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某某
早晨一碗稀饭、两个馒头,一周能吃到一次或者两次煮蛋;中午一碗米饭一碟小鱼干一碟蔬菜,每周有一次加肉菜;晚上则是一个面包。这些配额内的定量饭食,对于年龄大的孩子来说显然很不够,他们可以用自己以劳动、出公会任务累积而来的功勋点换取额外的食物加量。
孩子太多,照管的人员太少,也许趁着嬷嬷阿姨们不注意的时候,个别孩子的定量饭食会被抢走,并且还不敢吭声。
如白选这样零岁至四岁的孩子,不能用功勋点换取配额定量外的加餐。如果食物不够,除了明抢暗偷,就只有强忍饥饿。不过,若是被照管者发现了那种阴暗行为,或者当堂就被嚷嚷了出来,其后果是很严重的。
白选就被人抢过食物,因为她的傻子之名,因为她偶然能受到阿罗的偏心照顾。她没有如别的很瘦弱的小朋友一样忍气吞声,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大哭大闹起来,让照看的嬷嬷在那个孩子还没来得及狼吞虎咽之前抓到了现行。
那是个四岁的孩子,在这群低龄儿童之间是当仁不让的实力派。他在行动之前威胁了白选许多话,晃了很多次拳头,却忘了对傻子来说这些举动都没有用。何况是个装傻的傻子,因为懂得食物的可贵而倍加护食的傻子。
对这孩子的处罚是一个月之内定额减半,无论食物还是别的什么,譬如元家赠送的营养液。
孤儿院的官方配额中没有营养液这种价值昂贵的东西,元家赠予每个孩子六瓶浓缩型营养液,可以兑一半的温水稀释成最多十二瓶,正好是一年的用量。如果把一瓶兑成三瓶或者更多,营养液的效用将大打折扣,甚至接近于无。
说实话,若非丁嬷嬷是慈心孤儿院的院长,以及元家对那个永远也找不回来的孩子的欠疚心理,另外又打着庆贺龙凤双胞胎诞生的旗号,元家不会拿出如此大手笔的馈赠。
白选当然不知道,她占据的这个小身体原本可以住在窗明几净的大庄园里,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把营养液当洗澡水用。这一切,她一概不知,她甚至懒得去想这孩子为什么会被抛弃。
——想来,在那样的雷雨交加之夜,把脆弱得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捏死的婴儿扔在户外的家庭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热度可言。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留恋?
她趴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喝着米粥,要是有稍微大一点的响动,她就会去看看是不是阿罗来了。
一大早就遇上黑十八,但她与他没有过多的交谈。假如没有按时进入大饭堂,早餐就会无情地飞走,这是她绝不能容忍的事情。因此,她来不及向黑十八解释什么,急匆匆地奔入饭堂,并且希望能看见阿罗。
阿罗没有来。
院长丁嬷嬷每天七点钟上班,若是手头没有事情处理,她会在大饭堂里面巡视。如果被她老人家抓到一些孩子的小动作,那孩子的下场会更惨。丁嬷嬷眼里显然掺不得这种沙子。
尽管如此,仍然有个别身高体壮的大孩子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食物。阿罗可以对白选偏心,别的管事嬷嬷一样也能对旁人偏心。
她们不用像阿罗那样,用自己节省下来的食物去偏心白选,她们只要在吃饭的时候对某种小动作视而不见、或者听信“吃不完、自愿给别人”的狗屁理由就达到了目的。
今天,丁嬷嬷来到了大饭堂,所有的孩子都规规矩矩地只吃自己配额内的食物,没有一个人胆敢犯戒。丁嬷嬷老眼昏花,但她的目光却仿佛能扫遍全场。曾经有孩子不信邪,却用自己原本就不够的食物配额交付了昂贵的学费。
孩子们在七点半开饭,早餐的时间是半个小时。这么点东西,哪里用得着用半个小时去吃,因而很多孩子都会提前离开大饭堂。今天也不例外。
这些提前离开的孩子一走出大饭堂,瞥见不远处的一群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白选心里有事,一直没看见阿罗让她很不安。她一改往常细嚼慢咽、防止被噎着的饮食习惯,三口两口就吃完自己的早餐。她很小心地跟着人流往外去,生怕被哪个莽撞小子给撞倒了。
还没有走出饭堂的大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白选抬头看了黑十八一眼,默不作声地只管往外走,却差点撞上前面蓦然停下来的孩子的后背。
黑十八伸出手,牵住了白选,并且对这个掉转头来要发脾气的孩子凶狠地瞪了一眼。这男孩神情便瑟缩起来,低着头给黑十八和白选让开了道路。
两个人挤出低声议论的人群,看见了那些穿着黑色笔挺制服的人。这些人制服的胳膊上面都绣有天舟的国徽,内里是个“警”字。他们是黄玉市警察局的探员。
白选一听黑十八说那些人是警察,小脸儿便有些发白,几乎是拖着黑十八就往那些人跟前凑。黑十八一用力,把小不点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他自己身上。
黑十八对白选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面前这孩子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白选热血上涌的脑袋也倏地冷却下来。她暗骂自己的定力居然还不如一个七岁的孩子。
