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有泥石顺着雨水呼啦啦从高处冲下来,带着一股暴雨也难以冲洗的恶臭。泥石和洪水之中,是一个个尸体,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儿,新鲜的,腐烂的
“熹年,熹年”忘忧紧紧地抓着沈熹年后背的衣衫,瑟瑟发抖。
“别看!”沈熹年并没有停下脚步,拼尽全力往高处奔跑。
雨一直在下着,好像无休无止。到处都是水,上下左右全都是,天和地都是一样的漆黑阴冷,就像行走在一个可以呼吸的深海。
沈熹年拼尽了全力扛着忘忧跑到了一处小山顶,然后把人放下,自己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忘忧回头看着他肩头被雨水冲淡的血渍,一时也顾不得伤心害怕,忙撕了一块自己的裙角,上前去把他的伤口紧紧地绑住。心疼地责备道:“都受伤了开扛着我疯了一样的跑!我又不是没腿没脚的。”
“我没事。”沈熹年握住忘忧的手,又喘了两口气,起身看看周围的境况,皱眉说道:“这里也不是长久之地,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忘忧仰头迎着瓢泼大雨看了看厚厚的阴云,皱眉说:“这种时候下去,就是送死。这座小山虽然不高,但还不至于被淹没。你身上又有伤,还是等雨停了再想办法吧。”
“电闪雷鸣时在高处,是极其危险的。”沈熹年焦急地说。
忘忧苦笑道:“这个时候下山,十有八九会被泥石给埋了。我看这雨虽然大,但雷电似乎远去了,还是留在这里听天由命吧。”
沈熹年干脆把外袍脱下来,又去捡了两根树枝,用衣带绑起来,加上他的佩剑,做了一个简单的小帐篷说是帐篷,不过是尺寸之间的避雨之所罢了。其实也无法避雨,这么大的雨岂是一袭长袍能够遮挡的?只是能让雨水没有直接浇到头顶上,稍微缓冲了一下而已,两个人依旧全身依旧浸泡在雨里,只是冷雨不再从脑门上浇下来,喘息也轻松了些。
忘忧护着沈熹年受伤的那只臂膀跟他挤在这一袭长袍之下,倒是觉得莫名的心安。她忽然想到很小的时候,每一次她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沈熹年都会鼓励她顺着自己的心思去做,总是那一句话:没事,有我在。
他总是说,别管旁人怎么说,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情。
是的,只要你想做,那么就去做。剩下的事情有我。
就像此时,他为她挡一方风雨,默默无声。
我们的人生中总是有那么多莫名其妙地恐惧,即使你知道为什么,亦永远无可解脱。忘忧相信自己永远都不能像沈熹年那样无畏,他看以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隐藏连他自己都还不甚明了的坚强。那个狂妄不羁的少年郎,他有着比岩石更坚定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忘忧感觉到沈熹年压在自己肩上慢慢的变重,她猛然回神,忙用力挤了挤他,喊道:“熹年,别睡”
“嗯,没睡,就是有些累了。”沈熹年的脑袋枕在忘忧的头顶。
忘忧知道他因受伤没有来得及包扎又扛着自己爬上这个山坡,伤口因剧烈运动而流了太多的血,此时被冷雨浇着,若是昏睡过去很是危险,也是强拉着他说话。
“熹年,你说那个救了我们的人是谁?箭法那么准,一定不是寻常人吧?”
“十有八九是陛下身边的人,或许是以前的东宫卫吧。”
“他们?”忘忧心里也想到是他们,但沈熹年这样说,她又觉得奇怪:“既然是他们,那么他们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来救我们。”
沈熹年靠着忘忧,昏昏沉沉地说:“刚才情况突变,估计他也吓坏了吧。现在雨下的那么大,又有泥石塌滑,想必已经是自顾不下了。”
忘忧拍着沈熹年的脸说:“熹年,你别睡,你睁开眼睛。”
“我没睡”
“熹年,睁开眼睛,不许睡啊!我怕”
“别怕,没事的,有我在。”沈熹年的声音越来越低。
“熹年,熹年”忘忧搂着沈熹年一遍遍的喊他,眼泪再也忍不住。
“嗯,紫苏妹妹”沈熹年的意识开始迷离。
忘忧着急地想要把他抱起来,却无能为力,正万般无助之际,有人在她头顶上撑起了一把大大的伞。
“嗯?你是谁?”忘忧狐疑地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忘忧姑娘,我是阿寺。”阿寺说着,弯腰把沈熹年拉了起来。
“阿寺?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忘忧惊喜地问。
“秦姑娘正在找你们在大街上遇到了我,听她说你被他的小舅子带出了城,我就赶来找你们。没想到忽然下了大雨,山洪爆发,幸好你们只是被困在这里,否则”
忘忧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熹年受伤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你还能走吗?”阿寺皱眉打量着忘忧,看她那一阵风都能吹上天的样子,很是让人担心。
忘忧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没问题!”
