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海明珠
“你帮我约楚先生见面,我要跟他定一下我们需要的香料。”
“好,我这就去找他。”沈熹年伸手拿了佩剑挂在腰间,出去之前又笑问紫芸:“你们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给你们带回来呀!”
紫芸忙摇头说:“咱们什么都有,你那点银子省着点花吧。”
忘忧花了三千多两银子从药商楚恒那里买了一批香料原料,然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十几天的时间,配制出三种香。
这日恰好是阴雨天,天气忽然凉爽下来,大家的心情因天气而舒爽了几分。刚好张仲桓也回来了,他离开的这些日子已经把赵祯交代的事情办妥。忘忧备了茶点,把众人都请到一起品茶闲话。
众人围坐在赵祯日常起居的亭内,忘忧给大家各自奉上一杯茶,方笑道:“今日请大家都过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给张郎中接风,并向他表示谢意。我身上的伤都好了。多谢张先生妙药。”
张仲桓拱手还礼并小的:“忘忧姑娘客气了,您自己就是最好的郎中。只是咱们为医者,不方便为自己把脉开药罢了。”
忘忧欠身请张仲桓用茶,又说:“这第二件事,我新制了一种香,最适合在品茶的时候用。今日请大家细细品鉴之后,给些宝贵意见。”
张仲桓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感受了一番,方赞道:“嗯我就说呢,刚才就觉得这香清爽宜人,超逸脱俗,原来是新制的香。”
“有空谷幽兰之馥郁,也有山间竹林之清气;初时馨香,一盏茶后便绝清雅,再闻”赵祯捏着茶盏低头沉思,忽然轻生一笑,“再闻,便跟茶香缭绕在一起难以分辨。”
忽而一阵风拂过,香炉里的轻烟袅绕着散开,空气中的淡香混着雨水的雾气,令人神清气爽。赵祯轻轻地吐了口气,接着说下去:“最后的尾香如雨润芭蕉,带着一丝薄荷的清甜,令人神清气爽。果然这香最适合与雨天品茶的时候用。”
沈熹年立刻鼓掌,开心的笑道:“咱们的小忘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人的手笔呀!”
忘忧再向赵祯奉上一盏茶并躬身说道:“还请公子为此香赐名。”
赵祯沉吟片刻,方说:“此香馥郁而清雅,与茶香互为君臣,相辅相成,闻之令人心旷神怡,不如就叫润心。”
“雨润万物,而香只润心。好名字!”张仲桓拍手称赞。
“多谢公子。”忘忧开心地俯身道谢。
半月后,京城悄然兴起了一种绸缎,这种绸缎自带一种清雅的香味,令人心旷神怡。据传,这种绸缎是被贤王妃拿来送给护军都统韩枫的母亲做寿礼的。韩夫人不敢独享,留了两匹给女儿韩秋婳做秋日的衣裳,又拿了两匹送了英国公的爱女。英国公家的千金素来交友甚广,这绸缎便在一夜之间被在各府名媛之间流传开来。
等张永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此时各府的八月节都已经备好,各家的采买都按照主子的吩咐把差事办完,张永昌结算账目时才发现,今年六七两月的生意居然连往年的两成都不到。一时之间,张永昌坐立不安,立刻把绸缎铺的掌柜和账房一并叫到跟前,怒声质问:“怎么回事儿?你们都给我说说!一个八月节就让我们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你们还想不想过年了?!”
掌柜的哭丧着脸回道:“大当家的,这事儿我们也猝不及防啊!隔壁霓裳绸缎庄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熏香来,把他们的绸缎都熏上了香味,那种香味非常特别,深得大家闺秀的喜爱。现而今那些世族闺秀们都以穿上那样的绸缎做的衣裳为荣,各家的采买管事都寄到了霓裳绸缎庄,哪儿还肯登咱们的门呐!”
“这熏香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凭她什么熏香,那香味自有散了的一天,能有多长久?”
“大当家的是真的不知道哇?他们随着绸缎赠送一个香囊,那香囊里就是那独门配置的熏香。为了这熏香,小人打发家里人去买了十六匹湖绸回来哦,那家的规矩是货款到二百两方送一个香囊二百两啊!”掌柜的心疼地五官都扭曲了。
张永昌不耐烦地问:“少废话,那香囊呢?里面用的什么香料?我们也有熏香铺子,叫人去配了来不就成了?”
