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忘忧顺势靠在赵祯的肩上,轻轻地舒了口气,说:“六郎什么时候也沽名钓誉起来了?”
“这倒不是沽名钓誉,之前朕没有过这样的体会所以并不知道。今日你不在身边,我一个人坐在高位上低头看着那么多人说说笑笑,那样热闹,却倍觉孤独。于是忽然觉得他们的开心多半是装出来的,凭谁在这个时候不愿意跟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呢?所以便叫散了,我们也好一家在一起守岁除夕,过一个团圆的大年夜。”赵祯说着,轻轻地按上忘忧的小腹,“他乖吗?”
忘忧轻笑道:“这么点儿打,都不会动呢。自然是乖的了。”
“那就好,他不折腾你就是乖孩子。等他出生了,我自然好好疼他。否则哼。”赵祯故作凶狠地咬了咬牙。
“这是我的孩子,不许你对他不好。”忘忧用肩膀推了一下身边的人。
“嗯,好吧。看在他阿娘的面子上,在他三岁之前就对他好点。”
“为什么是三岁之前?三岁之后就不对她好了吗?”
“三岁就要开蒙啦!交给师傅之后,咱们当父母的就不能过多的宠溺他咯!”
“三岁就要开蒙?”忘忧坐直了身子盯着赵祯,半晌方叹道:“那我还是生个女儿好了。女孩儿不用三岁就开蒙,不用那么辛苦。”
赵祯伸手把忘忧揽进怀里,低声说:“跟你说句心里话吧,其实我也希望她是个公主。”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希望是个皇子吗?这样你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了。”
“是啊!如果是皇子,那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了。但也意味着这个孩子不完完全全属于咱们俩了。那种滋味我九岁的时候就尝到了,说真心话真的一点都不好。”
忘忧看赵祯一脸的惆怅,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忙劝道:“好啦!这大年夜的,不要这样唉声叹气的。”
“嗯,好。”赵祯笑着捏了捏忘忧的手,忽然说:“我给你画一张小像吧。”
“好呀。”忘忧也来了兴致,又问:“妆容和衣裳就这样好吗?我这发髻有些松了,要不要再绾一下。”
“不用,就是这样最美了。”赵祯说着,拉了忘忧去冬暖阁,先让她端坐在轩窗之前,又怕她坐久了会累,便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腰后。
早有人伺候好了笔墨绢帛,赵祯提着毛笔看了又看,半晌没有落笔。
“怎么不画?”忘忧忍不住问。
“只怕我这画技不好,难以描绘卿卿的美貌。”赵祯为难地叹息着。
忘忧笑道:“六郎又说疯话。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只怕你把我画的太美了,叫人家见了只说根本不是我,是六郎梦里遇见的神仙姐姐呢。”
“卿卿就是我梦里的洛神。”赵祯抿嘴一下,开始落笔。
忘忧飞了他一记白眼没再多说,而是端庄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赵祯一笔一笔的描画,把全服的心思都放在画中。忘忧开始的时候还很兴奋,渐渐地便有些困了。赵祯见她有些睁不开眼,便说:“你合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忘忧打了个哈欠,摇头说道:“这怎么行?我可不想你画我睡着的模样。”
赵祯笑道:“放心,五官已经画好了。实际上你现在可以起来走一走,其他的发髻衣裳看不看都能画的。”
忘忧起身走过去看了一眼,但见素色绢帛上一副白描美人图,美人面容娇美,衣饰华丽,虽然正襟危坐仍旧风情万种。于是笑问:“这是我吗?”
旁边伺候的姜兰笑道:“以奴婢看,这画上的人跟娘娘有八分相似。”
“真的?”忘忧又仔细的看了看。
“小人听说,人跟人的眼睛是有区别的,想来娘娘在陛下的眼睛里就是这样子,虽然跟奴婢所见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但神韵却是无差的。”姜兰凑趣说道。
忘忧夸赞道:“想不到六郎的画工如此了得。”
赵祯兴致勃勃地说:“你若是累了便去歇着,我这会儿兴致正浓,要把这幅画画好方才睡觉。”
忘忧劝道:“只怕太辛苦了。明日初一,五更天便要祭天的。”
“嗯,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打个瞌睡,四更天便要梳妆了。”赵祯说着,亲自扶着忘忧去榻上靠着,又拿了一床白狐皮子来搭在她身上方又回去画画。
忘忧只打了个盹儿便被叫起来梳妆,五更天跟赵祯一起去行祭天礼。祭天之后又去祭拜列祖列宗。然后去宁寿宫给太后恭贺了新春,这一圈儿转下来已经将近午时。忘忧困得睁不开眼,一回来便倒头睡了,赵祯吃了点东西又去画那幅没有完成的画。
新春第一天,未央宫里是一片祥和宁静,岁月静好。但重华宫就没这么美好了。
梅清韵沉默地靠在榻上闭目假寐,香橼在旁边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半晌也不说话。梅清韵心里不甘,原本以为过年是个好机会,皇后怀着身孕,天子即便是为了做给宗室王公们看,也该对自己有个好脸色,然而她又失望了。赵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她,仿佛她梅清韵这个人根本不存在。即便是今日太后让她跟着一起去祭天祭祖,天子的眼里也只有皇后一人,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她梅清韵就是个多余的。
对于梅清韵的一腔愤懑,香橼自然知道,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替她排解。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自讨没趣。但又不能躲清静,免得梅清韵大过年的发脾气,于是默默地在旁边侍弄着香炉。
偌大的殿宇里安静的吓人。墨菊拎着一个食盒进来,轻声叫了一句:“娘娘。”便把梅清韵给吓了一跳。
“做什么一惊一乍的?”梅清韵没好气的问。
“扰了娘娘的休息是小人的罪过。只是小人想着娘娘早晨起得早,随着陛下和皇后去祭天祭祖也没吃什么东西,现在已经午时了,想必娘娘已经饿了。便做了羊肉馅儿的饺子,您要不要用一点?”