“好,走吧。”阿寺不再犹豫,把沈熹年半抗在肩头,又把他的剑拆下来递给忘忧:“你拿着这个。”
“好。”忘忧接剑在手。
往下走的时候,忘忧才知道这一路有多难走。再看看已经昏迷过去的沈熹年,忘忧的心一阵阵灼痛。
在那只利箭救下自己的性命时,她就知道自己身边有人暗中保护,而且那些人一定是赵祯安排过来的。不久之后,这个想法便被证实,而且当时在暗处保护她的还有赵承渊的人,不然阿寺也不会这么快赶过来。
那么多人尾随在自己身边,关键时候却只有沈熹年把自己扛到了山顶。当灾难来时,那些奉命之人自然要先保住自己,只有沈熹年回先保护她。
三个人跌跌撞撞往回走,遇到难走的地方,阿寺把沈熹年先送过去放下,再回来接忘忧。如此来来回回,等到了城门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亥时了。此时城门早就紧闭,忘忧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城楼,叹道:“我们要在这城门底下过一夜吗?”
“没事,我去叫门。”阿寺说是去叫门,实际上根本就是硬闯。
但见他在离着城门尚有一箭之地时便极速奔跑,然后直接冲上城墙,一个翻身纵跃便站在了城楼上。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城门从里面吱嘎噶打开,阿寺带着人出来把沈熹年和忘忧接了进去。
秦青茵一看见二人的样子,立刻急得哭着叫人把马车拉过来。
忘忧一上马车,便拉着秦青茵说:“快,熹年肩上受伤了,我检查过,兵器没毒,但是他失血过多。”
“我知道了,你别说话了,快养一养精神吧。你这脸色真是太吓人了!”秦青茵说着,拿了自己的帕子擦着忘忧额上的雨水。
“叫阿寺去弄药材,一般的外伤药就行你给他炖一锅黄芪汤补血”忘忧觉得眼前冒金星儿,于是忙用力闭了一下眼睛。
“别说了!”秦青茵忙握住忘忧的手腕诊脉,并皱眉道:“你先别说话,也别睡着。一会儿喝一碗热热的姜汤再睡。”
忘忧坚持把给沈熹年的汤药方子说给秦青茵便昏睡过去,并没有来得及喝一口热姜汤。
第142章 历劫难,转危为安
昏昏沉沉中,忘忧一会儿觉得自己如置身冰山,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被架在火堆上烤。冷的时候彻骨的寒冷,热的时候仿佛被烤焦了一样难受。她恍惚听见耳边有许多人说话,但叽叽喳喳地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很想让这些人安静一会儿,可是张不开嘴也说不了话。
这样的煎熬过了许久,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却是一帘淡青色的纱帐。
“呃”忘忧想开口喊人,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割裂般的疼痛,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醒了?”旁边有惊喜的询问,继而又喊人:“郎中!快来!”
忘忧看清楚身边的人是赵承渊之后心知所在安全,便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哑声说:“水”
“水?水!”赵承渊忙转身端了一盏温水来,一手把忘忧从榻上扶起来,一手把水送到她的唇边。
忘忧喝了两口水,才觉得喉咙的干痛缓解了一些:“谢谢。”
“这个时候了还跟我瞎客气。”赵承渊低声责备道。
“熹年怎么样了?”忘忧又问。
“他身体强壮,比你好一些。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赵承渊关切地问。
“浑身没有力气。我睡了多久?”
“你一直在发热,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说话间,郎中背着药箱进来,赵承渊起身让开床边,让他给忘忧诊脉。
赵承渊蹙眉看着郎中的神色,待起身后,方问:“怎么样?”
