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珰
外面太监已经将帝辇抬了来,沈沉撑开裘袍将敬则则搂入怀中,快步往帝辇走去。只是才走到一半路,敬则则就听皇帝吩咐抬帝辇的太监加快脚步。
那些太监只当是帝妃小别胜新婚,按捺不住了,可只有敬则则知道实际是为了什么,她憋笑憋得很难受。
一进烟波致爽,皇帝理都没理敬则则,大踏步地就进了净室,敬则则则用袖子捂住嘴巴,“吃吃”地笑起来。她敢发誓,皇帝这辈子肯定都没如此狼狈过。
这是吃坏肚子了。
景和帝以前那里吃过臭肉啊,金贵的肚子自然受不了,很快就有了动静儿,没上吐下泻都算他身体底子好了。
烟波致爽里的地龙已经烧了起来,而且屋子里还放了银丝碳烧的火盆,温暖如春以至于敬则则脱了锦袍还觉得暖呼呼的。
一时景和帝总算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故作的镇定。敬则则刚站起身要去迎皇帝,结果就眼看着皇帝又转身去了净室。
这是肚子又疼了?
敬则则这次倒是没笑了,反而有些担忧起皇帝的身子来。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榻上,又困又饿,没抵抗住暖意的熏醉,就那么蜷缩着身子在榻上睡了过去。
沈沉一出来就见敬则则团得跟只猫似的睡了过去。
两人都是又困又饿又累,倒真没了说话的兴致,所以沈沉将敬则则叫醒,两人匆匆吃了点儿饭,洗漱沐浴后便上床纯睡觉了。
皇帝或者有心干点儿什么事儿,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晚上起了五次。敬则则倒是睡得极好,她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暖和的觉了,醒过来时已经是大天白亮。
阳光映在雪地上,让人觉得整个宇宙都明亮了起来。光线淘气地在敬则则的眼皮上跳动,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令她皱了皱眉头,旋即开始惊慌,她昨晚该不是在做梦吧?皇帝怎么会在风雪夜到避暑山庄?
然而周遭的温暖是骗不了人的,太温暖了,敬则则猛地转过头,见景和帝的脸就在旁边。一大早这么暖和,又能看到一张养眼的俊脸,心情还真不错。
敬则则看了看窗外,她现在就喜欢这种艳阳高照的暖和日子,加之可以赖床,就更喜欢了。她暖暖和和地藏在被子里,一直盯着景和帝的脸看,心里琢磨着,皇帝为何会来避暑山庄呢?真的只是为了接她?而接她的理由真的是他低头了么,是他想她了么?
敬则则没那么天真,却又忍不住会有一丝渴盼。女人的虚荣心嘛。
“看什么?就那么好看么?秀色可餐?”沈沉睁开眼睛侧头看向敬则则。
敬则则没想到会被逮到,很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没看皇上,就是一时想事儿走了神,忘记挪眼睛了。”
“哦。”沈沉调侃地拖长了声音,“原来是忘了挪眼睛。”
敬则则懊恼了一声,“真的。”
沈沉点点头,也没再逗弄敬则则,只是伸出手臂将她揽入了怀里。
敬则则低声道:“臣妾现在都还跟做梦一样,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亲自来避暑山庄接臣妾。”
沈沉叹息,“朕如果不来,只传个口谕你肯回宫么?”
敬则则不说话了,那肯定是不能呀,她脸难道不要啦?回宫不得被人给嘲笑死?那她是宁死不屈的。
“你看,这不就结了。朕来接你,那是可怜你,想着到了年边,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庄里。”沈沉道。
可怜?!呵呵!
敬则则在沈沉的肩窝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然后用梦幻地声音道:“其实去年臣妾也是在山庄里过的年。”
沈沉不说话了,还很想掐敬则则一把。
第52章 风雪夜(下)
敬则则假装不知道皇帝的反应继续道:“不过去年没这么难,而且臣妾记得特别清楚,过年那天运气很好,我上山去刚好碰到只野鸡,晚上大家炖了一锅蘑菇鸡汤,那时候龚姑姑还在,宫里也还有其他伺候的人,大家一同围着火炉,用了许久都舍不得用的银丝碳,没有一丝烟气儿,然后还完了‘射覆’,还有猜拳。挺热闹的,也挺温馨。”虽然野鸡出现得有些奇怪,但敬则则并不愿动脑子去想背后的故事,反正有肉吃就成。
敬则则说这些也不是矫情,她人生还是过了十几个年的,但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在家中时,也不是在宫中时,反而是在避暑山庄第二年最艰难的时候,那种相互扶持的温暖。
苦难总是叫人刻骨铭心,而苦难中的一丝丝温馨,又总让人最是怀念。
“宫里的年是没什么意思,所以朕才来接你。”沈沉道。
敬则则想了想,抬头在景和帝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笑着道:“原来臣妾这么重要啊?”
