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忘忧低声问。
“一会儿就知道了。”
进门后,赵祯一路直奔正屋,推开门进去,见屋里陈设简单整洁,榻席器具虽然都是寻常之物但皆一尘不染。
忘忧的手指在茶案上轻轻抹过,赞道:“这人倒是个洁净的。”
“如此,还要多谢妹妹的夸赞了。”沐霖轻笑着端着一个大大的盘子进来,盘子里装的是一些混放在一起的花生榛子之类的干果。原来,沈熹月的丧事办完之后,沐霖便再次离京,借着陪刘少奢去蓟州查看军务的机会追查吴泰的死因,昨日才回到了京城。
“这里是哥哥的落脚之地?”忘忧纳闷地看看赵祯,心说刚不还说是丁巍家仆的宅子吗?
“还记得之前跟你要好的那个茉莉吗?就是丁素云的奶娘的女儿。”沐霖问。
“记得,难道她是哥哥的人?”忘忧不解地问。
“不,这是她家的宅子确切的说,是以她父亲的名义买下来的宅子。茉莉的父亲老刘已经为太子殿下所用。”
忘忧摇头叹道:“丁巍若知道他手下的人都被收买了,一定会吐血而亡的。”
“好了,说正事儿吧,人带来了吗?”赵祯打断了忘忧兄妹的谈话。
沐霖忙正色回道:“带来了。”沐霖说着,朝着门外拍拍手。便见一个麻子脸的黑瘦男子应声而入。
“吴顺,还不见过太子殿下?”沐霖严肃地提醒道。
“草民吴顺拜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安。”吴顺忙跪拜磕头。
“起来吧。”赵祯抬了抬手,说:“我虽然不记得你,但却依稀记得你伯父吴泰的模样。当年他也是太医院的翘楚,常来贤王府走动的。”
“太子殿下仁慈,草民的叔父死的冤枉,还请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
赵祯闻了闻茶香,又吹了吹茶沫,方说:“你这话说的有意思,我虽然是太子,但却不管这等平冤审案子的事情,你若是证据齐全,只管去敲鸣冤鼓,自有顺天府给你伸冤。”
“已经有仵作张奇做人证,他已经从我伯父尸身上查验出他是中了一种叫碎神散的毒。这种毒极为难寻,要从北海一种贝类的身体里提炼三七二十一遍。因为那北海贝乃是北边来的东西,所以进出关口有据可查。沐公子已经替草民查到三年前丁大人府中曾经重金进购过这种东西。”
沐霖低声说:“商贩也已经找到了,还有当初丁巍府中管家娘子给商贩的采购单子也一并找到了。”
“人证,物证都有了,那就去敲鼓鸣冤吧。”赵祯喝了一口茶,又说:“我会给你们找一个分量足够的人去主审此案。”
吴顺忙磕头谢恩:“这正是草民一心所求,草民多谢殿下!”
赵祯冷笑道:“不用谢,到时候上堂问话,你别露怯,别反水,就是谢我了。”
“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天下之主,草民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敢背叛殿下。”吴顺再次磕头表忠心。
“等这件事情了了,你的脑袋若还在你的肩膀上。我就许你回太医院。”赵祯说。
“草民深谢太子殿下恩典。”
“嗯,退下吧。”
“是。”吴顺又磕了个头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赵祯又跟沐霖说了一下锦妃的事情,沐霖一听说是忘忧配制的媚香,立刻瞪眼呵斥瞎显摆自己那点小本事,无缘无故招惹是非。赵祯忙抬手拦了他的话:“你也别说她了,她被丁锦云压着,做什么不做什么岂是她能做主的?她若不肯配制,丁锦云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沐霖忙拱手向赵祯道谢:“多谢太子殿下出手相助,把这傻丫头调去了司膳房。”
“宫里的事情有我,宫外的事情你要多费心尽力。”赵祯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又对忘忧说:“还有事,收拾一下走吧。”
沐霖忙躬身相送。赵祯带着忘忧出门,和宋嬷嬷上了马车匆匆离开,又至吴王府的大门前。
吴王府大门上的挽联被一场春雨淋过之后尽是斑驳,看上去十分的苍凉。赵祯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钤印递给忘忧,说:“拿着这个去叫门,找吴王府的大管家说话。”
忘忧看了看那一枚小巧玲珑的白玉钤印,起身下了马车前去敲门。
