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谢娘娘。”白敏姝拿了一个酥饼,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慢慢的吃着。
忘忧把粥吃完,看着白敏姝吃了一个酥饼,方说:“这阵子钱家出了事儿,还真是多亏了你左右周旋,才没让九真阁的生意荒废了。本宫虽然是中宫之尊,享百姓供养,但九真阁里养着数百人,若生意荒废了,这些人先就丢了饭碗。我替他们谢谢你了。”
白敏姝立刻站起来,躬身说道:“哎呦,娘娘这话妾可不敢当。”
“好了,你坐着吧,不必这样回回都站起来说话。”忘忧说着,又叫姜兰给白敏姝添了一碗粥。
白敏姝又忐忑地坐下。
忘忧又说:“这次叫你来,也是要跟你说说将来的事情。钱丰明那边的契约虽然还没有解除,但看他这事儿一年半载也扯不清楚。不知道你对九真阁的生意有什么打算?”
“妾觉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应该送进宫里。更何况九真阁的香饼原本就是娘娘的产业。”
忘忧立刻回绝:“这个不行,正因为九真阁是我的产业所以不能作为贡香往大内送。”
“是,妾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但是,天下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都看京都,而京都女子对时兴新物的追捧则看大内。所以”
忘忧抬抬手打断了白敏姝的话:“这个道理本宫自然明白。”
白敏姝犹豫了一下,又说:“我家主母有个主意,让妾说给皇后娘娘听。”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笑问:“那你说来听听。”
“主母名下也有一个制香的作坊叫百花深处”
忘忧轻笑道:“原来百花深处是她名下的产业,怪不得大内各处一直用这家的香丸。”
“我家主母的意思是把两家并作一家,这样九真阁的香丸便可名正言顺的进大内了。这样”
“这样,九真阁就并入蓝氏的百花深处,她这是在挖本宫的墙角啊!”忘忧轻叹一声,扶着姜兰的手臂站了起来。
“是,妾惶恐。这样的话原本不该跟娘娘提的。图惹娘娘生气罢了。”白敏姝站起来,躬身跟上去请罪,“妾愚笨无能,请皇后娘娘降罪。”
忘忧走到烛台跟前,拿了剪子把烛花减了一下,淡淡地说:“你不是愚笨无能,是揣着太多的心思了。蓝氏自然贪财,但也不会为了一个制香作坊就把算盘打到本宫的头上。你是有话藏着没说吧?”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虽然点了灯烛,但光线昏黄幽暗。且忘忧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白敏姝心中越发的忐忑,忙跪下回道:“娘娘明鉴,主母的确是这个意思,但也提醒妾见了娘娘要缓缓地说。妾感念娘娘宽仁便不愿拐弯抹角的哄娘娘。但妾也想着,主母既然要这样,自然是有她的打算。她的为人妾是知道的,虽然贪财,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要体面。所以便斗胆猜测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隐情。妾又斗胆猜测皇后娘娘肯用妾,想必也是对这个隐情感兴趣。所以才说了刚才那些话。”
“那么,你觉得本宫会答应吗?”
白敏姝伏在地上说:“娘娘若想查清楚这个隐情,答应她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妾会想尽办法,尽快把这个隐情查明白。”
忘忧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冰雪聪明的人。不过,你既然知道本宫想要什么,就应该知道本宫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这次,本宫就按照你说的,答应蓝氏,以免你回去无法向你的主母交代,但你也别忘了给本宫的承诺。”忘忧说着,看了何妈妈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忙把早就预备好的一个小盒子递到白敏姝面前,说:“白娘子,这是你的救命药。不过,若在下次拿药之前办不好娘娘的差事,这药可就拿不到了。”
白敏姝的肩膀瑟缩了一下方双手接过那个小盒子,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何妈妈扶着忘忧进内室,悄声说:“老奴瞧着她那样子,像是吃到过苦头了。难道那药丸已经换过了?”