“那香囊我找懂行的人看过了,说里面用的香料有几样是异域番邦来的好东西,极为贵重。而且这制香的手法非常高明,咱们就算是弄到了香料只怕也配制不出这样的香饼来。”
“既然如此,他们是怎么找到这样的香饼呢?”
“说来这事儿也巧,前些日子有人来跟咱们谈这件事,只是您觉得那妇人身份不明,就给退绝了。”
“是她?”张永昌立刻想起了当时的境况,遂皱眉道:“我记得她说是初到京城,想在京城寻一席之地立足此人如今住在哦,对了,住在大相国寺!”
账房吴先生拍手笑道:“能找到她就太好了!咱们以高价买下她的香,还怕那些采买管事们不回头吗?”
张永昌指着吴账房说:“老吴,你跟我走!咱们去大相国寺找那妇人。”
恰好这日霓裳绸缎庄的东家王彩霓也在大相国寺,她是来给忘忧送利钱的,按照当初宋嬷嬷跟她谈的条件,霓裳绸缎庄的利润分两成给忘忧。原本按照契约利润是年底分成的,但这阵子实在是赚得太多,王彩霓忍不住要来见见这位神秘的制香人,所以就带着银票悄悄地来了。
忘忧看着手中三千两银子的银票,心里也很是高兴。又见这东家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心里的戒备更少了些,便请她在三苦亭品茶。
“林姑娘这回可是帮了小妇人大忙了!若非您秘制的香饼,我们这绸缎庄到年底就要关张了!”万霓裳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绸包双手送到忘忧面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林姑娘不要嫌弃。”
忘忧接过红绸包打开来,见是一只成色绝佳的翡翠镯子,便又送到王彩霓手边,笑道:“这只镯没有千两,只怕也要五六百两银才能买下来吧?这太贵重了,实在是不敢收。况且原本两成的利钱,姐姐已经是多给了的。若再要这个,实在是贪心不足了。”
“不瞒林姑娘,实在是我有私心。才恳请姑娘收下此礼。”王彩霓说着,又把镯子推了过来,“若是林姑娘不收,我以后可要睡不着觉了。”
忘忧轻笑道:“哦?既然这样,还请姐姐先把话说明白,否则,我收了这个,睡不着觉的便是我了。”
“林姑娘是个爽快人,我也不喜欢弯弯绕。今儿我特意来见林姑娘是想确定一下咱们接下来的生意。”
“我家宋嬷嬷跟您谈的契约不是到年底吗?到年底还有几个月呢,姐姐怎么这样着急?”
“就是因为这契约才到年底,我这心里才忐忑不安呐!我想着,咱们这生意已然有了开门红,自然想要长长久久的做下去呀!”
“这件事情姐姐可以跟宋嬷嬷去谈么,反正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事情慢慢商量就好了。”
“不必慢慢商量,林姑娘开个条件,咱们签一个长久地契约,可好?”
忘忧低头喝了一口茶,方笑问:“姐姐既然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不知道您打算以什么样的条件,又要合伙多长久呢?”
“我愿意拿出三成的利润来与姑娘,只希望能跟姑娘签一个合作十年的契约。”
“十年?”忘忧完全没想到王彩霓一张口竟是十年,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王彩霓看忘忧的神色便知她不同意,于是又说:“林姑娘不满意?那您说想要多少利润?实在不行,就四成的利润。”
忘忧摇摇头,无奈的笑道:“还请姐姐见谅,这件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王彩霓还想说什么,被忽然跑过来的沈熹年打断。沈熹年大大咧咧的坐下来,先喝了一口茶,方对忘忧说:“张永昌来了,急等着要见你。”
“张永昌是谁?”忘忧纳闷地问。
沈熹年还没来得及说话,王彩霓先坐不住了,她忽的一下站起来说:“林姑娘,我愿跟你五五分成。所有的利润咱们对半儿分,只要你答应跟我继续合伙下去,其他条件都好商量。”
“这这是何意?”忘忧不解的问。
“咳咳这张永昌是彩云间绸缎庄的大当家的。”沈熹年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
“哦!”忘忧了然地点了点头,说:“我不认识此人,你叫他回去吧。”
沈熹年摇了摇头,说:“这话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可他就是不走。说之前得罪过你,这次是专门登门赔罪的。”
“真是麻烦。”忘忧皱眉跟沈熹年对视一眼,又说:“真是白养你了,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妥。”
“嗳!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比说嘴的本事,可万万比不上人家谈生意的人呢。”沈熹年自嘲道。
“罢了,你请他也到这里来喝茶吧。”忘忧无奈地说。
沈熹年把盏里的茶喝完,起身说:“得咧,我这就去给您传话儿。”
王彩霓看沈熹年离去,又急切地走到忘忧跟前问:“林姑娘,那张永昌可不是个善茬儿,他仗着背后的靠山什么阴毒手段都能使出来,你真的要跟这样的人搭伙吗?”