沈沉扫了一眼敬则则,“只是看着养眼罢了。”
皇帝在矫情,敬则则是知道的。她搂着皇帝的腰更贴近了些,“能养皇上的眼也算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是没有退路了。”
“什么叫没有退路了?”沈沉问。
大约是一个被窝里睡觉,就没那么羞涩了,敬则则厚颜道:“以前臣妾还能守住一颗心,可是现在,臣妾觉得恐怕守不住了。”
“哼哼。”沈沉冷笑了两声表示回答。
敬则则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冷怕了,饿怕了,她没什么,却还得为华容和龚姑姑着想。
沈沉捉住敬则则的手用低哑的声音道:“日久见人心么?”
敬则则的脸一红,感觉大天白亮地说这话不合适。
沈沉倒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起来吧,今儿还得赶回京城。”
敬则则张了张嘴巴,“现在?”
沈沉点点头坐了起来,“路上雪太厚了,只能轻车简行,你的行李除了必要的带上之外,其他等开了春朕再让人来取。你若是喜欢避暑山庄,后年夏天朕再带你来。”
敬则则坐起身从背后抱住皇帝,“皇上,你对我这样好,我都有些忐忑不安了。是不是我爹又立功了,你赏无可赏,所以想着宠幸臣妾来安我爹的心?”
沈沉的眼角忍不住抽搐,转头用力捏了捏敬则则的脸,“你还挺聪明的,的确如此。”
敬则则往前探了探头,狐疑地看着皇帝,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了。但不管是那种情况,她都得回京就是了。
敬则则没什么行李,一应的衣服、首饰都没带,反正已经被偷得差不多了。只把自己这一年新制的瓶瓶罐罐带上了,都是不花钱的东西,但却很费心费神,敬氏独家保养秘方。
沈沉看着敬则则简陋的行李,很是满意地道:“就这么点儿?”
敬则则点点头,“等着回宫以后皇上赏赐新的呢。”
“那你主意可打错了,朕未必能赏赐你。”沈沉道。
敬则则也晓得,皇帝亲自来接自己,这件事儿本身就很夸张了,若是回宫之后皇帝对她再表现出宠爱的样子,她就艰难了。算一算日子,过不了许久,祝贤妃的胎也要落地了,到时候她可就出关了。
敬则则凑近皇帝道:“皇上的意思是不是说,臣妾回宫后,又要被冷待?”
沈沉朝敬则则勾勾手指。
敬则则屁颠屁颠地把耳朵伸了过去,然后听得皇帝道:“你说对了。”
敬则则一下子就泄了气,嘟了嘟嘴巴,“臣妾就知道会这样,所以当时才想着懒得回宫看皇上宠幸别人的。后宫就那么大,伺寝司的太监来来往往的,想不知道都不行。”
沈沉刮了刮敬则则的鼻子,“亏你还算聪慧,朕不去你宫中,不翻你牌子,难道你自己不能想其他法子?”
敬则则想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求皇上明示。”宫中规矩甚严,皇帝把路子都给堵死了,她哪儿还能见着皇帝啊?
沈沉没好气地道:“自己动脑子。”
敬则则咬了咬牙,觉得皇帝这是在强人所难,巧妇也难为无米之催啊。
沈沉看了看太监牵过来的马,转头对敬则则道:“朕要先走,还得赶回京城。但是路上风雪太大,你坐马车慢慢来,最重要的是路上安全。”
敬则则点点头,看了看旁边的华容,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皇上,我还想把龚姑姑带上。”
“龚铁兰?”沈沉问,“她不是背主离开你了么?”
敬则则道:“龚姑姑没有背主,这几个月要不是她周济,我和华容指不定早就饿死了、冻死了。有一次华容生病,病得险恶,也是龚姑姑偷偷拿了药来。”
沈沉没再开口。
敬则则哀求地看着皇帝,“她是知道如果继续跟着我,三个人绑一块儿情况更糟糕,所以才离开的。”
“你要带谁走,朕没阻止你啊。”沈沉道。
敬则则为难地道:“可是龚姑姑性子也很拗,臣妾去找她,她肯定不肯跟臣妾走的,所以还得求皇上。”
沈沉没好气地瞄了敬则则一眼,转头对王子义道:“你去找龚铁兰。”
王子义就是昨夜跟着景和帝出现在远近泉声的那个太监。
“多谢皇上。”敬则则欢喜地道。
“人固然得有善心,可是善心也不能乱用,否则那就不是善了,而是蠢。”沈沉指点敬则则道。
敬则则闻言窃喜,没想到自己在皇帝心中居然留下了个“善得愚蠢”的印象了,很好,很不错,人品算是有保正了吧?