开门的仆人看见忘忧不由得愣住了,刚想问忘忧姑娘怎么来了,但话未出口便见忘忧递过一枚白玉钤印。
“大总管,我家公子要找你们府上的大总管说话。”忘忧说。
“是,请贵客稍等。”吴王府家仆接了钤印急匆匆的进去。
忘忧在门口站了片刻,便听见王府大门被吱嘎打开,吴王世子赵承渊带着人亲自迎接出来。
“太子殿下驾临,臣有失远迎真是罪过。”赵承渊把赵祯迎进门后,朝大管家使了个眼色。吴王府的大门随即紧闭。
“四哥,何必这般兴师动众的。”赵祯缓缓地往里走,端的是闲庭信步。
“太子殿下这边请。”赵承渊把赵祯和忘忧请到自己的小书房,亲自奉茶。
这个小书房赵祯和忘忧都曾经来过,只是如今比之前更加素净,素有的坐垫靠枕帐幔等都换成了素色,青瓷花瓶里清水供的是一株雪白的梨花。青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书案上放着的是一本后唐诗选。
忘忧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只听赵承渊说:“忘忧姑娘做这副打扮,我竟一眼没认出来。”
“我现在是司膳房的宫女,随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不合规矩,怕给太子惹是非只得如此,还请世子不要挑理。”
“这话可不敢当,姑娘是我的恩人,大恩在前尚未言谢,又岂敢挑理?”赵承渊说着,拱手向忘忧一揖,郑重其事地说:“多谢当日姑娘襄助之恩。”
“世子客气了。”忘忧忙福身怀里。
“她为了四哥皮开肉绽在床上趴了半个月,之后又去浣衣局洗了一个多月的衣服。四哥这一句多谢就把这事儿给平了?”赵祯轻笑道。
“自然不会。姑娘恩重如山,将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定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赵祯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只怕未必吧。”
“太子殿下是怀疑愚兄的诚意吗?”赵承渊纳闷地问。
“这倒也没有。四哥想要报恩,忘忧现在就有一桩事情需要你帮忙,不知道四哥可愿意竭尽全力?”
“自然愿意。不知是何事,可否说来听听?”赵承渊说着,抬手请忘忧入座。
“顺天府那边有个案子,不知道四哥能不能过去坐镇调查一下。”
“殿下这是何意?什么案子跟忘忧姑娘有关?”
赵祯摆摆手说道:“此案跟忘忧之间自然有关系,只是如今不便明说,四哥不问也罢。只是此案被害人是太医院之前的院正吴泰,所以有可能会牵扯到朝中大员或者宫中贵人,我怕顺天府草草了事不能认真彻查其中隐情,所以想借一借四哥的身份去压一压那府衙内的邪气。”
“只是秉公办案?”赵承渊狐疑地问。
“只需秉公办案。”赵祯点头说道。
赵承渊更加狐疑,又问:“若仅仅是这样,那太子殿下坐镇岂不比我出面更好?”
赵祯认真地说:“恰恰是这件事情我不便出面,四哥以后自会明白。”
“这件事情就拜托世子了。”忘忧说着,朝赵承渊深施一礼。
“忘忧姑娘不必多礼,这件事情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我以什么理由插手顺天府办案还需要斟酌一下。”
“忘忧,你出去一下。”赵祯平静地说。
“是。”忘忧虽然不懂赵祯此为何意,但还是乖乖地退至门外并关上了房门。
“太子殿下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愚兄说吗?”
“四哥,锦妃娘娘怀孕了。你可知道?想不到父皇病入膏肓,居然还能让皇妃怀孕,这件事情怎么想都透着蹊跷啊!”赵祯唇角微微勾起,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这个”赵承渊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四哥,你去顺天府的事情,贤王叔自会为你安排妥当。至于你是否能够竭尽全力把这件事情办好”
闻言,赵承渊于是忙躬身应道:“请太子放心,我一定把这案子审个水落石出。”
“如此,就辛苦四哥了。”赵祯当即起身告辞。
赵承渊也不便挽留,只亲自送至大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马车里,忘忧问赵祯:“你为何要把他牵扯进来?若是贤王出面岂不是比他更好?”