“第一次给她吃的是大山楂丸,但后面就不是了。她也不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自然会去找人诊脉,贤王府里能人众多,随便一个郎中就能诊断出她有没有中毒。我岂能不防着些?”忘忧对着烛光伸出左手,手腕上那只银镯子已经恢复了原样,四颗珍珠浑圆莹润,是千里挑一的好珠。看着这只银镯,想起祖母的教诲,忘忧一时心中愧疚,不由得叹了口气。
何妈妈自然知道她的心事,忙劝道:“娘娘不要自责,您这也是没有办法,老夫人在天之灵不会怪您的。”
“张仲桓离京有些日子了吧?”忘忧又问。
“回娘娘,老奴得到消息,说他两日前已经回京了。”
“哦?回来了?”忘忧的眼睛亮了,忙问:“他可有透露什么消息?”
“之前娘娘怕他是贤王府的人会对娘娘不忠,老奴便悄悄地跟宋尚宫说了。于是陛下让他去查珈蓝香的事情,他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如今回来,自然要先去面见陛下。娘娘放心,咱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他呢,若有消息,想必很快就知道了。”
“说起珈蓝香,我忽然想起来自从福音死了之后,太后的宫里便再也没见过这种香了。太后因痼疾的缘故常年用苏合香丸,这种药用的久了亦会损伤身体,这些年太后就是靠着珈蓝香维持着身体康健。之后珈蓝香忽然不再用,太后的身体虽然也总有不痛快,但我几次细细的查看她的脸色,觉得倒也还好。想必是那位不肯露面的高人又有其他的好法子为太后效劳。”
何妈妈劝道:“娘娘今日耗费了许多精神,就不要多想这些了。这些事情一环扣着一环,比那九连环都难解。娘娘怀着身孕,可不能忧思过甚。娘娘若是心里烦躁,老奴叫琴师过来给娘娘弹奏一曲清心咒吧?”
忘忧抬手揉了揉眉心,说:“也好。”
何妈妈便放下帐幔出去,不多时,便有琴声自窗外传来。琴声回旋在苍照暮色中的古寺之中,却犹如一股清泉为每个途人洗去心灵的污垢,洗去疲倦的尘埃。有超脱红尘,“心凝形释,与万化冥合”之感。
这是林逸隽为忘忧寻来的琴师,身为一个医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心情舒畅比灵丹妙药更有益于康健。忘忧在琴声中渐渐睡去,把一切缠人的俗事都抛在美梦之外。
同一片夜色之下,京城,大内皇宫,乾元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祯把跟前所有服侍的人都遣到殿外守着,跟前只有张仲桓一人。
数十点烛光簇簇的跳跃着,映照着赵祯俊美无俦的面容。他端坐在茶案跟前默默地做茶,张仲桓便跪坐在他的对面默默地等着。须臾之后,碧绿的茶汤浮着雪白的茶沫,被分成两盏,他递过来一盏,说:“说吧。今夜朕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开,只听你说一说这陈年旧事。”
“这件事情,得从林老夫人年少时说起。”张仲桓抿了一口茶,悠悠的说道:“陛下应该知道,皇后殿下的祖母林老夫人娘家姓孙,却应该不知道她原本是前朝名医孙思邈的后人吧?”
赵祯的确很是惊讶,但转念一想便也觉得合理,遂点头说:“据说她身怀绝世医术,比她的儿子林宥澄强数倍。想来也不是嫁入林家之后方研修的。然而,史书记载孙思邈乃修道之人,怎么会有后人?”
