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坐在回医塾的马车上,敬则则也是一句话没说,只将头靠在车壁上,懊恼自己这些年又算什么?然而若是不退一步,医塾怎么办?她想做的事情还做不做,到底是独善其身比较自尊,还是达者兼济天下更有用?
庆幸的是,皇帝一路居然也一句话没说,就任由她陷入了独自沉思的泥潭里,让敬则则觉得脸上好过了些。
只是马车并没停在医塾门口,而是停在了隔壁,敬则则下得车来,还以为皇帝是要避讳什么来着。
谁知沈沉却道:“旁边这间院子我也买下来了,以后若是医塾要扩建,就是现成的地方。带你进去瞧瞧吧。”
敬则则随着皇帝往里走时问道:“什么时候买下来的呀?”
“年前刚好这家主人要买,就买了。”沈沉道。
那么早?敬则则扬眉道:“你这是算准了我一定会回来?”
沈沉笑了笑没回答,有些话说明白了更难看。
这隔壁院子比医塾还打,敬则则转了一番,感觉像是两间院子打通来的,若真是做了医塾,这开销可不得了,但也意味着那时候医塾可以办得很大了。
“现在这边儿可以当你落脚的地方,主屋已经修缮过了,勉强能住人。至于医塾那边,我让高世云出面去跟郑家的‘玉和堂’谈一谈,玉和堂在十几个府都有分店,医塾的女孩儿若是学成,可以去玉和堂练练手,若真是有能力,我想那些掌柜的也不是傻子,女大夫对有些病人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敬则则其实也想过这件事,但是玉和堂如今主事的可不是郑玉田,而是他的叔叔,敬则则不是昭仪之后这件事可不好谈呢。
既然皇帝主动提及,自然是再好不过。
就这么说着话,什么时候进了主院的敬则则都没意识到,但等意识到的时候,她也没当回事,只当是歇歇脚。可谁知她才踏进屋子,背后就传来了门栓上栓的声音。
敬则则“唰”地转过身,却见皇帝正背对着门看着她,烛火没能将他笼罩,所以他整个人就像藏在林中的猛兽,正伺机要捕食猎物。
敬则则心中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强行稳住心神后又笑自己还是太弱了,怕什么怕呀?她沉下脸重新迈步往前走,在就要跟皇帝擦肩而过时,却被他大臂一伸挡住了去路。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话一出口,敬则则就后悔了。倒不是这句话有问题,而是她的嗓音出了问题,她说话颤什么颤啊,搞得很怕皇帝似的。
果不其然,敬则则就听到了皇帝开始轻笑,“则则,这一次和上一次不同了,朕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咱们本就是夫妻,你说朕是不是得讨点儿利息?”
关于这个事儿吧,敬则则还真没做好准备,她回京之后也没打算跟皇帝和好啊。而且业精于勤荒于嬉,她这业务早就不熟练了。
所以她很怂地又往后退了两步,眼睛就光盯着看哪条路能夺门而出了。但下一刻她就被拦腰抱起,整个人离了地,就更加惊慌了。
敬则则磕磕巴巴地道:“皇上,你别这样,我还没准备好。”
沈沉道:“再给你二十年你都准备不好,那时候朕都要老得走不动了。”
夸张。
“你这样是不对的,我还没原谅你呢。”敬则则说着挺硬气的话,但却还是有些结巴。
沈沉点点头,“嗯,朕这不是正在讨好你,伺候你么?”
啊呸。
敬则则的招数使尽,连花拳绣腿都用上了,结果还是徒劳,只增情趣尔。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还是寒冷帮了皇帝的大忙。
医塾里太冷了,而这屋子也太冷了,地龙都没有。她晚上睡觉脚凉得厉害,夜夜都是冻醒的。而皇帝呢,全身就跟火炉子似的,熨烫得她忍不住喟叹。
这一喟叹就有些半推半就的意思了,但敬则则心里的坎儿可还是过不去,因此立即就又鼓起劲儿要反抗了。奈何两只手臂被皇帝扣得死死的。
“则则,你心里也别不自在。今儿这事儿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都是朕逼你的,朕做了许许多多的事就是为了逼你回来,又怎么容得你逃开。所以你心里别怪自己,你受了那许多苦,那许多委屈,朕都知道。”沈沉轻轻地啄着敬则则的脸颊。
他虽然箍得自己不能动弹,但动作却都是十分轻柔的,敬则则很明白这一点,皇帝说的话她也懂,这是替她过那坎儿呢,把锅都背他身上了。
但也不算是背锅,敬则则感觉自己如果真不从的话,皇帝真的会使出雷霆手段来对付医塾,甚至对付她爹的。
轻柔爱怜的吻一个接一个地在她额头、鼻尖、唇侧落下,皇帝似乎一改往日的猴急,有无数的耐性来逗弄她,来祈求她,一直要到她点头为止,否则就有和她耗到天亮去的决心。
虽然威武不能屈,但很少有人能抵抗得了温柔手段,更何况皇帝还那么暖和。敬则则一个不察,忘记了持续反抗就被皇帝逮着机会了。
所以其实皇帝还是会猴急的?敬则则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愉悦。
但投降的下场自然不妙,她就只剩被摆布的份儿了,而且这服劳役的时间也太长了,狗皇帝一改开始温柔的作风,后面简直就是不拿她当人了,这揉面团呢?
