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这一场宴席对宾客们来说是欢宴,但对丁锦云来说却好比挽歌。好不容易挨到宾客都散了,丁锦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剥离了生魂的蜡像。
虽然谢氏在丁夫人娘们儿三个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出来不对劲儿,但眼见一向生龙活虎的丁锦云变成这样,还是忍不住走到近前来关切地问:“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丁锦云似乎没听见谢氏的话,依旧呆呆地坐着。谢氏忍不住伸手去想要替丁锦云理一理鬓间散乱的发丝,却不料被她反手推了一把。
“走开!”丁锦云忽然发疯一样的嚷着。
“啊”谢氏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娘子!”彩琴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搀扶谢氏,并急切地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谢氏皱眉扶着彩琴慢慢的起身,并安慰着慌慌张张聚过来的众人,“我没事儿,你们不必着慌。”
丁夫人心乱如麻,急切地吩咐道:“快!先把人送回去,再找郎中来瞧!”
张夫人上前来皱眉质问丁锦云:“这三丫头是怎么回事儿?跟丢了魂儿似的!”
丁锦云忽然伏在案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这是怎么了?”张夫人万般不解的看向丁夫人。
“别哭了!”丁夫人烦躁的呵斥着。
然而丁锦云根本听不见,依旧不管不顾的大哭。
张俞颖上前去拉着丁锦云劝道:“三妹妹,你哭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说出来呀?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嘛!”
“滚开!”丁锦云一把推开张俞颖。
丁夫人无奈的闭了一下眼睛,提了一口气方指了指静妈妈等人,疲惫地说:“你们几个人把三丫头送回去好生照顾着,其他人都散了吧!散了!”
一屋子仆妇下人们顿时做鸟兽散,没有一个人敢多说多问多嘴。
丁素云带着紫萼和忘忧默默地回疏影阁,三个人一进门紫萼就转身去把房门关上,把端着茶水进来的茉莉给吓了一跳。
“这到底怎么了?”忘忧万分不解地看着紫萼。
“嗳!咱们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紫萼皱了皱眉头,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子,看得忘忧特别难受。
“哪样啊?”忘忧又看丁素云。
丁素云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三姐姐被陛下看中了。”
“什么?!”忘忧感觉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身都是麻木的,包括思维。
紫萼苦笑着摇了摇头,拉着忘忧低声说:“很奇怪吧?所有人都没想到。我们去拜见德妃娘娘,陛下却刚好在未央宫。而且好巧不好的,三姑娘原本要行礼叩拜呢,却不小心扭了脚倒在了地上。陛下原本没看她,却因为摔这一下,看了她好大一会儿。”
忘忧对这件事情的逻辑完全搞不懂,傻傻的问:“那看了一会儿就就叫她进宫?”
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小声说:“陛下的眼睛在三姑娘的身上都挪不开了!德妃娘娘还能在一旁看着?当然要开口向咱们夫人说媒了!”
忘忧眨着大眼睛问:“说媒?说三姑娘和陛下的媒?”
“不然呢?德妃娘娘服侍陛下这么多年,还能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紫萼好笑地反问。
“那那德妃娘娘不是应该想办法把陛下的心拉回来吗?”忘忧懵懂地问。
“你呀!就是个傻子!”紫萼点了点忘忧的脑门,叹道:“德妃娘娘多大年纪了?陛下年轻的时候心便在宸妃娘娘那里,难道你指望着这个时候陛下专宠德妃娘娘?”
忘忧这才明白,沈德妃是想要用丁锦云博得天子的喜欢。可是,她为什么会选丁锦云?跟丁素云比,丁锦云的容貌不算出众啊!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说了!”丁素云无力的摆摆手,这一天的折腾,惊吓,纠结,已经让她筋疲力竭。
“我给姑娘炖了鸡汤,您先别睡,我去给您盛一碗来。”忘忧说着,急匆匆跑了出去。
忘忧没心没肺地去拿鸡汤,完全体会不到丁素云心里的后怕。更没想到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两日后,丁锦云封妃的圣旨送到宰相府。丁锦云以宰相嫡女的身份一入宫便被封为锦妃,入住重华宫。消息一传开,可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有人说丁大人从宰相一步跃为国丈,实在可喜可贺。
有人说以后满朝文武当属丁大人为首。
有人背地里骂丁巍为了巩固手里的权势不惜一切代价,居然把女儿送到年逾半百的天子身边,其心之龌龊,实在是有失读书人的风骨。
外人永远停留在看热闹的层次,而这事只有丁巍自己心里最明白说什么巩固手中权势?他已经位极人臣,又何必搭上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即便是为了巩固权势也应该搭上太子,何必让自己亲生的嫡女去贴久病不愈的天子?再者,他一向受皇后倚重,早就跟皇后以及刘氏绑在一条船上,又何必把女儿送进宫里去给皇后添堵?
