娘亲听了后觉得贤弟慧敏聪达,为宣府所做良多。特意准备了一桌菜酒,宴请贤弟。”
谢棠听了有些意外。但是对方说是长辈相邀,谢棠也不好推辞。遂起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然后穿上挂在椅背上的披风,对亲卫道:“你们回柳府吧,告诉柳兄,今天晚上我不回了。”亲卫道:“是。”
自从鞑靼离开后,宣府城中又重新焕发起了一点生机。虽然饥荒还没有过去。但是宣府衙门与城中大户的赈济再加上各家各户的存粮让众人勉勉强强挺了过来。现如今,在鞑靼围城的时候关门的店家也有许多又重新开门做起了生意。
谢棠到一旁的绸缎庄买了一匹桃花色的细布。然后对孔令文道:“如今囊中空空,只能给伯母带一些简陋礼物。还望兄台不会嫌弃。”
孔令文笑道:“哪里会?我娘觉得你厉害的很,你送她礼物,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到了孔府,谢棠把东西交给了孔府的管家。然后跟着孔令文去拜见他的母亲。
只见堂屋里面坐着一位温和的夫人,她上着玫瑰紫色褂子,下着暗紫色的素菊马面裙。头上插着一根点翠簪,腕上戴着玉镯。
谢棠行礼道:“见过伯母。”
王氏笑道:“我听到文儿说你和鞑子谈判时的风姿。今日一见,才知道他所言绝对不虚。”谢棠温温和和地笑道:“伯母盛赞,棠愧不敢当。”
王氏道:“哪里有?谢小公子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然后笑着让身边儿的大丫鬟把见面礼送过去。谢棠目不斜视,只是低着头把东西接了。然后才起身行礼道:“多谢夫人。”
王氏看着谢棠的举动,心里更是意动。她笑道:“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和我们这些老了的人一起掺和。觉得不自在。我早就让人在文儿院子里摆了一桌酒菜,你们一会子过去就好。现在且和我说几句话儿。”
谢棠道:“多谢夫人。”
谢棠回到柳府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一些酒气了。临睡前他在那里想今日孔令文请他去吃饭的用意,怎么也都想不明白。最后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45章
晚上孔德怀回府的时候, 王氏和孔德怀一起吃晚饭。王氏给孔德怀夹了一口菜。然后笑道:“今天文儿招待了那位传闻中的谢小公子。我见了,果真是一表人才。”
孔德怀道:“那位真真是好胆色。听文儿说,他拿着一把匕首抵着鞑靼小王子的脖子谈判, 面不改色, 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王氏道:“那孩子长得可真好看, 眉眼都俊。一身子文气。”
孔德怀道:“那可是京中阁老家的公子。又是西涯公的弟子。钟鼓馔玉不足贵的,自然是一身风华。”
王氏道:“我听说那孩子,也就十三岁。比我们家华姐儿, 正巧大一岁。”
孔德怀心头一动。然后放下手中的筷子,问道:“夫人是说?”
王氏道:“我知道他们书香门第的规矩, 和我们武勋家的规矩是不一祥的。他们书香人家规矩严。但是却不兴立规矩的。而且嫡庶之分格外严格, 正妻只要能够立得起来, 总不至于和小妾置气。我们家的华儿嫁到这样的人家,也能过的自在些。我京中的手帕交给我写信的时候说过,谢家大夫人为人和气。还曾说过,谢家大爷对他夫人极好, 家里的两个通房就如同摆设一般,心里只记挂着夫人。听说又一次初七京中贵妇一起赏花, 谢家大爷亲自去接。拿着油纸伞和清凉糯米糕。句句关心,还为夫人打伞。真真是极其疼夫人的了。”
孔德怀却道:“听夫人这么说,果真是极好。只是那谢家公子, 乃是谢家未来的宗子, 他们家的宗妇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且我们家在宣府, 总不能问人家年轻公子愿不愿意娶咱们家女儿吧?那岂不是坏了华儿的名声?更何况要是去问人家年轻公子愿不愿意娶咱们的女儿,就可真的是贻笑大方了!”
王氏柔柔笑着给孔德怀盛粥。笑道:“哪里用得着这样?今年老爷要是进京述职,算上宣府赈灾的功劳和京中大哥的运作。老爷这回定是会留京了。到时候我向谢家大夫人探一下口风,行与不行, 不过是问一下子的事儿罢了。”
孔德怀道:“那真是劳烦夫人。”
二月初三,京中的天使带着圣上封赏的诏书和赈济北疆百姓的粮食来到宣府。
宣大总督郭敬鸿早就把请求赈济的折子和禀告退敌过程的折子快马送到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