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那么,可能镇民们其实也都是失了忆的。
今天两名镇民写下的遗言【当我想起我的过去,我无法原谅自己】,给这一点猜想增添了证据。
他们失忆了,才能好好生活。
一旦想起过去,就会选择自杀。
携带记忆的人,如黎家三人。
他们始终惦记着自己的任务,无法彻底成为一个崭新的身份,最终的结果就是频繁地暴露自己是异类而被杀死。
可他们不得不携带记忆,因为他们需要记住他们的任务。
那么是谁三番两次盯着他们,让他们被杀死?
马蒙说举报者是魏楠。
但沈容认为,魏楠只是一个隐藏在镇中、与黎家三人是对立的势力的代表。
那个对立的势力,应该就是前天晚上把镇民剥了皮的尸体挂到玩家窗户上的凶手。
这里的镇民们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可以褪去人皮的“怪物”。
今天玩家们说镇民们变得很暴躁,看上去好像还很热。
黎家三人谈话时也提到了这一点,并且语气充满了担忧。
而镇民们在变得暴躁的同时,身上的腐烂也在加重,前夜他们的表现也让沈容亲眼见识到他们多喜欢寒冷的雪。
他们的亲朋好友在雪地自杀,他们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喜欢雪?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的病让他们时时刻刻感受到热,所以他们逼不得已喜欢冰雪,因为冰雪能缓解身上的热。
那么问题又来了。
失忆的他们,怎么会记得亲朋友死在雪地里的事?
既然他们对黎家三人的记忆是可以被篡改的,有没有可能他们对于亲朋好友的记忆也是被篡改过的?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死在雪地里的亲朋好友。
也许,他们自己就是那一群遭受了战争折磨的受害者。
他们的病,与热有关,与战争有关,他们从骨子里痛恨战犯……
而沈容在刚刚到达这个世界时遭遇核打击,所感受到的也是热,也是皮肤被灼烧融化般的痛苦。
或许这就是游戏给予玩家们的提示。
镇民们明明过着安稳的生活,却无意识地发出歇斯底里,自称是野狗疯癫的言论,就是因为他们虽然不记得战争了,但战争带来的创伤留在了他们的潜意识里。
——他们觉得自己是野狗,无家可归。他们的家园被战争毁了。
他们前夜看到她的窗户没关,发疯玩闹之际还轻轻地给她关了窗户。
那不是恐吓,因为第二天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关窗的事。
可见他们本性都是良善的。
而此刻的他们却因为记忆开始觉醒而变得暴躁不安,甚至有两名镇民在想起过去后选择了自杀。
这就是黎家三人急切需要协助者帮忙的原因。
他们想让镇民们摆脱战争阴影,想让镇民们过上正常的生活。
前天到镇门时沈容就留意到镇门下的血土地是积攒而成的,而黎家三人明知自己死亡也没有太过惶恐,这说明他们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什么样的人能死无数次,还不断复活并更改别人对他们的记忆?
恐怕只有神才能做到这一点。
可如果他们是神,他们就不会被镇民一次又一次杀死,被潜藏着的敌人一次又一次暗算。
所以,他们可能不是真人,才能不断复活。
沈容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看到的那只红眼乌鸦。被打成了碎片,被冻在了冰里还能动。
黎家三人在这里是假的,乌鸦也是假的。
这里的场景,除了这么个村庄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天亮的时候没有太阳,天黑的时候没有月亮,雪却会随着镇民的暴躁不安越下越厚……
并且不管是隐藏势力,还是黎家三人,他们都是在围绕镇民进行活动。他们都没有采取强硬手段,而是选择潜伏在镇民中徐徐图之。
这说明采取强硬手段达不到效果。
黎家是想救人,与他们敌对的多半就是想杀人。
什么是强硬手段和怀柔政策都很难攻克的?