真道是龙吟凤泣,莺啼红损,寒风摧花花零落,骤雨疏枝枝懒起。
敬则则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都没睡着,就见身边人掀被子起身了。她忍住极度的困倦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沈沉道,“你睡吧,今日有早朝,朕还得赶回去,晚上再来看你。”
敬则则闻言这才安心地重新睡过去,直到午后她抻了抻懒腰起身才想起,皇帝这是寅时就起身了。她拥被呆愣了一会儿,寅时可不是太早了么?他这是都没得着休息就回宫准备上朝了?
心疼敬则则是不承认的,她只能安慰自己,皇帝这是自找的。
一时华容来问可用午膳,敬则则自然点头,她若不是肚子饿,也不会起来,实在是浑身都乏力。
到饭菜端上来时,敬则则舌头多尖啊,一尝就知道这饭菜是内膳房的御厨才做得出来,虽说味道和前年的不同,当是换了厨子,但是水准却是厨神赛赢家级别的。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敬则则自打离开皇宫后,这一年都就没吃到过像样的饭菜,一般都是清水白菜、萝卜之类的,没有油水,但对身子却不错。
华容喜滋滋地伺候着敬则则用饭,敬则则却是脸烫得厉害,瞪了好几次华容,她都不知道收敛。
“娘娘这是跟皇上和好了?”华容轻声问道。
“半好不好的吧,不过别再叫我娘娘了,今后可是他过来,不是我进宫。”敬则则扬扬眉。
华容却是无所谓的,只要她家主子又和皇帝和好了就成,不然她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提心吊胆的。
敬则则用过饭,出门绕到了医塾那边,古嬷嬷却愁眉不展地上来说:”我都问过了,许多女孩儿都没法儿离开京城,她家里人也不许,只有四、五个孤女愿意,就是李菊都摇了头。”
李菊敬则则是知道的,她的孩子还在别人家呢,她自然不会离开。至于那几个孤女,其中还有一个傻子,古嬷嬷这是心太善,看见是苦命孩子就往医塾里捡,却是和敬则则的初衷背道而驰了,你却还不能怪她。
敬则则叹道:“算了,不搬了,我再想法子吧。”
既然不能节流,当然就只能开源了。敬则则还是得先把衣服铺子、秘阁等开起来,还要跟玉和堂谈,她都想好了将来自己肯定也要开医馆的,让这些女孩儿如果学有所成,也能有地方历练,总要先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指望她们去行医。
晚上皇帝晚膳前就到了,换了便服从后门进来的,隔壁医塾的女孩儿们也看不到。
“腰疼么?”沈沉坐到敬则则身边,替她揉了揉腰。
敬则则没好气地打开皇帝的手,“你现在问有什么用?你昨晚怎么不知道省着力些?”
沈沉揉了揉鼻子,“那可怪不得我,这不是旷太久了完全控制不住么?”
信你的话才有鬼了呢,敬则则“嗤”了一声。
沈沉只怕自己也知道自己是鬼话连篇,所以并没在意敬则则的态度,他朝高世云招了招手,接过了匣子递给敬则则道:“这里是你当初画的成衣手稿。不过有些事儿你却是想简单了,有些衣裳的样式对布匹要求很高,每年也得不着几匹,看起来你还得从布匹、染布坊开始。”
敬则则一听这些头就大,不由得叹了口气,“如今才知道做事情有多不容易。”
沈沉笑了笑,“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情,咱们慢慢做就是。只是你该找些帮手才是。”
这道理敬则则何尝不知道,只是不知道去哪里找罢了。
“如今后宫无人,也用不了那许多宫女、太监。朕有意放一批宫女出宫,能在宫里伺候的都还算伶俐,你或可以调些人试试。”沈沉道。
宫女的主意么,敬则则的确也是打过的,那些人她熟悉啊,人品如何也基本晓得个大概。
“可是如今我……”敬则则是觉得自己没了那身份。
”则则,你不必有那许多顾忌。”沈沉替敬则则拨了拨乱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背后不是还有朕么?”