可是警察上门,又哪里会有什么好事?黑十八带着白选绕过人群,躲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那些黑皮。
有一些好奇心重的孩子如黑十八和白选一样,改变了原来的计划,踟躇在大饭堂旁边不肯离去,支棱着耳朵试图听见些什么。
数名警察向大饭堂走过来,他们拦住了几个孩子,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什么东西,似乎在询问着什么。那几个孩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选注意到,被警察询问过的孩子几乎每个年龄段的都有,从三岁到十四岁,跨度很大,人数也不少,最少问了三十多个。
黑十八忽然说:“你在这儿等十八哥,十八哥去找个人来问问这些黑皮在问什么。”
白选闷闷地“嗯”了一声,黑十八拧了把她的小脸蛋,瞪圆了眼睛说:“要说,十八哥,小乖知道了。”
白选揪下黑十八的手,好气又好笑,却当真乖乖地叫了一声“十八哥”,全当是哄小孩子开心,让他快点去拖个舌头拷问拷问。
黑十八心满意足地迈着大步跑走。白选蹲在墙角,拿树枝在地上乱图乱画,翻来覆去想着那些事情。
在过去的一年,慈心孤儿院仿佛触怒了死神,包括被黑十八亲眼看见的被掐死的珍妮小姐,先后有五位员工死去。除了珍妮小姐,其余四位的死亡都似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阮嬷嬷外出购物时,大概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所以她想早点回孤儿院,于是她抄了条近路。途经流淌过黄玉市的那条黑潮纪之前也很著名的河流时,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足落水,抢救上来时已经无力回天。
秦阿姨每个月都要去银行取出征程公会打在她丈夫帐户上的安抚金,那次她非常倒霉地遇上了抢银行的劫匪。不单是她,还有另外两个人被劫匪扭断了脖子。
这二位是白选熟悉的白楼照管嬷嬷和阿姨,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位是仓库管事,据说死于旧病复发;另一位则是不堪投资失败的打击,自尽身亡。
假如黑十八不是亲眼看见珍妮小姐从重症监护室里被转移出来之后,当夜就被人掐死,白选也不会突然感觉战栗。她说不上来缘由,就是觉得头顶悬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死亡利刃。而昨天晚上阿罗接了一个电话就冒着雷雨离开,至今也没回来,更是让白选坐立难安。
她茫然地望着天空,心里天人交战。她很想找到丁嬷嬷,把自己的担忧和盘托出,但她只是直觉很不对劲,究竟因为什么不对劲,她却毫无头绪。可是她下意识里便知道,只要把这些事情向丁嬷嬷提醒一下,那位曾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老人精绝对能辨出端倪。毕竟,丁嬷嬷在黑潮纪活了几十年,而白选只来到这个世界一年。
脚步声起,黑十八嗵嗵嗵地跑了来。他满脸气愤之色,对白选嚷嚷道:“小乖小乖,咱们喝的营养液根本就白喝了!”
白选皱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黑十八一拳头砸在墙角一株小树身上,树叶簌簌乱响,足见这家伙用了不小力气。他眼里都要冒出火来,紧紧地捏着拳头,冷笑着说:“那些贪心的管事把一瓶营养液稀释了好几瓶,凑够了咱们的定量,剩下的就偷偷藏起来,拿到黑市去卖!”
“今天警察把证据都给拿来了。除了咱们以前喝过的被过份稀释的营养液,还有按照使用说明正常稀释的。”黑十八的浓眉拧在了一起,咬着牙说,“元氏的好心,全让这些坏心肠的恶嬷嬷给糟蹋了!”
难道昨天晚上,阿罗接到的那个电话是与这件事有关?她畏罪潜逃了?白选又马上推翻了自己的猜测,阿罗是个称得上清正的人。她对自己的格外照顾,给自己配额外的食物、衣物,其实绝大部分都是她自己节省下来的。如果阿罗是个贪婪的人,白选相信丁嬷嬷也不会这么信任她,除非……这两个人沆瀣一气。
事情越来越复杂了,白选抱着小脑袋瓜子,最后决定和黑十八去近距离看个究竟。听说丁嬷嬷已经被警察请在了办公室单独聊天,所有的管事嬷嬷也都在分别问讯。
白选幽幽地叹气,她希望阿罗和丁嬷嬷都是清白的。她不愿意整个孤儿院对自己最好的两个人去吃牢饭,不仅仅因为一点私心作祟。
第十一章 博尔特警官
慈心孤儿院门外接二连三有悬浮车从天而降,甚至有两辆直接落在了院子里面。但大多数悬浮车都保持了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将车辆停放在外面。哪怕把街道给堵得严严实实,它们也没有嚣张地越门而入。
唯二落在院子里的两辆悬浮车是黄玉市检察公署的公车,从车里下来共六个人,四男二女,神色皆凝重肃穆。匆匆进入孤儿院之后,六人当中便有一名矮小瘦削的男子语速飞快地发布命令。不多时,正在问讯的警察全部撤出,转而分散向孤儿院各处建筑,由这六名检察官接手询问工作。
慈心孤儿院为官办机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由黄玉市政府发工资。因此,若是员工当中有贪墨渎职嫌疑,检察公署有权利直接介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