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打住。”沈沉笑道,“朕发现你这人还挺自恋的哈?”
敬则则沉默地瞅了皇帝一眼。
沈沉伸手搂过敬则则道:“这事你揽在自己身上做什么?朕在你跟前提任有安的时候,其实早就做了决定,否则也不会说出来。一切都是朕的错,朕远离疆场太久了,久得有些常识都忘了。”沈沉自嘲地一笑,“这些日子朕也是在反省。”
“皇上心中既然有了决断,为何又怕臣妾求情?”敬则则道,皇帝既然主动提及了任有安,显然他现在对怎么处置他也已经有了主意了。
“怎么不怕?若是不答应你,你哭鼻子朕怎么办?”沈沉逗着敬则则道。
“皇上才不是怕人哭的人。”敬则则撇撇嘴。
“朕是不怕人哭,可单单局势会怕你不高兴,怕你哭。”沈沉道。
总是说这种话来哄她,敬则则听了没觉得甜蜜,反而只是想哭。他知道皇帝说的都是借口,怕是为傅青素而动摇了,所以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吧。她该高兴皇帝没有就此撂开手又回了明光宫么?
敬则则不由想起了卫官儿,曾经风光无限的卫嫔,好似生了女儿之后,或者该说是怀孕之后,就被皇帝给彻底撂开了。他对曾经宠爱过的人,一转身就能冷漠无比。
“皇上总是说话来哄我。”敬则则抱怨道。
“好,朕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沈沉道。
敬则则真想说一句“我现在后悔了,你把八皇子给我养”,然后看看皇帝会找什么借口来打发自己。
可最终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
沈沉觉得敬则则的眼神哀伤极了,他的指腹轻轻摸上敬则则的眼角。
敬则则有些冲动地,不等皇帝问出话来便开口道:“我在御花园里看到皇上搂着淑妃了。”
沈沉的手僵了僵,垂了下去,他着实没想到敬则则会冒出这句话。
其实敬则则也在懊恼,自己怎么就大嘴巴地问了出来,是想听皇帝给她什么答案呢?
“朕只是在安慰淑妃,她有些,有些失态。”沈沉则是觉得尴尬,无从解释,因为他不愿意把傅青素崩溃的事情说给敬则则听,那对傅青素来说有些残忍。何况其中还夹杂着他失去的初心,那种愧疚他并不想重温。
敬则则淡淡地道:“其实臣妾从没奢求皇上的专宠的。”
沈沉微微偏了偏头,看向敬则则。
“皇上也没必要这样左哄右骗,难道臣妾还敢因为皇上宠幸淑妃而不理睬皇上么?”敬则则自嘲地笑了笑,“臣妾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可是吃尽了苦头的。”
沈沉肃着一张脸道:“朕没有左哄右骗。”
敬则则只讽刺地笑了笑。
“则则,朕知道你有小性子,为了怕你多想,朕连孩子们都不怎么去看。”沈沉道。对皇子、皇女的冷待,固然有政务繁忙,没有多余心思的缘故,可顾忌敬则则的感受也绝对占了其中一大头。
沈沉一天到晚哪有精神不停地哄敬则则,又怕她小心眼吃醋,所以似卫官儿等人宫中他都是能不去就不去的,所以那些小公主他几乎都没怎么见。若非后来四皇子出了事,他连对自己的几个皇子都没怎么关爱过。
“嗯,你只喜欢去探看四皇子和八皇子。”敬则则平静地道。
“则则,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他们是朕的儿子,朕也对他们寄予了厚望,你总不能让人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亲近吧?”沈沉道。
“我不是说了,不在乎皇上要不要召幸人么?我只是讨厌听你总是骗我哄我。我甚至都不明白我身上有什么是值得皇上这样骗我的。”敬则则有些激动地道,“若是为了笼络臣子,我父亲是个热衷权势的人,只要皇上许他这些,他就会为皇上鞠躬尽瘁的。”
“朕在你心里就是个用嫔妃笼络臣子的人?”沈沉颇有些失望地道,两人的声音都比平日里说话的声音拔高了半度。
“是臣妾失言了。”敬则则有些难受地侧开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此次皇上奉两宫太后走海路南下,臣妾可不可以不去?”
下一刻敬则则就双脚离地被抱出了水面,她吓得不得不圈住皇帝的脖子,气急败坏地道:“皇上这是做什么?”
