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日蔷薇
明舒捏着眉心,在这三人之间打上箭头,又琢磨起唐离安排柳婉儿进入卢家的目的。
既然是为了豫王,那卢家对豫王又有什么帮助?卢则刚说到底也只是六部尚书之一,怎值得费如此周折安排柳婉儿潜入卢家?
柳婉儿成为卢三娘后做了什么?
她几乎瞬间想起了盂兰盆节法会,几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盂兰盆法会由工部督建,卢则刚是工部尚书,柳婉儿声势浩大的普渡善行,盂兰盆节前四日三皇子突然决定登禅台……
他们该不会是准备在盂兰盆法会上对三皇子下手吧?
明舒猛地从椅上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的推测正确与否,提裙飞快向跑去,边跑边叫人。
“你就守在门口,如果应捕快来找我,你就告诉他,若确实如我所想,就让他速带人到大相国寺来找我!”明舒叮嘱完门房后,又让邱明等人替自己备马车。
可今日她本无出府打算,马车已另作他用,要准备起来又需花费些时间,恰巧曹海出来,见着火急火燎的明舒。
“巧了,我也正准备去大相国寺,我送你过去吧。”曹海道。
明舒连声道谢,没有推辞,上了曹海的马车,曹海则改为骑马。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大相国寺去了。
七月中旬,天依旧很炎热,加上时已过午更是晒得慌,明舒在马车里闷闷坐了一会,觉得心绪难宁,伸手拂开窗帘。风忽然灌入车窗内,吹得她鬓发微乱。
她拨了拨发,思绪渐定,忽然想起前几天应寻说过的话。
“这个人必定对卢家十分熟悉,否则不可能挖出十七年前卢家旧案加以利用。”
她定定看着窗棂片刻,探身出窗:“曹将军!”
曹海被她吓了一跳,忙让驾车人放慢速度,自己也驾马赶到马车旁,问道:“陆娘子何事?”
“对不起,我不去相国寺了,能不能劳烦将军送我去陆家。”
六部尚书陆文瀚的府邸。
————
有陆徜那层关系,明舒进陆府很顺畅,并没遇到阻拦。
陆府很大也很气派,仆婢成群皆衣着华美,然而明舒却无心多看,也无心理会旁人望来的异样目光。
陆文瀚刚从宫里回来,也正要更衣往大相国寺去,不想竟得门子传信说是明舒求见。
他对明舒的到来很是惊讶。
虽然明知她不是他与玉卿的亲骨肉,但这孩子就是莫名投了他的眼缘,又有错认成女的乌龙在前,他心里便觉得她是上天补偿玉卿与他的女儿,看见明舒不免比从前更加温和。
明舒可没心情与他寒暄,三言两语道明来意。
“你为何要打听苏昌华的案子?”陆文瀚奇道,“那可是十年前的旧案了。”
苏昌华,前前吏部侍郎,因为牵涉进顺安王的贪墨案而被罢官抄家,乃是苏棠梨生父。
十年前的陆文瀚虽还不是六部尚书,但也在官场浸淫多年,当年顺安王的贪墨案牵连甚广,拉下一大批京官,而陆文瀚就是因此而顶替空缺后来才一路青云直上的,他对这桩案子,印象尤其深刻。
“当年顺安王统辖河北路长达十数年之久,那里位黄河下游,水患尤其严重,年年饱受水患之苦,当时户部拨款百万银两令顺安王协助工部共同治理水患,改道修渠筑坝,工事长达五年之久。可不曾想才刚建成两年,这耗费百万银两的堤坝又被大水冲垮,大水发得比未修之时还要严重,数十城池被淹,引发朝廷动荡。圣人震怒,下旨彻查此案,先前派下近百人方查明顺安王贪墨户部拨款以次充好修筑堤坝之事。”
陆文瀚回忆起十年前的旧事,说得沉缓有力。
“这么一大笔银两,圣人亲批,户部拨款,工部监督,有层层监管,顺安王依然能贪墨近七成银子,其中牵连不可谓不广。涉案京官纷纷落马,苏昌华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员。当时这案子是圣人亲问,三司共审,苏昌华之罪证据确凿,没有任何疑点,他本人也已供认不讳。只不过他牵涉并不深,本可蒙混过关,却因一封告密信而露了马脚,落了个抄家流放的下场。”
“那封告密信,是……”
“是如今的工部尚书卢则刚所书。当时卢则刚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恰在苏昌华手下替他办事,是他的亲信。告发了苏昌华后,卢则刚凭此事获嘉奖,才慢慢爬到今日之位。”
