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夫子红颜
弘文馆
今天轮到谢棠轮值弘文馆, 给太子讲学。
谢棠今日给太子讲的是《资治通鉴》里的《宋书》。
这个宋是南朝宋, 而非赵宋。谢棠今日正讲到宋废帝刘子业故事。
“刘子业荒淫无道, 终见弃于群臣。所谓失道寡助,得道多助。就是这个道理。”
谢棠对年轻的太子道:“刘子业不施仁德,残酷冷血,暴戾恣睢。心中只有一人之安乐, 身为君父,全无安天下之心。可谓昏君也。”
“殿下乃陛下独子,正位东宫。为国本也,当引以为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太宗所言,绝非虚也。”
朱厚照道:“先生,宋书里言湘中之事。当何解?”
谢棠道:“殿下,湘中流言乃是人为,并非天意。然刘子业手段狠辣,不留宗室情面,而行桀纣之事。故不可取。”
谢棠的意思很清楚,有藩王想要叛乱,必须镇压。只是手段不能像刘子业一样,不彰仁德,只显暴戾。侮辱叔父,小人之为。所行之事根本展现不出一国之君的气度,反而是小人得志的猖狂。
“殿下,刘子业改铸二铢钱,允许百姓铸钱。这是动摇国家根基和朝廷集权行为。百姓苦而豪族得志,这是祸国之为。”
朱厚照道:“先生,孤懂了。”
谢棠笑道:“殿下知道臣就放心了。”
然后他看了一眼更漏,然后道:“殿下,午时了,臣也该退下了。请殿下回慈庆宫用膳。”
朱厚照道:“先生和孤一起用!今日孤命膳房做了什锦白菜心。先生定会喜欢。”
还没等谢棠推辞,朱厚照就兴冲冲地抓着谢棠的胳膊去慈庆宫了。
到了慈庆宫,谢棠和朱厚照吃完午膳。那味朱厚照特意要的什锦白菜心果然味美。朱厚照说要去午休,谢棠道好,然后敛裾退下,往翰林院的值房走去。
在慈庆宫里他一直挂着笑容,无论是太子还是内侍都看不出来他的异样来。他素来谨慎,直到翰林院自己的值房里,他的脸色才阴沉了下来。
慈庆宫里宫外的东西太多了。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太子在弘治十二年的时候私自出宫,就遇到过危险。现在又是谁在教唆太子出宫嘻乐?!
要知道,陛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若是太子出了问题,天下都会动荡。
只是这事他不能自己去和陛下禀告。太子的老师有好几个,而他的资历最浅。在几个夫子中得到太子的青眼还是因为几年前偶然间救了太子的恩情。
弘文馆轮值的其他几位夫子都在詹士府待过,从皇太子出阁读书的时候就跟着太子,和太子感情十分深厚。若非有前事,哪里有他出头的机会?
而这宫外之物,杨廷和、刘健等教导太子的老师没有向陛下禀告,显然是在他们进到慈庆宫之前就处理好了。而自己这次能够见到这些东西,他猜测也是因为太子请自己去慈庆宫用膳是一时兴起,因此慈庆宫内侍没有提前收好。
若是他执意今日去向弘治帝禀告,只怕会失去太子的亲近信任。
今日太子宫里没有提前把宫外的东西收拾好,因此引诱太子出宫的内侍定然惴惴不安。现在宫中定有他派出的眼线。此时他去见弘治帝,那个内侍定会第一时间知晓。然后不知他会在太子面前说出怎样的谗言。
汉朝的张让等人的例子还在史书上写着,他绝对不敢小看对方挑拨离间的本事。
可是这件事情,不去处理又真的让他寝食难安,辗转难眠。
他沉吟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回府后,他立刻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了自家小厮,然后道:“把这封信送到怀大伴府上。”
怀恩扶持当年的弘治帝登上皇位,在万妃的掌控下护住弘治帝的性命。极其得弘治帝的信重和尊敬。
最重要的是,这位大伴的干儿子是东厂厂公。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东厂番子发现太子私自出宫,为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把消息告知给了陛下。这一切,都不会引人怀疑。
更何况,这位怀恩怀大伴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会在最近把太子出宫的这件事告诉陛下。
毕竟,他在信封里放着的银票应该会让这位世事洞明的怀大伴卖他一个面子。
果不其然,怀恩是在谢棠几乎都要淡忘这件事的时候,也就是九月才让自己的干儿子把这件事情捅给皇帝。弘治帝听了果然大怒,慈庆宫上下的宫人内侍都被狠狠地发落了一通。
谢棠知道后,心里安稳了许多。而除了怀恩,没有任何人知道在这件事中,谢棠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怀大人。”平安拿着四色礼物,分别是明前茶,白玉盏,狐狸皮,金丝血燕来到了怀恩府上。“我家少爷说,多谢怀大人的恩情。”