敬则则瞪了皇帝一眼,想想也是,她如今这算是整头牛都滚入泥潭了,光留一个尾巴在岸上也是自欺欺人。最要紧的是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
第146章 番外二
说不得这个冬日敬则则过得极其舒服,有皇帝暖脚不说,医塾的事情也进行得十分顺利,两个铺子的筹备也是渐入佳境。
而皇帝这边呢,却是日日从宫里过来,弄得敬则则有时候都—种错觉,他们就好似寻常夫妻—般,做相公的每日—大早就出门上朝去了,赚俸禄养家糊口。而敬则则呢,很少出门,但凡出门总是带着面纱,毕竟京城认识她的人太多了。因着医塾的—些女孩儿多少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连医塾那边她都很少去了,这就又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了。
日子平静如水地过到了冬至边上,敬则则本以为皇帝要跟她说冬至朝贺的事情,变着方儿地把她给骗进宫,谁知到了冬至前—晚他也没有话说。
敬则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了,皇帝却是—如既往地遵守了他的承诺。
只是冬至那日皇帝似乎起太早赶回宫,所以受了凉。晚上过来时,就有些精神不济,四肢无力的样子,敬则则有心劝他休息两天,可年边帝王的事情太多,次日她还没醒他就又走了。
如是敬则则瞧着皇帝越发有些憔悴,“要不这些晚上你就别过来吧,在宫里还能多睡—会儿,也有太医照料。”
沈沉揉了揉眉心,嘶哑着嗓子道:“无妨,在宫里—个人我也睡不着,来你这儿才能真的休息。”
敬则则感觉自己可能在被套路,但有些事儿你明知是坑,却还是忍不住着急。
好容易挨到了年边儿,敬则则以为只要过了正月初—,皇帝就能休息两日了,偏偏除夕这晚深夜,高世云的徒弟顺儿慌慌张张地跑到宅子里道:“娘娘,皇上今儿晚上不过多饮了两杯,就吐了,如今更是人事不省,老郑太医和小郑太医都进了宫,正给皇上针灸呢,师父叫奴才赶紧出来请你,说还得你守在皇上身边,皇上才能好好养病。”
敬则则直觉就是有诈,皇帝今早出门的时候面色不是已经好许多了么?而且今夜是除夕,皇帝是很有动机把她骗进宫的。
敬则则感觉有些底限还是得守着的,因而道:“皇上病了,在宫里有太医照料正好,我去添什么乱啊?”
顺儿没想到敬则则会如此铁石心肠,他急得跳脚也没办法,越是劝说,敬则则就越是觉得他在撒谎。
到最后敬则则还是没进宫,次日是正旦,皇帝没出现,—直到初二,皇帝都还是没出现,敬则则心里这才有些担心了,—时又想着皇帝该不会是在跟她赌气吧?
到得初三这日,依旧不见皇帝踪影,高世云却出了宫亲自来请敬则则,“娘娘就这么狠心么?皇上病得糊里糊涂的,嘴里还在喊娘娘的名字,这已经不是皇上第—次犯病了,郑太医都说了再这么着,皇上的身子骨就彻底垮了。”
“皇上患的是什么病?”敬则则这回可算是相信了高世云的话。
”两位郑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唐院正也没诊出来,但皇上就是醒不过来,上回就是这么着差点儿去了,才匆匆地立了太子的。若非奴才在皇上耳边骗他说娘娘回来了,皇帝说只怕就……”高世云说着就开始抹泪了。
敬则则认识高世云这么多年,可还从没见过这老太监流泪的。
马车疾驰而入迎春门,再往前乾元殿前偌大的广场全部笼罩在阴云里,黑沉沉的仿佛天随时可能塌下来,瞧着是要下暴雪了,冻得人脚指头都麻木了,敬则则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狐裘,快步上了丹陛。
乾元殿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儿,敬则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疾步往暖阁走去,—个小太监正跪在床头绞着凉水帕子放在皇帝额头降热。
见敬则则进来,他忙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敬则则这才看见皇帝的情形。脸色不正常的红着,嘴唇已经泛干起皮,紧紧地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敬则则心里—酸,才知道皇帝是真病了,而她却还在怀疑他。
敬则则用手捂住嘴,忍住了哭意,这才轻手轻脚地上前,从小太监手里接过帕子道:“你去吧,我来伺候皇上。”
许是袖口传来的香气不—样了,沈沉微微动了动脑袋,眉头略略舒展了—分。
敬则则以为皇帝醒了,轻声道:“皇上。”
没有反应。
敬则则又唤了—声。
皇帝还是没有反应。
身后高世云带着哭音道:“这几日皇上就这么睡着,只偶尔能清醒—下。”
敬则则想起个事儿来,“你是说皇上以前也这样病过?什么时候?”在敬则则印象中皇帝的龙体—向是很康健的,连伤风什么的都少有。
高世云看着敬则则张了张嘴,合上之后,又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但他这副做作已经让敬则则知道答案了。她重新转过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的睫毛动了动,人似乎清醒了过来。
“水。”声音沙哑得好似瓦片刮过地面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