细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女儿及在笄之礼这日被召入宫中,好巧不巧就遇到了天子,又因滑到失了礼数,这一切若非天公作弄便是有人设计而为。儒生出身的丁宰相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所以笃定这一道封妃的旨意是有人把整个丁家都算计了。
丁巍咬牙切齿砸了自己最喜欢的砚台,又撕了书房里最珍贵的古籍,又无缘无故地把书房里伺候的小厮阿楚打了二十板子。
这两日,宰相丁大人创下了他有生以来好些个“之最”。
同样不消停的还有正主儿丁锦云。这位三姑娘哭着砸碎了自己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然后把身边的人都赶出去,再反锁了房门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任谁拍门叫喊劝说全都不理会。
谢氏因为被丁锦云推了一把摔了一下,经太医诊治说已经动了胎气必须静养,此时正躲在屋里躺着,完全不理会丁锦云这茬儿。张俞颖便逮着了机会,每日都带着饭菜守在缀锦轩的廊檐下,隔着窗子劝说丁锦云。
缀锦轩里人仰马翻,春雨刚好什么忙也帮不上,便悄悄地跑到疏影阁来找忘忧说话儿。
“这个时候你还敢往这里跑?”忘忧把刚蒸好的一碗杏仁酥酪送到春雨的手里。
春雨吃了一口酥酪,轻声叹道:“现在所有的人都忙着劝三姑娘,哪有人管我上哪儿?”
忘忧自己洗了一个苹果啃着,说:“表姑娘可有的忙了,每天都在四姑娘的窗户底下守着。再者,如今被这事儿一闹,只怕没有人记得她跟沈公子那点事儿了吧?”
“这倒也是。”忘忧无奈的笑了笑,心想这是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了丁锦云被封为皇妃,那张家母女此时不敢再聒噪丁夫人,沈熹年便可逃过一劫了。
“嗳你说,沈德妃是不是”春雨朝着忘忧眨了眨眼睛。
“沈德妃怎么了?”忘忧不解地盯着春雨。
春雨长了张嘴巴,无声的说了三个字:故意的。
“啊!”忘忧反应过来,顿时长大了嘴巴。
过了好半晌,忘忧才莫名其妙的问:“你说,为什么呀?”
春雨在忘忧耳边小声说:“我听说,沈贵妃对自己娘家侄子宠爱有加,她自己的儿子没了,就把娘家侄子当自己的儿子一样护着。可如今因为表姑娘的事儿,那沈大人觉得儿子坏了家里的门风,便把沈公子给丢到城外的庄子上关着,你说沈德妃娘娘会吃这个哑巴亏吗?”
“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也不至于这样吧?这手段也太可怕了。”忘忧只觉得身上发凉,又想着赵祯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又觉得他真是可怜。
与此同时,被默默念叨的赵祯忽然间打了个喷嚏,把书案上的烛火差点扑灭。
“殿下,加件衣裳吧!”宋嬷嬷拿了一件斗篷裹在赵祯的肩上,低声劝道:“秋日的夜风凉的很,您身体最是要紧的,这书今夜抄不完,明日再抄也使得。”
“罢了,皇后因为丁锦云的事情正烦呢,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招惹她?”赵祯说着,翻过刚抄完的一页继续抄写。
宋嬷嬷默默地退下,没多会儿的功夫又端来一盅汤盏,待赵祯又抄完一页之后,方劝道:“殿下,喝点热汤暖暖身子吧。”
汤盏一揭开盖子,一阵香味扑鼻而来,赵祯冷若冰霜的脸上闪现一丝微笑,抬头说:“这是按照忘忧的法子炖的野菌鹧鸪汤?”
宋嬷嬷忙递上银汤匙,笑道:“殿下说的不错,这是奴婢按照忘忧姑娘写的方子认真炖的,前面倒掉了十一锅,才炖出这个味道来,您快尝尝吧。”
赵祯尝了一口汤,微微点头说:“不错,有七分像了。嬷嬷用心了。”
宋嬷嬷笑着叹道:“哟!咱们殿下这舌头真是了不得。我让霍三娘尝了一下,她说有九分像,老奴才敢往殿下面前端的。”
赵祯笑了笑没说话,继续低头喝汤。
“殿下,今儿林公公去丁府宣读旨意了。”宋嬷嬷悄声说。
“很好啊!宰相大人这回可真是要位极人臣了。”赵祯嘲讽一笑,继续喝汤。
“好哇!你真是长大了!这心思弯弯绕绕的,连本宫都能骗过去了!”一声犀利的冷笑从门外传来,宋嬷嬷忙转身跪在地上,赵祯也放下了手里的汤碗,缓缓起身。
刘皇后大步进门,直接走到主位上一甩袖子落座,然后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宋嬷嬷。
赵祯忙起身迎上去,拱手行礼,并问:“母后,这么晚了,您专门来找儿臣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吗?”
“吩咐?”刘皇后冷笑反问道:“你都算计到本宫头上来了,本宫还敢有什么吩咐?太子殿下真是了不起啊!?”