是没有实体的精神。
也就是说,这里,是人工构筑的,用来治疗战后创伤的镇民们的精神世界。
这里有潜藏的医生、战犯和受害者,如今还多了一些想阻止医生救治受害者的人。
想要在一个人的精神世界里拯救他或杀死他,都只有让他自己做决定这一个办法。
镇民们时时刻刻记得遭受核打击时,被热浪吞没,仿佛浑身溃烂的感觉。
所以才出现了身体剥皮、腐烂等情况。
太热了,所以想要冰雪来降温。
太热了,所以就算死也想死在冰天雪地里。
太痛苦了,所以随着记忆缓缓地复苏,他们变得越来越暴躁不安。
官方派来的检查员,是定期来检查这个精神世界和镇民们的精神情况的。
黎家三人是驻扎在这里治疗他们创伤的“医生”,这段时间却频繁地被他们攻击了。
因为有人唆使他们。
而玩家被安排住进到处是所谓刺激记忆觉醒暗号的地方,也许就是暗示玩家们要协助他们。
但是……
玩家们不是黎家三人背后的官方派来的,而是游戏官方派来的。
可能黎家三人背后的官方无法派人来了,因为这里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检查员都没来过。
也就是说……
游戏虽然赋予了玩家协助黎家三人的身份,但玩家们是真的到了这个虚假的精神治疗世界来。
玩家要是在这里死了,就和那些镇民一样,会真的死。
理清处境和这里的情况,沈容便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首先,她得找到潜伏在镇中的敌人。
那些人将镇民的尸体挂在玩家的窗户上,明显是知道了玩家的身份。
现在,是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
想到这,沈容又有些疑惑——是谁把玩家窗上的尸体移走了?
为什么有人要阻止这些战争受害者放弃死亡?
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思考了半天,回过神来时周围的镇民们都走了差不多了。
玩家们、马蒙还有少数镇民还站在她的身边,一起盯着镇门下的两具尸体发呆。
“你不觉得这两具尸体很可怕吗?连皮都没有了。”
马蒙突然开口问道。
沈容想了想,对他笑道:“你忘了吗?我也是遭受过核打击的受害者。”
马蒙清澈的眼眸变得有些浑浊深沉,“沈容,如果你想起过去,你会很痛苦吗?”
雪簌簌落在他单薄的肩头,他走向跪在地上的两具无皮尸体,将其中一具背在身上,“我好怕当我想起过去,我也会像他们这样,因为太痛苦了。”
玩家们面面相觑。
沈容递给他们一个眼神,对丁琪小声道:“去问问魏楠是谁,跟着他,看看他接触了哪些人。”
丁琪等玩家一脸莫名其妙,但他们啥也没想通,只隐隐约约感觉这个世界不太正常。
看沈容已经想通了,还是决定按照沈容的吩咐去做,混在陆续离去的镇民中离开。
沈容走到镇门下,背起另一具尸体,跟上马蒙。马蒙背尸体走了一段路的脚步顿住,回头看沈容。
沈容吃力地加快脚步与他并排走。
背上的无皮尸体是热的,仿佛火炉。
粘腻血肉上的腐烂脓水逐渐浸染了她的衣衫,仿佛一滩脓液堆在了她的背上,滑腻的感觉令人作呕。
因为尸体热,所以它的血还没凝固,温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的后颈上。
她紧紧地抓着这具尸体的两只手臂,对有些愣怔的马蒙道:“愣着做什么,走啊,快把他们安置好吧。”
马蒙回过身,埋头向前走,“村里的尸体一直都是由我来处理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好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沈容心道:这可能和马蒙的现实经历有关。
嘴上却只疑惑地道:“怎么了?你会有点不高兴吗?”
马蒙摇头,“我只是很害怕……其实我经常做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梦到一个军队打进了村里,村里的人让我带着孩子们躲进了一个个枯井里。他们说我是村里最大的孩子啦,要照顾弟弟妹妹。我答应了。”
“但有个孩子被吓得直哭,我抱着他,为了不让他哭,就一直捂着他的嘴。”
“我听到外面枪声响了很久,村里一只叫阿花的狗叫了很久,后来枪声没了,阿花也不叫了。”
“我爬出井看外面的情况,看见阿花死了,那群人正在剥阿花的皮。村里到处都是尸体。我被他们发现了,他们用枪抵着我的脑袋,让我爬出来,帮他们给阿花剥皮,把阿花剁成块给他们做下酒菜……他们又让我挖坑,给村里的人扔到坑里……他们在村里待了两天,好像是因为我表现得好,没有杀我。他们走的时候,还笑嘻嘻地夸我。”
“我不是怕死哦,我只是想要照顾那些弟弟妹妹。可是等我送走他们,回头去看井里的孩子们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死了,小小的身体上全是弹孔。我这才想起,在我给阿花剥皮的时候,好像听见了枪声。”
“我把那些孩子从井里一个一个背上来。发现少了一个。我到处找,在我给阿花剥皮的柴堆后面,找到了他。他和我剥下的阿花的皮放在一起,他身上没有弹孔,但他也死了。”
马蒙双目失神,瞳孔颤动。
沈容想伸手去安抚他,让他不要再想了,马蒙却猛地抬头看向她,挤出了一个像是哭的笑,“还记得我和你说,我为了不让一个孩子哭,捂住了他的嘴吗?他是被我给捂死的。我这时才意识到,也许他们没有杀我,不是因为我听话,而是他们知道我杀了个孩子,他们觉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