“……”明舒闻言,失神良久。
依她对唐离此人的了解,唐离要对付的,恐怕不是三皇子,而是卢家。
第110章 唐离之死
明舒没想到自己与陆文瀚谈完话出来时, 曹海竟还在花厅里等着。
“我瞧你挺着急,怕你有要紧事,索性就在这等着。”曹海已经在陆府喝了半天茶, 见到明舒就如获大赦般站起。
明舒亦很惊讶,不好意思道:“实在抱歉, 耽误曹将军了。”
“不碍事,要不是你,我也没机会进这尚书令的府邸。你还要去哪里?我再送你一程吧。”曹海咧嘴笑起, 问道。
“大相国寺。”
这次,她是真的要去大相国寺。
虽然不知道唐离究竟意欲何为, 但明舒心里有非常强烈的不祥预感, 这次的盂兰盆节法会,不会太平。
重新坐上曹海的马车, 听着曹海在外头喝了声:“走。”马车动了起来, 由缓至快,明舒的心也越发沉甸。
其实说起来, 三皇子登禅台与柳婉儿办普渡会,这二者间,虽然像是两件毫无相关的事,但仔细琢磨便能品出其中的巧妙关系。
如果没有三皇子登禅台,柳婉儿的普渡会不会顺利进行,而豫王如果目标只在三皇子身上,唐离又何必大费周折促成普渡会?若只是想借工部尚书之名在法会中动手脚, 那她已经成功把柳婉儿送进卢家,没有必要再多此一举。如果三皇子在法会上出事, 卢则刚做为督建法会的负责人, 必受重罚, 此局已经是一箭双雕,不仅助力豫王,还能复仇卢则刚。
那……如此盛大的普渡会又是为了什么?
总不可能在事成之后柳婉儿还打算留在卢家扮演卢三,继续博取好名声……卢家都要倒台了,这太说不通。
————
就在明舒忘我的沉思中,马车渐渐停下,外头曹海道了声:“陆娘子,到了。”明舒方醒神下马车。
因着这场盛大的法会,大相国寺附近的三条主街巷都被封锁,不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只能步行入内,尽管天色渐渐暗下来,但街上往来的百姓依旧非常多,街道两边挂的灯笼也已亮起,整条街璀璨如昼。
“陆娘子,可有需要帮忙之处。”曹海见她神色急切,便主动开口。
明舒怕有大事发生,倒是想借曹海之力,人多点好办事,可她没凭没据,也不知道法会上发生什么事,无法对曹海解释,只能道:“能劳烦曹将军陪我走一遭吗?”
“成,没问题。”曹海倒是爽快,召唤了属下陪着她一道往寺门走去。
“曹将军,今日您的副官没跟着您?”路上,明舒问了句。
“那小子不耐烦看这种娘们儿的热闹,我就让他自己找乐子去了。”曹海随口回道,又觉得这“娘们儿”好像骂到明舒头上,故又抱歉道,“不是说你。”
明舒也只是随口问问,并没在意他问什么。
连着魏卓安排保护明舒的人在内,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走到了大相国寺山门外。寺内已经是灯火辉煌,除了高悬的灯笼外,还有熊熊燃烧的篝火,浓烈的檀香味伴着焚烧纸衣的气息,弥漫在偌大寺院中。
明舒站在山门外,就能嗅到那股谈不上是香还是刺鼻的气味。
寺庙之中已是经幡遍挂,各处宝殿烛火熠熠,哪怕天色已晚,仍旧香客攒动,寺院里也随处可见负责守卫的禁军身影,寺院的大雄宝殿外更已拉起明黄帷幔,每隔五步便设一个禁卫军,重重防御之内就是高筑的禅台,法坛设在禅台之下,百名僧人围坐禅台诵经不断。
帷幔内景外人难以窥探,只有禅台高耸,远望可见。仿七层浮屠的高台,四周包裹着经幡,台上似乎有人坐着,只是隔得太远,天又黑了,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样。
但有资格登上禅台的,只有三皇子赵景然一人。
————
明舒隔得远远看了几眼,法坛四周戒备森严,有魏卓亲自带着把守,进入其中的僧人也经层层筛查,而禅台又建得这么高,比四周建筑都要高出许多,附近不可能安插弓、弩手行刺,安全上应该无虞,明舒定定心,问明普渡会所在后,匆匆赶去。
因为要派米派粥,寺院安排了西侧禅院与厢房给柳婉儿与各府夫人娘子,既设棚赠粥,又供女眷们休憩。明舒沿路跑去,都能看到从西禅院出来的与正要赶去的百姓。
从西禅院出来的百姓除了能领到一碗平安粥外,还能拿到一袋平安米,除此之外,还有孔明灯。
“阿娘,什么时候才能放灯?”路上,有个小男孩抱着孔明灯问母亲。
他母亲摸摸他的头:“要到前头的放生池,再过一会就能放了。”
小男孩高兴极了:“我在上面写了保佑父亲母亲大人安康!”