赵祯冷笑道:“这件案子在没有扯出前太子之前,根本无需王叔出面。更何况父皇病重,王叔肩上扛着半壁江山。哪里还有工夫管这些?再者,我这也算是给他一个机会表明立场。他一直在丁家和沈家之间游走,想取中庸之道,谁都不得罪。可是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忘忧心里细细地琢磨赵祯的话,才明白贤王现如今抗衡的是刘皇后,目前这件案子只是太医被害,没有牵扯前太子,更没有扯出宫廷阴谋,自然不用贤王出面。等后面事情闹大了,贤王再站出来,更能震慑这些宵小之辈。
第二日,贤王便以顺天府尹中庸无能为由,说要彻查历年以来积累的无头之案,又说吴王世子赵承渊近日沉溺在丧妻之痛中,应该尽快鼓起斗志,便把这桩差事压在了他的头上。
皇后对此虽有疑虑,但案头之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乾元殿里的皇上又病势沉重,也没心思管这样的事情。赵承渊便奉贤王之谕入驻顺天府开始清查历年的无头案。
两日后,吴顺敲了顺天府门口的鸣冤鼓,然后一纸状书递到了赵承渊的面前。赵承渊一看诉状里告的是当朝宰相丁巍谋害原太医院院正吴泰,先是一愣,继而明白了赵祯所说的“秉公办案”这四个字的重量。
然而,这桩案子的人证物证都有,赵承渊自然没办法为丁巍开脱,当下便发了缉拿文书,让顺天府尹带人撬开了宰相府的大门。
当时丁巍并不在府中,丁夫人听说顺天府衙门的人来府中拿人,也没当回事儿,只叫大管家去打发。然而顺天府尹并不买账,一定要缉拿府中家仆陈家平归案。大管家好说歹说外加塞银子都没用,只好打发自己的媳妇进内宅找丁夫人讨主意。丁夫人本来就没把顺天府当回事儿,便说只管叫他拿人,回头定然有办法让他们放人。
于是顺天府尹把陈家平带回顺天府,即刻审讯。
对于重金购买北海寒贝之事,陈家平一开始闭口不认,但当顺天府尹把商贩和采购单子拿出来时,陈家平又说或许有买过,但事情过去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了。
如此明显的抵赖,按照往常应该动刑,然而陈家平是宰相府的人,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只得看赵承渊的眼色行事。赵承渊冷笑一声,说:“我朝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过是个奴才而已,难道还想凌驾于律法之上吗?”
顺天府尹一听这话,立刻下令:“来呀,动刑!”
陈家平虽然是个奴才,但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奴才。平日里都是他吆五喝六磋磨别人,又何曾受过一丁点的磋磨?顺天府的大刑他连两道都熬不过便如实招了原来他是奉了丁夫人身边的静妈妈之命采买了这种有毒的海贝,然后又找人提炼了这种银针验不出来的满心毒药。至于这毒药拿去了哪里,用在谁的身上他并不知道。
顺天府尹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便让陈家平吐了个干净,并签字画押。
赵承渊看着陈家平的口供,低声叹道:“行啦,凭着这个口供,把丁夫人身边的仆妇静氏拿来审问吧。”
“世子,据下官所知,这位静妈妈乃是宰相夫人的陪嫁,跟随夫人几十年了”
“怎么,你连问都不问,就要徇私枉法吗?”赵承渊心里不痛快,只有朝着顺天府尹撒气了。
“下官不敢。”顺天府尹犹豫了一下,又问:“小王爷,现在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明天再拿人?”
赵承渊盯着顺天府尹的脸看了半晌,方冷笑道:“若是那静氏得了消息逃了,你待要如何?”
“这这怎么可能呢。”顺天府尹讪笑道。
“难道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没听说过夜长梦多这个词吗?”
“是,下官这就去宰相府拿人。不过上午去的时候丁大人没在家,缉拿陈家平也没人阻拦,这个功夫只怕宰相在家,下官没那么容易办成这趟差事,不知道小王爷”
“你先去,若丁大人为难你,我自会给你想办法,不会让你吃亏再说,丁宰相一向廉政无私,这陈家平都签字画押了,你秉公执法去拿人,他怎么可能为难你?快去!”
顺天府只得又拿了缉拿文书带着衙役直奔宰相府。赵承渊坐在公堂之上嘲讽地自言自语:“一天两次去宰相府拿人,这样的事情也就是我能干得出来了。想不到我还真是一把好刀啊!”
事情果然不出顺天府尹所料,当他再次到宰相府拿人的时候,丁巍果然在家。
顺天府尹不敢造次,忙行礼问安之后,又把顺天府衙缉拿嫌犯的文书交给丁巍并说明来意。
丁巍面带微笑谦和有礼,且不失读书人的不卑不亢。他颔首还礼之后,先请顺天府尹坐,又叫人奉茶,之后方吩咐跟前的一个小厮:“去告诉夫人,让静氏跟吕大人走一趟。”
小厮应声急匆匆往内宅去,没多会儿功夫回来说:“静妈妈的儿媳妇害了绞肠痧,昨儿晚上没了,她跟夫人告了五日的假回家料理儿媳的后事去了。”
“不知这位静妈妈的家在何处?”顺天府尹问。
丁巍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她是张家陪嫁过来的人,她男人早就被放出去了,如今做着木材生意,据说生意做得还不错,有好几家商号。最大的一家商号在并州,她的儿子媳妇应该在并州看管生意呢。”
“并州?”顺天府尹从心里默默地算了算,京城到并州有六百多里,就算是快马赶路也要一两天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