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蒋牧童
亲兄弟,这三个字,砸在殿内不少人的心头。
包括太子。
太子之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就是因为怕自己给长平侯求情,会引来父皇的猜忌和怀疑,毕竟沈作明手握兵权,先前没有皇子敢拉拢他。
皇子之间的堂争,都只是基于朝堂之上。
兵权,是他们谁都不可以轻易染指的东西,包括他这个太子。
一旁的谢珣望着这一幕,藏在面具之后的嘴角,轻扯了一下。他就知道,只要哪怕还有一丝机会,永隆帝就不会轻易被说服。
他这人一向好面子,恨不得青史上写上他乃是千古一帝,偏偏骨子的阴鸷自私。
直到他慢悠悠转身,一直垂在腰侧的手掌,轻轻抬起来,似乎理了理自己右手的衣袖。
突然大殿后排,跪在地上的一个官员,突然往外爬了几步,低声道:“皇上,臣以为建威将军许昌全被杀一事,着实是奇怪。北戎人如何在我西北大营重重防守之下,将一军主帅杀死。不如趁着将此事与今日所议之事,一并重新查证。”
此人乃是大理寺少卿章汯。
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这三个衙门,并称三法司。
如今他说出这番话,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永隆帝听了此话,心头微一提。
许昌全怎么死的,他最清楚不过。如今若是真的任由追查下去,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他这个帝王,到时候若是真查清楚,他这个皇帝包庇自己的儿子,竟将边境将士之死的真正原因隐瞒下来。
天下悠悠众口,又该如何堵住。
章汯的突然发难,让永隆帝既意外又恼火。
沈绛略回头看了一眼此人,明明她并不认识此人,可是这人居然说到了关键点,让沈绛自己也有了思路。
她看得出来,永隆帝依旧不想处置自己的儿子。
明明魏王坏事做尽,害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更是不择手段,只要是触犯到他利益,他就会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皇上,这位大人所言极对,西北大营与北戎乃是死敌,岂能被北戎人轻易混入进去。只怕此事也另外隐情,不如一并查证。说不定又是一桩杀人灭口的惨案,就像死在护国寺的欧阳泉一样。”沈绛说罢,将脑袋在地上重重一磕。
她明知道此事就是皇帝所为,如今却也假装不知道。
这一步,他们就是逼得皇上做出选择,是继续保住自己这个儿子,还是让自己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锦衣卫虽然将此事做的隐蔽,可是这世上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
永隆帝望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终于心底叹了一口气,罢了,老四做了这么多事情,他已包庇过他一次,如今证据确凿,哪怕是帝王,他也无法一直视而不见。
说到底,老四一直以来都不知收敛。
况且边疆死了那么多将士,竟是被自己人所出卖,这样的惨败,也叫永隆帝心头恼火。若不是谢仲麟纵容,那个叫欧阳泉的小小香料商人,如何能与这么多官员勾结,最后将西北大营都弄得乌烟瘴气。
一场仰天关之败,西北大营连失两名主将。
永隆帝终于下定决心,只见他面无表情环视一圈,淡声道:“众卿平身吧,此事便交给刑部去审。仰天关之战,确实应该查清楚。”
“至于魏王,在案情未查明前,圈禁与王府之中,不得踏出半步。”
本来众人听到前一句时,还以为皇上还是打算轻拿轻放,毕竟只交给刑部去审,而不是三司会审,摆明还是要留魏王一条性命。
可是下一句,却又彻底打碎了魏王的希望。
此番朝议结束,皇帝似乎已疲倦不堪,他看向殿内众臣,淡淡道:“退朝吧。”
“谢主隆恩。”
众人跪拜,皇座上的人先行退下。
沈绛伏趴在金銮殿的金砖上,这金砖光滑如镜,隐隐照着人的轮廓。周围朝臣却都未立即转身,反而是望向依旧跪趴在地上的少女。
少女青丝落地,柔弱身姿似乎连一场风雨都扛不住。
偏偏却扛住了帝王雷霆震怒。
“沈作明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也不知是谁先低语了一声,这句话竟是被在场所有人都听了进去。
仰天关一战之后,众人都以为此番沈作明必无翻身之日,沈家更是彻底败落了下去。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沈作明并无儿子,膝下不过三个女儿。
沈家再无领兵打仗之人,就连替他伸冤的人,都找不到了。
结果,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敢敲登闻鼓,闯金殿,对峙皇子,就连她对皇上说出的那一番话,都叫人动容。
待沈绛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方才她在殿内,与魏王对峙时,丝毫不落下风。
可是如今药物激发的潜力,仿佛都随着帝王的那一声退朝吧,彻底消散。她起身之后,迈出的每一步都那样的沉重,脚下步履犹如千斤重。
待她迈出金銮殿高高的台阶,用尽全身的力气走到玉阶前。
此刻天际上晴空万里,那一轮耀眼骄阳当空高挂,微一抬头,金光刺眼,这温暖光线将她轻轻包裹住。
原来这就是活着的感觉。
方才这一场弹劾,她竟是从阎罗殿走了一遭,此时才发觉掌心早已经冷汗淋漓,后背更是疼痛欲裂,本来她被杖打之后,就留下了伤痕。如今沾了汗水,犹如在伤口处浇了一遍盐水。
若问她怕吗?