“乖。”他母亲温柔一笑,牵起他的手要走。
“这位娘子,请问他手中的孔明灯是在哪里领的?”明舒上前问道。
“今晚有放孔明灯的祈福仪式,卢家的粥棚那里可领,不过限九十九盏,现下恐怕已经派完了。到前头的放生池集中后,再一起放灯,娘子若是喜欢,可以前去观看。”那母亲回答完明舒,拉着儿子离开。
明舒看着两人背影迟疑了片刻,问曹海:“曹将军,您可知今日刮什么风?”
“这我倒是没留意……”曹海边说边站在原地感受,带兵行军之人,对风势自有些研究,加之山中风略大,片刻后他就又道,“大约是西北向的风。”
西北向……风往西禅院附近刮。
是她多心了吗?
明舒摇摇头,又朝西禅院跑去,没几步就到禅院外。
派发米粥等物的棚子都搭在禅院外,因着这日赶来大相国寺的百姓非常多,派发的粥与馒头都得现煮现蒸才勉强赶得及派发,所以棚下都是刚垒不久的土灶,上头架着大锅,不是在咕嘟咕嘟煮粥,就是在蒸印着平安与福寿字样的包子。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着,食物的馨香弥散开来,搅得明舒胃中阵阵翻涌,她今日午饭和晚饭皆未食半粒米,然现下也顾不上饿。
“明舒?”人群中有人忽然叫住了她。
“宋清沼?”明舒转头就见到宋清沼,“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看看我母亲的,她答应卢三娘子,参加这次的普渡会,在这里忙了整天了。”宋清沼向曹海抱拳打了招呼,才回答明舒,“你呢?你也来参加法会?”
“不是,我来找柳婉儿和唐离的。”明舒道。
听到这两个名字,宋清沼不由蹙起眉头:“柳婉儿……不就是卢三娘子,她已经去放生池准备放灯祈福仪式,唐离……这两人有关系?”
解释起来又要长篇大论,明舒没有时间,摇摇头只问他:“你可知这次都有哪几府参加柳婉儿的普渡会?”
宋清沼想了想,道:“知道。我母亲也挂名负责这次普渡会,人员名单曾经送到母亲手中,正巧她让我核对过……不过我也只记得七八成。”
记得七八成,已经是记性绝佳了,何况还只是他谦虚。
宋清沼逐一报出名单上的人员,以及他们的来历身份,明舒越听脸色越差,听到最后,手已颤抖。
如果她没记错,这所有人中有三成是当年与苏昌华案子相关的人员,或多或少都沾了些边,不是做了人证就是落井下石。除了最直接的告密人卢则刚外,陆文瀚也说得很清楚,顺安王的案子牵涉甚广,当时京官为求自保相互攀咬,以图赦免的机会,另有一些则踏着这些涉案官员的尸体往上爬,苏昌华也许微不足道,无形中却也成了很多人的踏脚石。陆文瀚提及了几个官员名字,她当时注意力全在卢家上,并没完全记牢,但就零星记住的这些人,已经足够让她发寒。
唐离绝对不是无缘无故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的。
“他们现下何处?卢家人呢?”明舒急道。
派粥的只剩下各府的下人,主子们已经不见。
“都回禅房休憩了。”宋清沼刚从里面出来,那里头女眷太多,他呆着难受,就找个由头离开了。
卢家的主母冯氏、几个嫡庶女儿还有儿子,其余各府的夫人娘子等,如今已全去禅房内休憩。
明舒又开始头疼——唐离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远处又跑来两个人,正是应寻和他的同僚。
“总算找到你了。”应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以看出他亦心急如焚,“已经用你给的画像问过彭氏母子,确认是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