“朕嘴笨,怎么解释你都听不进去,那就只好做给你看。”沈沉道。
只是敬则则万万没想到皇帝的“做给她看”居然不是虚指,还真实打实地落到了实处。简直就是卑鄙、下流、无耻,真是什么时候都能……
净室内、床榻上,被弄得到处都是水渍,敬则则虽然在皇帝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爪痕,但也无济于事。
等两人都收拾好之后,沈沉将敬则则抱到设在院中的凉榻上。
敬则则感觉明光宫的宫人应当是被皇帝给收买完了,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从衣柜都走到院子里来了,但最多也就如此了,反正他不会从明光宫的正门走进来和走出去。
“怎样?还受用么?”沈沉用棉布巾将敬则则的头发包起来给她绞头发。
动作稍显比华容粗糙些,敬则则只乜斜皇帝了一眼,不说话。
“如今你可信朕了?朕对其他人可做不出来这些事。”沈沉道,语气似乎还有些得意。
敬则则直接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踢了踢皇帝,他还真敢说,真敢做。不过那些放低身段伺候人的事儿的确难以想象他能对其他人做出来。
敬则则害了一会儿臊,却不知怎么的,本来因为余韵而绯红的脸却瞬间白了起来。皇帝的手段了得,摆弄得她神魂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鱼水交融,春风旖旎,更是毫不吝惜地赞美她的各种,弄得她都快以为自己是天仙下凡了。
然则此刻再一想,皇帝似乎是将情与欲分开了。无疑,他迷恋自己的身体,所以彤史上空无一人,然则他所能给的却都给了傅青素,他欣赏她、信任她,觉得她才能将八皇子养好,养出他所需要的储君。
而自己呢?敬则则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是个什么模样,德容言功里也就一个“容”字稍微沾边。
想到这儿敬则则不由打了个寒颤。
沈沉搂过她道:“冷了?”事实上此刻正是盛夏,院子里暑气未退,是绝对冷不着人的。
敬则则将头埋在皇帝胸口,没想到从小做那许多课业,最终却依旧落入了以色侍君的窠臼,真是白白苦了那些年,早知道该不学无术些才好的。
沈沉摸了摸敬则则的手脚,感觉并不寒凉,因问道:“朕抱你去屋子里睡?”
敬则则摇了摇头,“就这里吧,凉快些。臣妾刚才只是在想,皇上你是不是嫌弃淑妃她年纪大了。”敬则则抬头盯着皇帝的眼睛道。
沈沉叹息了一声,“这坎儿朕是不是过不去了?”
敬则则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朕如是嫌弃淑妃年纪大,那你年纪在宫里也称不上小吧?”沈沉道。
敬则则觉得皇帝的求生欲不太强。
“而且淑妃丽质天成,你总得承认吧?”沈沉继续道。
敬则则瞪着眼睛,都不带眨巴的了。
“若朕真是好色之徒,岂不应该是环肥燕瘦,左拥右抱才好,又何苦费尽心思就为了讨你欢喜?”沈沉继续不怕死地道:“你便是再好,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你有丰腴之润吧?”
敬则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朝皇帝踢过去,这一脚可是带了力道的,就希望能把皇帝给踹到地上去,哪知沈沉手疾眼快地捉住了她的腿,“可不兴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的,则则,这毛病朕可没法儿惯着你。”
敬则则有些委屈地转过身,“谁稀罕你惯着了?”还不知道是在惯谁呢?
敬则则侧躺在榻上,任由皇帝来扳她的肩膀,她也不搭理。
沈沉最终在她身后躺下,把她纳入怀中道:“则则,朕不是不明白你的委屈,只是朕对淑妃的确心中有愧。”
皇帝的话敬则则一句都不信了。她现在就觉得皇帝是个大傻子,连自己真正喜欢谁都分不清,他以为的情之不在,在敬则则看来不过就是还在同淑妃赌气罢了,只是可怜了她这么只卷入其中的小虫子,到最后只落得个滑稽相。
男人的话信不得,端看他做了什么就知道了。所以他哪里亏欠淑妃了?他亏欠的明明就是她敬则则,待他们旧情复炙,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淑妃她……”沈沉显然也发现敬则则不信了,因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淑妃被下了绝子药。”
敬则则这才有了反应,猛地转过头看向皇帝,“这怎么可能?”谁做的?谁又敢?这不是皇帝的逆鳞么?祝太后已经恶毒到这个地步了?敬则则觉得不至于啊。
沈沉一看敬则则的神情就知道她在瞎猜,忍不住地捏了捏她的腰,“别瞎猜,是孝仁做的。”
敬则则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相信皇帝的话,孝仁皇后不是那样的人。然则另一方面,敬则则却又有些明白,皇后临死之前为了四皇子,的确是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的。只有绝了傅青素的希望,她才能一辈子一心一意地待四皇子。换做是自己,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孝仁皇后她……”敬则则是想为孝仁说两句话的,但却又想到傅青素何其无辜,就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来了。
“为母则强,为母则狠。”沈沉叹道。
敬则则转身面对皇帝,微微抬起头道:“皇上,那淑妃她知道么?”敬则则思及自己看到的傅青素对待四皇子的模样,似乎是不知情的。