“修道之人也并非灭绝人欲,有后人并不稀奇。”
“嗯,你接着说。”赵祯也低头抿了一口茶,静听张仲桓说下去。
第230章 万事之源,欲念之心
忘忧的祖母林老夫人孙氏的祖上是孙思邈的后人,也可以说是传人。
张仲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也说不准这个所谓的后人是孙思邈的子女还是弟子。反正这一支就这么传了下来,而且世代都有人行医。历经唐末乱世,千金要方一书里收藏的药方四处流传,有些方子家喻户晓,但也有一些被不入流的医者篡改乱用,成了一些零散的药方。至赵氏定了江山,朝廷开始派专门的医官收集整理千金要方。也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有一种传言说孙氏一族里藏有千金方里没有记载的秘方。这些秘方是孙氏不外传的瑰宝,可以医死人,肉白骨,所以,有人便对这样的秘方起了心思。孙氏一族为了躲避麻烦,便开始收敛了锋芒,到了当朝,名医世家里已经没有他们这一族了。
被后人称为药王的孙思邈是修道之人,关于他的传说各种各样。张仲桓听来的这一个版本不一定正确,但在赵祯听来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孙氏老夫人是嫁入林家之后才开始表露出自己的医术的,所以世人都以为她的医术是她的丈夫教的,却没有人知道其实她的医术比林家老爷子更加精湛。江湖上有一个外号叫圣手观音的人,极善制毒,是个杀人于无形的狠角色。她曾在宫中效力,好像是个颇受重用的女官。皇后殿下的当年在医官院供职,这女官曾经跟林老夫人孙氏交好,但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反目成仇。”张仲桓说。
“嗯,好友反目的事情素来也不少见。”赵祯想起忘忧曾经跟自己说过,她的祖母因为反对一个朋友用毒谋取暴利,配制解药坏了她的计划,所以友人成了仇人。
张仲桓起身跪直了又躬身说:“剩下的事情,请陛下先恕了小人的大不敬之罪,小人才敢说。”
赵祯皱了皱眉头,说:“朕已经把他们都打发到外面去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不必这么啰啰嗦嗦的。”
“是。”张仲桓再次躬身行礼,然后方说:“当年,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迷恋上了比自己大好些而且还是民间歌女的当今太后。真宗皇帝不同意,先帝就悄悄地把这个歌女送到了张祺家里。”
“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不必说的如此仔细。”赵祯不悦地说。
“当时的太后是有丈夫的,所以如果当时她怀孕,那么皇族血统将会被混淆。所以被派去贴身服侍她的女官在她的茶水里动过手脚。以至于她此生都无法生育。身为天子的妃嫔,纵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是没有孩子是不行的。所以她找到了林老夫人身上,请她为自己医治不育之症。但是很遗憾,因为太后的饮食里被长年累月的加入了西红花,以及她的熏香内被长久的掺入了麝香,所以不但医官院的人都没有办法,身怀绝世医术的林老夫人也没有办法。但不知为何,太后竟打听到林老夫人是孙氏后人,知道她的医术在其丈夫之上甚至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方。所以太后就认为林老夫人是故意不帮她,便因此对她恨之入骨。当然,这其中想必也少不了这个女官的挑唆。”
“那么,后来她使手段把林氏灭门,又弄死了赵睿,再于我母亲分娩之时在补汤里动了手脚,是她生下我之后血崩而亡。这背后肯定也少不了这个女官的帮助了?”
“想必是的,您之前一直都说太后身边有一个通晓医学毒药并以及制香的绝世高手,想必这个人就是她了。”
“你可查到她叫什么名字?朕可以叫宣徽院查记档,查这个人的来历。”
“她的真实姓名叫孙若雪。但不知道当时在宫中用的是不是这个名字。”
“你说,江湖上称她为圣手观音。是因为她的医术吗?”
张仲桓点了点头,说:“她的确救过不少人,因为那些被她救治过的人之中有的颇有身份,所以她水涨船高,在江湖傻瓜也有一些地位。小人通过在外面的路子打听到,一年前她回到了京城。不知道以什么身份在京城定居,反正小人找不到她。”
“孙若雪”赵祯轻声地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忽然问:“她也姓孙?难道是跟林老夫人是同族人?”
张仲桓想了想,点头说:“这也有可能。毕竟她也懂医术,而且医术还很精湛。如果她们是同族的话,极有可能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赵祯想到忘忧每次得到一些古籍香谱都爱不释手的样子,感慨地说:“如果,她们是同族,那么之间的恩怨应该就是那些所谓的没有公开的药方秘方吧。毕竟在学医之人的眼里,这些东西比命都重要。”
“陛下言之有理。”张仲桓频频点头。
赵祯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发现不是熟悉的味道,便又放回去不肯再吃。
张仲桓见他没有什么可问的了,又试探着问:“小人回京两天了,若在平时,自然不能去未央宫拜见皇后殿下。但殿下现在在开明寺为国祈福,不知小人是不是该过去点个卯儿?”