原本沈绛以为自己会怕,天下之间,谁人不怕死。
所谓不怕死者,也无非是有了让自己敢去死的决心。
方才在那金殿之上,她似乎找到了。
就在沈绛停在墀台,略缓和一口气的时候,旁边有人匆匆赶来,她回头一看,竟是温辞安。
温辞安一身御史绯衣,本来冷硬冷肃的眉眼,在这一身绯衣下,有种凌厉的俊美,此刻在金光下,这样的凌厉似乎也被染上了一缕温和。
特别是他望过来的眼眸,带着某种柔软的笑意。
“沈姑娘。”他轻声喊了一句。
沈绛望向他,正欲开口,却见他竟双手合起,冲着自己作揖。
忽而,这偌大金殿前的广场,似乎有风声渐起。
这风中似乎带着细细砂砾,仿佛这突然卷起的风来自于漠北。
沈绛忍不住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她的目光穿过宫墙,穿过万千民居,穿过山川河流,似乎真的看到了那个她从未去过的漠北。
那里也有欢声笑语,也有万家灯火,那些将士所守护的一切。
她虽女儿身,不得入朝堂,可是却也拼死,为这些战死的将士们,做了一点事情,所为也不过是想让这些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的将士,能得到真正的安息。
你听,漠北风声里的哭声,变小了。
这么一想,沈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随后她冲着温辞安恭恭敬敬行一大礼,低声道:“温大人,身为御史,能不畏权势,为不公请命,不逐波而流,才是最为叫人钦佩。”
此时,郢王正带着谢珣从殿内走出,他正欲教训,却看见站在墀台处的两人。
郢王倒是难得多嘴感慨了句:“这位温御史据说二十有三,也未曾成婚,一心为民。我瞧着他倒是与这位沈姑娘颇为般配,两人站在一处,极是登对。”
“不配。”突然,他身侧的人冷冷开口。
郢王一怔,扭头看着身侧的儿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
谢珣似乎不介意再多说一遍,“我说这两人不般配。”
一、点、都、不、般、配。
此时,内侍匆匆而过,竟是皇上派人过来,将温辞安叫了过去。
沈绛孤零零一人,虽然很多人感慨她大义,可她到底刚得罪了皇上,谁也不敢轻易上前与她打招呼。
眼看着她要往前走。
却没想到,她刚迈出去一步,身体如落叶般,落在地上。
郢王一惊,开口喊道:“来人呐。”
可是他这一句,刚喊出口,身侧站着的谢珣却已经冲了出去。
郢王眼睁睁看着,一向淡然从容的儿子,就这么几步冲到那少女的身侧,然后将她抱了起来。
“叫太医。”谢珣声音着急。
他声音中的焦急担心,是郢王从未见过的。
第71章
殿阁外, 骄阳斜照,将一缕秋光送入殿内。角落的香炉上,白烟袅袅, 带着一丝丝幽幽清香, 不断有穿着统一制式衣裳的宫女, 端着水盆、毛巾来来往往。
太医院的三名太医, 都在外殿守着,围成一团似乎还在商议。
“殿下, 王爷说他在外面等您,一块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一个小太监,低眉耷眼的走了进来, 脚步轻的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谢珣犹如没听见, 依旧还坐在床边,望着躺着的沈绛。
她脸色苍白的似乎连一丝血色都看不到。
“阿绛。”谢珣轻俯身, 将她的手掌抬起,握在自己掌心中。
小太监垂着眼,也不敢多看, 只跪在地上等着。
他不知她是带着何等心情,给他写下那封信,可是如今, 他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心底犹如坠入无尽深渊。
没一会儿, 竟是郢王本人直接进了内殿。
这是含光殿所在,沈绛晕倒之后, 谢珣便将她带到此处, 并且宣了太医。也不知是谁多嘴告诉了皇上, 帝王居然直接传旨, 让她留在宫中养伤。
郢王一入殿内,就先看见坐在床上的谢珣,握着沈绛的手掌。
原本他心底还存着那么一丝侥幸,可如今却是心头一沉。
“程婴。”郢王低声喊了句。
谢珣转头,这才将沈绛的手掌放在床上,缓缓起身:“父王。”
“走吧,你皇祖母还在等着咱们,你许久未进宫。如今进宫,这么久还不去看她,她老人家没准就要派人来催了。”郢王淡淡道。
这次谢珣并未再拒绝,而是低声道:“是,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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