“王姐姐,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管我是否跟他合伙,咱们的契约在前,至少到年底,我的润心香饼只会给你的铺子使用。彩云间那边是拿不到的。至于以后,我还得细细掂量一番才行。”忘忧一边说一边碾茶,端的一副淡定自若,闲适如云。
王彩霓见忘忧水火不浸,一时无奈,又看张永昌和他的账房先生已经朝这边走了过来,只好起身告辞。忘忧则伸手拿过旁边的长纱帷帽戴好,把自己的容颜遮住。
那边,张永昌跟王彩霓走了个对脸儿,两个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招呼,一个走一个来,就此错开。
看着王彩霓离去的背影,又看看不远处茅草亭中带着帷帽碾茶的妙曼身姿,张永昌好奇的感慨道:“我真是好奇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靖西候世子甘心为之驱使呢?”
沈熹年抬手拍在张永昌的肩上,把他按了个趔趄,笑嘻嘻的警告道:“老张,有时候好奇心是会害死猫的。我沈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想要收拾你这样的狗奴才,还是有办法的。别以为你靠着宰相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张永昌觉得自己整个膀子都被捏碎了,忙拱手求饶:“哎呦不敢不敢!沈公子你的手好重啊!我又不是歹人,你干嘛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啊!”
“走吧。一会儿说话小心点啊!你们若是惹恼了她哼哼。”
张永昌忙笑道:“知道知道,我们是来求和的,自然会客客气气的说话。”
三人至三苦亭,张永昌看看周围碧绿的菜畦,心想就一副穷酸像,想来给些好处便能拿下了。
沈熹年扫了一眼张永昌,高声说道:“张大当家的,这位便是林姑娘了。”
“啊,林姑娘好。”张永昌笑呵呵地拱手见,一弯腰便看见一盏残茶旁边的那只翡翠镯子,心里不禁一动,暗想这等成色的镯子真是不多见,想必是王彩霓送的好处,只是为何会放在这里?是这位林姑娘根本不心动吗?
“张大当家的请坐。”忘忧端坐着抬了抬手,又对沈熹年说:“熹年,这个镯子你先收起来,回头找个机会还给王姐姐吧。就说她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这一声称呼,又把张永昌给惊了一下。靖西候家的小公子一向桀骜不驯,居然肯被一个无名之女叫名讳,而且还乐颠颠儿的不生气,这可真是奇了。
沈熹年收了玉镯和残茶,又在忘忧身边落座,方指着王彩霓之前坐过的凳子说:“老张,坐啊。”
“谢林姑娘,谢沈公子。”张永昌躬身落座。
沈熹年又朝着吴账房笑了笑,说:“吴大账房,这大热的天儿,你也别站着了,坐下喝杯茶吧。”
“小人谢坐。”吴账房拱手行礼后,方在张永昌身边落座。
忘忧点好了茶,先给沈熹年,又给张永昌和吴账房。并微笑道:“几位,请喝茶。”
“多谢姑娘。”张永昌和吴账房拱手谢过后,方捧起茶盏来端详赞叹一番,再用心品过,再次称赞。
“不过是寻常的茶,二位谬赞了。”放下茶盏后,忘忧问:“不知二位今日一定要见小女子,是有何指教呢?”