郎中拱手说道:“这位姑娘想必通晓保养之道,身体的底子还算不错,又有秦姑娘的保命药丸喂的及时,高热褪去,此时已然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姑娘受暴雨诗涵之气侵扰,又受惊吓疲累,总是伤了身体的元气,要静静地调养一些时日才好,免得落下病根,以后逢着阴雨冷风便容易生病。”
“多谢,请郎中到厅里开药方吧。”赵承渊抬手请郎中出去。
秦青茵听见消息急匆匆的赶来,见忘忧靠在枕上虚弱地笑着,一时喜极而泣,握着他的手手不出话来。
“秦姐姐,我这不是好好地嘛,你哭什么?”忘忧哑声笑着。
“你要吓死我了!你昏睡了三天三夜啊!郎中说,这高热若是继续不退,这一关你就闯不过去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熹年自然是不能活了,又让我怎么办?你哥哥还不得恨死我了?”秦青茵握着忘忧的手哽咽道。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忘忧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毕竟是自己的执拗连累了所有人。
“秦姑娘,这是郎中开的方子,劳乏你照着药方吧汤药煎了吧,旁人我可不放心呢。”赵承渊拿着要放进来,解除了忘忧的尴尬。
秦青茵擦了擦眼泪,接了方子出去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又送了一碗清粥进来,劝忘忧多少吃一点。
赵承渊端着那碗清粥要喂忘忧,忘忧摇摇头说:“我没有胃口,先搁着吧。”
“你三天没吃东西了,还是该吃两口。”赵承渊劝道。
忘忧不想让赵承渊喂自己吃粥,便摇头说:“口干得很,还是喝两口水吧。”
“喝点米汤吧。”赵承渊坚持喂她。
忘忧伸出手想要自己喝,赵承渊笑道:“无妨,这里也没有旁人,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你现在是病人,三天没吃没喝,一不小心把这粥撒了,还得给秦姑娘添麻烦。她照顾你这几日,已经够辛苦了。”
“真是抱歉。”忘忧无奈的叹道,她也知道这回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秦青茵还好说,她是自己未来的嫂子,一家人之间没那么多计较,可是沈熹年为自己受了伤,如今还让赵承渊在榻前伺候。
“你之前总是照顾我们,现在我们终于有机会照顾你了,你就这么急着撇清?”赵承渊把一勺米汤送到忘忧嘴边,低声劝道:“快喝吧,说话多了伤身子,你现在可是病人。”
忘忧只喝了半碗米汤,就抬手推开了赵承渊。
赵承渊也不勉强她,放下粥碗又问:“要不要叫人进来给你擦擦脸?”
忘忧巴不得赵承渊赶紧出去,于是忙说:“多谢王爷体贴,我身上正难受呢。”
“好,你稍等。”赵承渊出去,没多会儿便有两个干净利索的婆子进来,一人端着一个大大的铜盆,盆里是温热的水,另一个人拿着香皂手巾等。
忘忧闻到水里淡淡的硫磺味,便知道这是为了防止疫病传染专门处理过的水,心里忍不住想,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赵承渊一来,所有的待遇都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她跟沈熹年两个人差点命丧荒郊,赵承渊笑眯眯的叫阿寺砍了赵世苓小舅子等十几个人的脑袋,当时血溅三尺的样子把赵世苓吓得差点尿裤子。有了这件事,整个江宁城里谁还敢对这位笑眯眯的吴王不敬?
两个仆妇不但给忘忧擦了脸,索性把身上也擦拭了一遍,给她换过干净的中衣,把汗湿过的被褥也都换过。仆妇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被褥拿出去拆洗,赵承渊又回来守着忘忧。忘忧便问赵承渊:“沈大人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他。”
“他出去处理一点事情,不过也快回来了。放心,他一回来准来看你的。”
忘忧虽然无力,但也再没了睡意,索性靠着枕头问赵承渊:“王爷跟我讲讲这两天的事情吧,那个赵团练的小舅子说城郊有灾民收容所,可那天山洪爆发的时候,我看见很多很多死人随着泥石一起被冲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交给我,你就别操心了。对了,洪州那边也有消息了,你兄长安然无恙,你不用担心。”赵承渊劝道。
“哥哥无恙?那真是太好了!”忘忧长长的松了一口气,这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
“所以,这几天你只管安心养身体,在过个十天半月,沐霖就该回来了。”
“这么快?疫情已经控制住了?”
“江宁安抚使带兵,平了彭蠡湖南面的山匪,清理了湖水污染的根源。昨天,我又让阿寺送了两百车草药过去。想来,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赵承渊信心满满地说。
“这是极好的事情,幸亏王爷来的及时。”忘忧从赵承渊的话里听出了自负的味道,以她对江宁城的了解,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但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晚上的时候,沈熹年回来,他一进门便听说忘忧应醒来便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跑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