“嗯,这是她祖母和她林家的就是,按道理说,是得让她知道个详细。不过她这阵子身体不好,去开明寺明着是为国祈福,实际上是离开后宫这污浊不堪的地方静养。所以,那些事情该说,那些事情不该说,你要好好地掂量一下。”
张仲桓躬身应道:“小人明白。”
张仲桓毕竟是老江湖,于人情世故方面总是会多一个心眼儿,所以他来开明寺见忘忧的时候顺便拽上了林逸隽。
忘忧见到林逸隽心里自然欢喜,待国礼之后,她先请二人入座,又问林逸隽:“我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不知道嫂子是什么样子,身体状况如何?”
“她一切都好。原本是想跟臣一起过来给皇后殿下请安的,只是身子重了出门不方便,就没让她过来。”林逸隽回道。
忘忧忙说:“都这个时候了,万不能在到处走了。哥哥是男子,有些事情不周全,有没有接了亲家夫人过来照顾呢?这样的时候,想必嫂子是最希望自己的母亲守在身边的。”
“皇后殿下说的是,臣回去之后就请岳母过来照顾她。”林逸隽躬身应道。
“这里不是宫中,张先生也不是外人。哥哥就不必这般拘礼了。”忘忧说着,亲手给林逸隽递上一盏茶。
张仲桓笑着说了几句闲话,然后说了这次的来意。
忘忧立刻坐直了腰身看了一眼林逸隽,忙说:“你查到那个人了?快说说。”
于是,张仲桓就把跟赵祯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完之后也顾不得礼仪了,大口把盏里的茶喝完。
忘忧想不到这其中会是如此的曲折,以及张仲桓尚未确定的那些推测又是如此的离奇。遂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半晌不说话。
“皇后殿下?”林逸隽叫了一声。
忘忧像是没听见。
“紫苏?”林逸隽又叫了一声。
“哥哥,是不是咱们一开始就报错了仇?丁巍,福音他们以及太后都被这个孙若雪控制在手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原因只是因为觊觎祖母手里密不外传的那些祖传药方?”
忘忧呆呆地看着林逸隽问。
“你小时候跟祖母在一起的时间长,有没有听她说过这个名字?”林逸隽轻声问。
“没有。”忘忧说完,又认真的想了想,摇头说:“没有,或许是我太小了,她说过的一些话我都记不清了。”
林逸隽叹道:“我比你大几岁,但也从没听她说过这个名字。父亲也没说过。”
忘忧这才渐渐地缓过神来,叹道:“这件事情不是一朝一夕能弄清楚的。如今查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张先生辛苦了。”
“小人不敢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小人没有跟陛下说,但却想跟皇后殿下坦白。”
“哦?”忘忧诧异地看着张仲桓,问:“何事?”
“其实小人跟孙若雪有些旧怨。”
“你们认识?你见过她?”
张仲桓低声叹道:“认识,小人当年还追求过她。但她根本没把小人放在眼里,而且还公开羞辱了一番,小人是混不下去了才投身到贤王府做了幕僚。”
忘忧知道张仲桓今年四十六岁,于是忙问:“你追求她?那么说,她应该跟你差不多的年纪?”
张仲桓叹道:“小人不知道她的年纪,当年小人三十几岁,虽然也算是阅遍群芳,但对她却是一见倾心。如今十年未见,不知道她有没有变老变丑,但当时的她确有倾倒众生的姿容,年龄想想当时她的样子,或许是二十岁左右,又或许更大一些,但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容多想,因为她那张脸会让人忘记这样的问题。圣手观音这个绰号有一半是赞誉她的医术,一半则是赞誉她的美貌。但是她的眼光极高,别说小人这样的江湖游医,就连武林世家或者富商之家的公子都不放在眼里。”
忘忧忽然想起那日泽慧约自己去酒楼,那个躲在屏风后面的人。
是不是她呢?
算算时间,她那个时候已经在京城了。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