沈沉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开口,直到敬则则的眼睛里流出诧异来,他才道:“朕,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但是知道之后却没告诉她。”
也就是说皇帝选择了默认孝仁皇后的做法,就为了让傅青素能真心养育四皇子。从利益的角度想,皇帝的做法无可厚非,因为如果告诉了傅青素,她伤心痛苦自不在话下,四皇子却也就少了个可靠的养母。这是两败俱伤。
然则这对傅青素又是何其不公。这还是他曾经深爱的人呢。敬则则觉得有些骨冷,却没往皇帝的怀里钻,她,是害怕的,所以只愣愣地望着皇帝。
沈沉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抬起手捂住了敬则则的眼睛,有些难堪、也有些恼羞,低声道:“别这样看着朕。”
就是因为愧对,因为内疚,所以才会连敬则则的委屈都无视了,也得“护着”傅青素。
敬则则再想起四皇子眼睛的事情,皇帝真的是对傅青素无条件的信任么?如今再想来,只怕皇帝也是怀疑傅青素可能知道当初的事情了,所以才匆匆定论那只是个意外。虽然事情不会是傅青素做的,但疏忽之责总是难免,皇帝却是分毫不提,又将八皇子交给她抚养也许也有这种补偿心理。
然而最无辜的肯定是孩子。
由彼及此,敬则则很难不往自己身上去想,她有些害怕地开口道:“皇上,我,我一直未曾有孕,不会也是误食了什么吧?”皇帝能瞒着傅青素就能瞒着她,所以敬则则才有此一问。
沈沉伸手扣住敬则则的后脑勺将她搂入怀中,嘴唇贴着她的脸颊道:“别瞎想了,朕会护着你的。”
然则敬则则却得打个问号。不过敬则则也只是随便那么一问,她觉得自己从进宫开始还是比较小心的,在家中时也是念过两本医术和辨识过一些药材的,等闲的“毒药”是进不了她的嘴的。
沈沉没再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用嘴唇摩挲一下敬则则的脸颊,似在安慰。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实则至今沈沉都不知道敬则则流产的事情究竟是谁出的手,又是如何出的手。
其实就连敬则则自己都不知道她曾经流过产,而且不止一次。进宫一年多她就小产过两次,但她自己都不知道,只以为是小日子来了,血量大了些而已。
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没诊出来,是沈沉觉得她脸色太差,让唐玄任给她诊脉才诊出来的。只是唐玄任都不能太肯定,却委婉地暗示他敬则则可能是小产了。
沈沉当时没告诉敬则则,一来这事还不太能确定,二来也怕是他母后那边出的手。若是敬则则知道后,闹出来,他该怎么处置?太后便是有天大的罪过,他做儿子的能做的也不多,并还不了敬则则一个公道,只白白惹得她伤心,更是要恨死自己的。
所以查,沈沉是肯定查了的,却只能暗中调查,太后宫中、祝新惠宫中还有其他人宫中的眼线全都调查过,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唯这样才更叫人害怕,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查不出幕后主使之人。
之后便发生了玉美人落胎的事情,沈沉心中当然明白敬则则是瞧不上玉美人的,更不屑使用不入流的手段害她。然而这件事却正好给了他一个契机。
敬则则大吵大闹,他顺势发怒,清查整个“水芳岩秀”,然后顺理成章地将敬则则留在了避暑山庄。
明光宫也被查了个底朝天。别人以为他是在查敬则则暗害玉美人的证据,却不知道查的却是究竟是谁使的什么手段害了敬则则。
只是无论是水芳岩秀,还是明光宫虽然被查了个干干净净却依旧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来,所以他叫人彻底翻新了明光宫,且明光宫内再不许熏香,除非是敬则则自己调制的。
至于避暑山庄,沈沉对水芳岩秀自然也不放心,恰巧柳缇衣提出要换宫,他也就顺势而为了。
本想着敬则则被冷落两年,复宠后也是暗中宠幸,当不再惹眼,谁知道不久前她依旧小产了。郑玉田诊得清清楚楚。
沈沉就不明白了,她怀上的日子太短,不说其他人,就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孕,那暗害她的人又是如何发现的?还是说那害人的手段其实一直都还藏在明光宫内?
为今之计似乎只能迁宫再看看了,然则明光宫即便空置,内里的秘密也太多,绝不能让其他人入住,这却让沈沉有些为难。而且既然那人能无声无息地出手,敬则则无论去哪个宫都可能逃不掉。
他需要一个契机把整个后宫重新清洗一遍。
沈沉侧头亲了亲敬则则的额头,搂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夜风微澜,退了炎热,身边一个温暖怀抱,敬则则倒是没费工夫就睡着了,沈沉却是丝毫瞌睡也无,他伸手摸了摸敬则则的头发,示意华容走近给她用熏炉烘一下,虽说也算干了,但总还是有些润。
沈沉自己却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象牙柄白娟绣兰竹团扇替敬则则赶着蚊虫,一坐就是大半宿。
皇帝没睡,华容等伺候的人自然也只能在一旁远远地站着打瞌睡。
早起,敬则则醒来时已经是躺在寝间的床上了,皇帝不见踪影。
“娘娘,慈宁宫那边儿传来消息说太后娘娘凤体欠安,您要不要去看看啊?”华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