赵祯忙躬身道:“母后这样的话儿臣可不敢当。”
“不敢当?你做都做完了还说不敢当?”刘皇后一拍桌案,怒声斥道:“堂堂东宫太子,就这么点魄力吗?”
“儿臣实在不知究竟什么事情做错了,让母后如此生气?”赵祯淡定地问。
“你敢说丁锦云的事情不是你干的?你不喜欢她,尽可以跟本宫说明白,可是你”刘皇后指着赵祯,咬牙切齿的斥责,“你居然把她推给你父皇!你”
赵祯忙拱手说道:“母后息怒,这么大的事儿,儿臣想都不敢想。且不说父皇不会听儿臣的,就连丁大人儿臣也不敢得罪啊。”
刘皇后气势汹汹而来,并不在意丁锦云的事情,她心里真正怕的是赵祯跟沈德妃联手。她和沈德妃都没有儿子,而且皇帝疾病缠身,她们两个也都年近四十,谁也不会再有身孕。当前形式下,皇上唯一的儿子赵祯便是两个人争抢未来的筹码。区区一个丁锦云不足为惧,怕的就是沈德妃借机拉拢赵祯的心,在将来的某一天挤掉自己这个皇后,她沈德妃坐上太后的宝座。
刘皇后盯着赵祯不说话。赵祯也平静的站在她面前等着她发话。
“真不是你干的?”刘皇后的声音缓和了几分。
赵祯无辜地看着刘皇后,说:“母后明鉴,儿子这些天一直都在这东宫修习课业,连宫门都没踏出半步。至于丁巍之女儿臣实在不知。”
“你少给我胡搅蛮缠!”刘皇后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赵祯警告道:“你身为太子不好好的读圣贤书,研修朝政之事,尽在女子内帷之事上花心思,将来如何成为一代明君?”
赵祯忙躬身应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以后一定远离那些世家女子。”
“又胡说!”刘皇后瞪了赵祯一眼,抬脚走了。
宋嬷嬷等皇后不见人影之后方起身,悄声问赵祯:“莫不是皇后娘娘发现了什么?”
赵祯轻声冷笑,看着门外院子里微弱的风灯,说道:“若她发现了什么,就不是过来呵斥两句这么简单了。我想,她不过是来敲打我一番,提醒我跟沈德妃保持距离罢了。”
宋嬷嬷低声劝道:“这次的事情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皇后娘娘想让丁锦云做太子妃,我们不得已才跟未央宫联手,以后还是跟那边保持距离的好。”
“坤德殿也好,未央宫也罢,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既非她们所生,也非她们所养,她们对我好,也无非是因为她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所以我为什么要受她们控制?不过她们两边整日缠斗也少些精神管我。”赵祯说完,又转身去坐在书案跟前继续抄书。
丁锦云把自己关了在屋里四天三夜,最后饿的没了力气叫喊都不开门。丁夫人实在怕她出事儿才叫人硬生生把门破了。丁锦云把自己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前的脚踏上,丁夫人见状如同剜了心肝一样,扑上去把她搂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父亲,我们得想个办法呀!”丁澄十分为难地叹了口气。
“先找太医来给她瞧瞧,再叫人做些汤水喂下去。”丁巍扭头看见谢氏,轻声叹道:“你好好劝劝她,圣命不可违,圣旨都昭告天下了,除非她死,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了。”
“是。”谢氏福身应了一声,心里暗暗地叫苦劝说丁锦云?这可真不是一件好差事。
丁巍看看忙乱的众人,皱着眉头默默地离去。
静妈妈带着人用软轿把丁锦云抬到丁夫人的嘉熙居照顾,丁府的管家急匆匆请来了太医给丁锦云诊脉,太医摇头说:“姑娘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脾胃虚弱,饮食不佳。只需用一些好克化的汤水,用心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一说到调养,丁夫人立刻想到了忘忧。于是吩咐翡翠:“去四丫头那里,把忘忧叫来。这些日子让她在我这里当差,好好地给锦儿调养身子。另外,你再找几个利索的丫头送去给四丫头挑,她喜欢谁便留下,顶了忘忧的缺留在她身边服侍就是了。”
翡翠一听这话便明白了丁夫人的意思忘忧是不会再回疏影阁了。于是她不敢怠慢,挑了三个妥当的丫鬟,一路急匆匆往疏影阁来。
“什么?!”翡翠的话对忘忧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从此以后她便要离开疏影阁,去嘉熙居当差了?
翡翠皱眉催促道:“别愣着了!夫人正着急上火呢!咱们三姑娘已经是皇妃的身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大家子都要跟着倒霉的!”
原本靠在榻上看书的丁素云把手里的书卷丢到一旁,起身说:“紫萼,你去帮忘忧收拾东西,贴身用的先带着,用不着的帮她装了箱子,一并送到嘉熙居去吧。”
“四姑娘忘忧跟您拜别了。”忘忧心里一阵酸楚,上前几步跪在丁素云跟前。
“起来。”丁素云弯腰把忘忧拉起来,按了按她的手,叹道:“跟着母亲比跟着我有前途,这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