张永昌拱手笑道:“哎呀,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张某特意前来是给林姑娘赔罪的。”
“我们素不相识,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忘忧轻笑摇头。
“之前,姑娘派一个嬷嬷来找我,说想以姑娘独门秘制的熏香跟我的绸缎庄合伙的事情,当时因为一些琐事缠身,也没来得及细想就给拒绝了。如今想来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所以今日特意来向姑娘表示歉意。”张永昌说着,站起身来向忘忧深深一躬。
忘忧忙起身还礼,微笑道:“这可不敢当。生意么,怎么做都是自己的事情。合伙不合伙都有自己的考量,没有对错。张大当家的这歉意小女子可不敢收。”
张永昌再次拱手,笑道:“林姑娘端的是个明白人,这话说的真是通透咱们做生意的嘛,考虑事情总是以当下的利益为先。不过,我这目光短浅的毛病早就该改一改了。我这次来可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来的。就是想跟姑娘商量一件事,如今我们愿意跟您合作,至于合作的条件嘛您随便开。”
忘忧轻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点茶不答话。
“我知道,贵号跟王彩霓合作的条件是拿彩云间绸缎庄的两成利润。说心里话,若是没有您的润心香,那彩云间到年底就得关张大吉了。如今那王彩霓竟然凭着姑娘的本事起死回生,也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啊!但若姑娘跟我们合伙儿,可就不是这点小小的好处了。我们彩云间一年的流水便有近三十万两。这两成的利么”张永昌说着,给旁边的账房使了个眼色。
吴账房忙说:“一年下来,两成的利至少有一万三千两。”
“张大当家的果然是个财神爷,单凭一个绸缎铺一年就能敛财六万多两。真是了不起!”沈熹年一脸钦佩地竖起大拇指。
张永昌笑道:“沈公子笑话小人呢。以您的尊贵身份,哪儿看得上这点蝇头小利呢。”
“张大当家的条件的确诱人,只不过我如今跟王姐姐的霓裳绸缎庄的合伙契约尚未到期,若再跟你合伙,岂不失信于人?诚实守信乃是商家之本,若我们九真商号失信在先,以后如何在京城立足呢?所以,您说的这件事情今日咱们谈不拢。”忘忧说着,给几个人分别添茶。
张永昌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只继续说道:“林姑娘,我知道你跟王彩霓的契约只到年底。我想当初你跟她定这么短的时间,应该也是想着随时等我们回心转意的吧?毕竟我们的盘子可比王彩霓那点家当大多了。我们的商号遍及大江南北,这样的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忘忧款款起身,说:“熹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替我陪长大掌柜的喝茶吧。”说着,她向张永昌微微一福,说了声失陪,便转身离去。
“嘿!这这是怎么个意思嘛!”张永昌心里很是生气,这些年他仗着张丁两家的势力,还没吃过这样的憋呢。
“老张,别多心。她的确是有事要忙,不是故意闪着你。”沈熹年把一盘糕点往张永昌面前推了推,劝道:“尝尝,这点心胖的地方可吃不到的。”
张永昌哪有心思吃点心,只问沈熹年:“沈公子,你好歹帮我说说话呀!”
“行,回头我帮你劝劝。但话又说回来,你明明是来求人的,却总端着一副施舍的样子,这事儿可真是不好办呐!再者,你刚才说什么一年一万三千两的红利?你开什么玩笑呢?你知道刚刚王彩霓想要延长合作契约,给出了什么条件吗?”沈熹年说着,伸出手张开五根手指在张永昌面前晃了晃,又笑道:“她都没同意!你还想拿你的一万三千两让她点头?太寒碜了吧?”
“什什么?五成?!”张永昌一下子跳了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儿,嘲讽地笑道:“她王彩霓是疯了吧?!”
沈熹年笑着扣了扣石桌,悠悠地说道:“她疯不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两个月的日子不好过吧?一个八月节,你们八成的生意都被霓裳绸缎庄抢了去,那接下来的年节呢?如今还在国丧之中,各府各家的节礼年礼还都收敛着,等过了明年呢?不过我想你等不到明年,按照这个形势走下去,估计到年底,你这个大当家的位子就保不住了吧?”
“沈公子,你不要总是看热闹嘛!”张永昌为难地说。
沈熹年好笑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看热闹?我跟你的主子又不熟。”
张永昌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塞给沈熹年,又舔着脸笑道:“沈公子,还请你多帮帮忙啊!”
沈熹年一手捏着银票,一手拿着王彩霓留下的那只翡翠镯子,叹道:“你看看你看看你们都在为难我啊!”
炎炎烈日渐渐收敛了华光,暮色将至,沈熹年依旧在三苦亭跟张永昌扯着一些有用没用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