敬则则不知道皇帝用了多少天赶回京城,但她三天的路走了十五天才回到禁宫。雪实在太厚了,折了好几匹马,马车也是修了两、三回这才算赶到了京城。
这日子如此耽搁也就已经进入腊月了。
路上敬则则看到许多民房被压垮,心里也不是滋味儿,想着皇帝匆匆赶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回宫吩咐赈灾的事儿。
一时马车进了内城,进了皇城,进了宫城,敬则则居然有些紧张起来了,太久没回去,不知道自己这一回宫要面对的是什么。
当然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皇后。敬则则回宫,不能直接回自己的寝宫,还得先去给皇后请安。
谢皇后看到敬则则第一句就是,“呀,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敬则则的确是瘦了,下巴都尖了,肋骨也出来了,都能数出一条一条的骨头。
不过皇后这话敬则则没法儿答,总不能说是皇帝让人害的吧?本来她还有不少私房钱的,可惜了,如今真的是一清二白的穷光蛋了。
“回来了就好,本宫待会儿让人送些燕窝、鹿茸到你宫里去,好生补一补,你还年轻,养些日子就回来了。”谢皇后道,“你写的请罪折子本宫看了,认错认得很诚恳,可见是想明白了。皇上看了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不过本宫知道他是同意你回宫的。今儿太晚了,皇上可能已经翻了牌子,你明儿去乾元殿再跟皇上当面请罪,他恕了,今后你在宫里才有依靠。”
敬则则听皇后提什么请罪折子就觉得纳闷儿,但脸上却没露出诧异来。难道说宫中的人并不知道是皇帝亲自去接的自己?而她并未给皇后上过什么请罪折子,那折子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是,臣妾明日就去皇上跟前请罪。”敬则则答应得很爽快,她正好有一肚子的疑问问皇帝呢。
“你的明光宫一直都给你留着的呢。”谢皇后道,“今年新人进来的时候,宫苑不够,本宫本想着安排人住进去的,结果问皇上意思时,他没点头。其实去年年初皇上就命内务府的人开始翻修明光宫了,这就是给你预备着的。可见皇上心里一直是惦记着你的。”
敬则则微微吃惊,赶紧推托道:“娘娘,臣妾五月里都还在避暑山庄呢。”
谢皇后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意,“不管是给谁预备的,如今你回来了,总还是明光宫住得更习惯吧?”
“多谢娘娘照顾。”敬则则给皇后行了礼,正要退下,却听得门外想起了脆生生的笑声。
“皇后娘娘,嫔妾等听说敬昭仪回来了,所以特地过来瞧瞧。”当先进门的是刘婕妤刘如珍以及玉美人。
敬则则微微诧异,完全不知道这两人怎么厮混到了一块儿。不过倒都是老熟人。刘如珍不用说了是来看热闹的,而玉美人当初落胎之后大吵大闹惹恼了皇帝,失宠了许久,也许久没怎么出宫门了,如今看她笑靥如花,倒是像焕发了第二春。
“哟,敬昭仪怎么瘦成这样子了呀?这瘦得颧骨都突出来了,不知道的人只会当这种面相克夫呢。”刘如珍笑道,她说话素来就刻薄,这话更是恶毒。说敬则则克夫,那皇帝还能宠她么?
敬则则淡淡地笑了笑,“咱们都是选秀进宫的,第一关挑的就是面相。能进宫的无一不是宜夫宜子相,刘婕妤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刘如珍碰了个钉子,有些讪讪。
玉美人上前道:“昭仪姐姐的口才还是这么好,难怪写的请罪折子能把皇上和皇后都打动了呢。也不知道里面都说了些啥,又哭了些啥,这才能回到宫里。听说当初昭仪可是自请留在避暑山庄的,这会儿子怎么又上赶着要跑回来啊?”
玉美人嘻嘻笑道。
敬则则微微蹙眉,当初那件事就不是她做的,所以她和玉美人并不存在仇怨,不明白她为何说话如此阴阳怪气。不过敬则则也没放在心上,毕竟玉美人脑子不好使。当初她大好的前途,被人害死了腹中胎儿,皇帝对她正是心存怜惜的时候,她居然能作得最后皇帝都厌恶了她。
“我写了什么,说了什么,为何要回来,还犯不着跟你交代,玉美人。”敬则则骄矜地道,她对玉美人不太客气,因为她俩以前可是情敌。玉美人仗着一身皮肤好,光洁如玉,很是得宠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