怀恩道:“礼物我就收下了,钱管事,你家少爷处置事情处置的很好。而我也有意卖给谢家一个面子。”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咱家愿意和他交个朋友。”
平安在这位历经两朝的大宦官面前有些喘不上气来,但他撑着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怯来。他道:“小人知道了,一定会把大人的话传给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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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六月初十, 天色熹微。
孔家上下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今日是谢家和孔家定下来两家大婚的日子。本来去年的时候孔令华就已经及笄,但是因孔家舍不得女儿, 才又留了一年。
孔家今天到处都贴上了红色的双喜字, 枋角系了红绸。孔太夫人的挚友, 京里有名的全福人安老夫人早早地就到了孔家,来为孔令华绞脸、梳头、上妆。
所谓全福人,是指上有父母、下有儿女, 夫妻恩爱,兄弟姐妹和睦相处的有福气的女子。在大婚之时请来全福人照料诸多事项, 可以祝福新婚夫妇未来吉祥如意。
安老夫人见到孔令华, 笑意盈盈地对王氏道:“你家这个女儿, 果真是月貌花容,仪态端方。日后定会和夫君白头偕老,凤鸾永驻。”
王氏听了后心里欢喜极了,恭敬的回道:“多谢老夫人吉言。”
孔令华换上了用金线绣了凤凰和并蒂莲的大红色云锦嫁衣。安老夫人携着她的手走到铜镜之前。绞面后给孔令华的脸上擦上香膏, 然后扑上浅浅的玉簪粉。最后以胭脂做红妆,用青雀头黛描眉, 涂上口脂。
安老夫人为孔令华上完妆后,笑着拿起了妆台上的木梳,把梳子递到了王氏的手上:“你这个做母亲的, 给女儿再最后梳一次头。”
孔令华听着突然有些想哭的冲动, 强忍住了。王氏接过梳子, 也是千般的心酸。自家女儿从此,便是谢家妇,而非闺阁女儿了。
王氏拿着梳子,轻轻地为孔令华梳头。安老夫人唱着祝词:“一梳梳到尾, 二梳到天明,三梳儿孙满地,四梳举案齐眉。”
王氏为孔令华梳好了头发。高挽发髻,发上戴着极其华丽的凤冠。
王氏含泪给孔令华戴上了盖头,安老夫人道:“如此,就等着谢家来接亲了。”
谢家,桥松院
谢棠内着绯色锦绣直身,外着大红色绣并蒂莲花喜袍。腰束白玉带,佩戴双鸳玉佩。头戴白玉冠,脚着墨色雪底绣龙凤呈祥花样的靴子。
杨氏把最后一块玚玉挂在儿子腰间:“棠哥儿这就成家了,长大成人了。”
谢正在一旁也是十分感慨,他道:“成家立业,这是好事。”说完后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因不想让妻儿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忙道:“如今外面恐是要来客了,爹出去迎客。”匆匆走了。
从今天丑时起,青溪里这边儿的谢府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各种事宜。
谢家的婚事也办了好几场,因此一切都有定例在,并不忙乱。谢家的几位夫人都在帮着掌家的杨氏打理今日大婚时的各项事宜,全都忙的不可开交。
杨氏见谢正走了,对谢棠道:“去吧,去和你父亲一起去迎客,等到巳时前去迎亲。娘要去安排酒席了。”
谢棠道:“辛苦娘亲。”说完出去追上了父亲一起去了前院。
到了前院,谢棠跟着父亲、二叔和三叔一起在谢家门口迎接客人。往来的尽是朝廷大员,世家勋贵,各地高官,谢家故旧。谢家所有的老爷、少爷今日都在府里帮着忙活,除了门口迎客的这几人外,余下的都在外院里招待客人。
到了巳时,谢亘过来道:“棠儿,嫂子让我过来告诉你,时辰到了该去迎亲了。”
谢棠道:“四叔,棠知晓了。”
礼乐队已经准备好了,谢家定制的八角锦绣花轿被着大红色衫子、墨色裤子的家丁抬着。谢棠骑着自己墨色的蒙古马追云,前往孔家迎亲。
巳时三刻,谢棠到了护国将军府。
孔家门外一阵喧哗,守着的小丫头等了许久,看到新姑爷到了,忙回内院禀告。
谢棠人如冠玉,文雅风
流。左边是王华王尚书家的公子王守仁,韩文韩尚书的孙子韩涛,以及柳恩安伯府的族人柳楚蜀、京城有名的游侠。右边是和谢棠同科的探花郎,还有前科传胪沈三屏,以及保国公府的世子爷朱平之。
身后跟着从余姚族中前来的年轻子弟,都是得了功名的举人,乌泱泱地有十余人。
正可谓才俊遍地,书香盈门。
孔令文和孔令武看着这些人,心里腹诽。这是一堆有功名的人吧?他们为难新郎官还能够有作用吗?