“饺子?”梅清韵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的香橼,忽然起身说:“走。”
“娘娘要去哪儿?”墨菊纳闷地问。
“带上你的饺子,咱们去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梅清韵说着便往外走。
“娘娘,外面冷。”香橼忙拿了梅清韵的斗篷跟了上去。
赵祯正在未央宫的冬暖阁里给得意的画作设色,还专门把宫中善于作画司珍局内监梁以辰叫来伺候笔墨。
梁以辰在大内负责保管鉴别古字画几十年了,对丹青有独到的见解,正在给赵祯建议如何调制画作之中忘忧衣裳的湘妃色,便听门外的小宫女回说:“陛下,淑妃娘娘求见,说是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
“朕忙着呢。叫她回去吧。”赵祯头也不抬地说。
“陛下是在画画吗?”梅清韵已经不请自入,向着赵祯深深一福。
梁以辰等人忙躬身行礼。
赵祯一肚子好兴致被打散,皱眉问:“你来做什么?”
梅清韵恭敬地低下头,说道:“今儿是大年初一,臣妾需得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请安的。已经午时了,臣妾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忙了一上午都累了,便亲自包了饺子,送过来给陛下和皇后娘娘。臣妾自然也明白未央宫的小厨房里有最好的厨娘,臣妾这点微末手艺怕也入不得皇后娘娘的眼,但这好歹是臣妾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和娘娘莫要嫌弃。”
“皇后累了,在歇息。朕忙着呢,没工夫尝你的饺子。带上你的东西走吧。”赵祯说着,又朝梁以辰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调色。
梅清韵一看那些颜料,便上前一步说:“陛下可是要调湘妃色?臣妾略懂一二,不如让臣妾试试?”
赵祯皱眉刚要呵斥,梁以辰拱手说:“素来听闻梅翰林对绢本设色研究颇深,一直没有机会请教。今日好巧,若是淑妃娘娘若是肯赐教,小人也长长见识。”
梅清韵暗暗地高兴,忙微微欠身,轻笑道:“梁先生客气了。家父曾经对我说过,我朝的丹青妙手不多,大内司珍局的梁先生当是个中翘楚。”
梁以辰拱手说:“淑妃娘娘过奖了。臣虽然擅丹青,但这湘妃色一直调配不好,这朱砂之色少一点则不够艳丽,多一分又失了端庄,各种分寸实难掌控。刚听娘娘之言,似是有把握?”
“在闺阁之中时,曾调配过几次。家中还有我调好的收着,只是现在去取也来不及。我看着颜料甚是齐全,不如就现研磨调制也是好的。”梅清韵说着,走到画案跟前,用小银匙调了颜料粉末认真端详了一番,又展开自己的素色帕子,把小汤匙在上面一抹。汤匙背面的粉末才帕子上碾开,涂出一抹朱砂色。
“这朱砂研磨的还不够细腻。需得再细细地研磨两刻钟才好用。”
“我来。”梁以辰上前去把朱砂粉倒进青石小磨里,缓缓地拈着。
梅清韵又取了一点点赭石用戥子称过,又用毛笔沾了一点藤黄,细细的试探着分量,加朱砂一点一点的调出娇艳又端丽的湘妃色来。
第212章 上元节,玩个花样儿
赵祯一直冷眼旁观,直到他想要的颜色调配出来之后脸色方有所缓和。
“陛下请看。”梁以辰高兴地拿着试色的纸条给赵祯看,“这才是最正的湘妃色啊!”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多调制一些吧,别等朕画了一半儿,颜色倒是不够了。”
梅清韵福身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调好,不会耽误了陛下的画作所用。”
“嗯。”赵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梅清韵也极其会看脸色,此时再不敢提什么饺子的事儿,只管静静地调制颜色。赵祯亲手把画稿收了起来,又自取了一本人物画谱来看,并不理会梅清韵。梁以辰见状,悄然退了出去。
赵祯看了一会儿画谱,肚子里咕噜噜叫了两声方想起来自己早膳只用了半碗粥,于是扭头要叫人时看见了梅清韵,一时又不想说话了。于是撂下画谱起身出来,喊了一声:“人都哪里去了?”