谢棠答完了孔令文出的题目,又连着作了四首催妆诗。孔令文兄弟二人终于放了谢棠过去,谢棠到了孔家正堂,只见孔太夫人坐在正堂的交椅上,在他行礼问安后道:“棠儿,我只愿你好好待我家令华。夫妻一体,永结同心。”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谢棠朗声道:“自然是荣辱与共,同甘共苦。互敬互爱,白头偕老。”
孔德怀看了谢棠一眼,然后说道:“若是你对不起华儿,我定是要与你拼命的。谢家高门富贵,但我孔家子弟,也绝非卖女求荣之人。”
谢棠道:“岳父大人放心。棠定会爱重妻子。不会让老大人有此等忧虑。”
安老夫人和王氏扶着孔令华出来,把孔令华拿着的那段红绸的另一边交到了谢棠的手上。
孔德怀对孔令华道:“出嫁到夫婿家,要孝敬长辈,勤俭持家。尊敬夫婿,开枝散叶。”
孔令华听着鼻头发酸,跪下给家里几位长辈磕了一个头:“谨遵父亲教诲。从此以后,不能在父母双亲面前尽孝,不能再祖母膝下承欢。还请祖母,父亲,母亲照顾好身体,爱惜己身,莫要操劳。”
孔太夫人眼角泛红,她哽咽地道:“吉时到了,让文儿过来,把华儿背到轿子上。”
在全福人安老夫人扫轿、熏轿、照轿后,孔令华坐到了这辆描金绘彩的轿子里。她握着手里帕子,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嘈杂声音,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就这样,从孔家女,成为别家妇了吗?
弘治十四年谢家提亲下聘用了万两纹银就已经已经让百姓津津乐道。今日孔家嫁女的嫁妆更是让人咋舌。
整整一百二十抬的嫁妆,都是用黄花梨木的箱子装着的。家具吃用,房产地契,田庄店铺,绸缎衣裳,古董玩器,首饰鞋袜无一不全。谢棠的桥松院里本来东西就多,如今竟是装不下孔令华的嫁妆。
徐氏只好让人把孔令华的嫁妆放到桥松院旁边儿的院子里,命孔家陪嫁过来的婆子看管。
谢棠把孔令华送到桥松院里后,对黄鹂道:“你去厨房,吩咐厨房上的人给少夫人煮碗面,配些清爽小菜送过来。”
等到黄鹂走了后,谢棠对孔令华道:“你在这里,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想要用的就让你的丫鬟去找黄莺和黄鹂。”
孔令华低声说了一声好后,谢棠笑了笑道:“我去迎客,晚上你我还要拜堂。”
孔令华的脸上红了红,然后道:“去吧。”
第66章
谢棠从桥松院离开, 前往外院招待客人。
这场婚事办得盛大,这既是谢家给未来宗子宗妇的体面。也是一场政治盛宴。
各种利益交换,政治合作都可能在这场酒宴上达成。而谢家这一次, 也是要把他们未来的家主介绍给谢家门生, 京城高门。
成家之后, 方有立业之说。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人再把谢棠当做不经事的少年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