守在暖阁外面的一个小宫女忙上前应道:“陛下有何吩咐?”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她们人呢?”赵祯看看左右,不见宋何两位嬷嬷,也不见姜兰和白芷。
小宫女忙躬身回道:“回陛下,皇后殿下醒了,她们在里面伺候着呢。”
赵祯听了这话,脸色缓和了许多,又问:“什么时辰了?皇后醒了肯定饿了。速去叫人传膳。”
“是。”小宫女答应着出去。
赵祯默默地叹了口气往寝殿去寻忘忧。
忘忧已经睡醒有一会儿了,不等她问,姜兰就把梅清韵在冬暖阁为陛下调颜色的事情跟她说了。虽然知道赵祯对梅清韵并没什么,但想到自己在这边睡觉,他却在那边跟梅清韵一起画画调色,忘忧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姜兰和白芷都是极会看眼色的,而且上次梅清韵和金蕊挑唆太后为难忘忧,她们都看在眼里,心里也实在瞧不上这样的人。两个人便都守在忘忧身边伺候,对冬暖阁的事情不闻不问。
何妈妈心里自然是向着忘忧的,宋嬷嬷也不喜欢梅清韵。一时之间未央宫里近身伺候的几个人都在寝殿里围着忘忧转,赵祯进来也没有人看见。
“咳咳。”赵祯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哟,陛下怎么过来了?臣妾正想打发人把午膳送到冬暖阁去呢。”忘忧说着,向赵祯微微福身。
“怀着孩子呢,别行礼了。”赵祯拉了忘忧的手,问:“今日真是累着了,这一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肚子饿了吧?”
“的确是饿了,所以臣妾刚刚已经吃过了。陛下也饿了吧?听说淑妃带了羊肉饺子来不过这个时辰了,那饺子怕是凉透了。羊肉凉了膻味忒重,陛下怕是不喜欢,要不”
“忘忧。”赵祯皱眉打断了忘忧的话,无奈地问:“你生气了?”
“啊?”忘忧茫然地笑了笑,反问:“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臣妾生什么气?况且,臣妾的祖母在臣妾很小的时候就叮嘱过了,新年第一天里,就算是有一星半点儿的不痛快也需得忍一忍,否则这一年的日子都会不痛快的呢。”
“这话极有道理。”赵祯点了点头,又问:“朕也饿了,还有什么吃的没?”
“瞧陛下这话说的,这未央宫虽然是臣妾住着,但究竟也是您的后宫。这里的一切都是您的。”忘忧说着,又扭头吩咐姜兰:“还不去传膳?”
姜兰忙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便进来回道:“陛下,御膳已经在花厅摆好了,请您移驾用膳吧。”
“走。”赵祯拉了忘忧的手就往外走。
忘忧却挣脱了他的手,说:“臣妾刚刚吃过了,就不陪陛下了。让淑妃伺候陛下用膳吧。”
赵祯似笑非笑地盯着忘忧,半晌方叹道:“还说没生气?瞧瞧这脸色都变了。”
“臣妾不敢。”忘忧忙躬身说。
“罢了。”赵祯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儿大年初一,咱们不为了些小事生气。姜兰?”
“奴在。请陛下吩咐。”姜兰忙躬身应道。
“你去冬暖阁,告诉淑妃说今儿朕累了,让她回去吧。”
“是。”姜兰悄悄地对何妈妈做了个鬼脸,转身去冬暖阁传话了。
忘忧暗暗地把心里那些不痛快压下去,摇头说:“陛下不该这样。此事若是传出去,谏议大夫们一定会弹劾我这个皇后没有中宫之德,不配母仪天下的。”
“这是朕的后宫之事,什么时候也轮得到前朝臣子指指点点了?朕倒是要看看谁这么闲!”赵祯哼了一声,拉了忘忧去小花厅用饭。
忘忧陪着赵祯用膳,赵祯又说了个前朝的笑话哄她开心。
一顿饭吃下来,忘忧便开始暗暗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使小性子。进宫之前兄长就一再提醒过自己,自己嫁的人是天子,天家有天家的规矩,妃妾嫔御必不可少,自己身为中宫皇后要做好与人分享自己丈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