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想是腹内有锦绣文章,遂口吐珠玑当做寻常事。
又兼之条理清晰,分析冷静,众人一时听闻,竟也不由得为这平直叙述所吸引,半点不费力地听了个完全,对青峰庵隐界之事有了大略的了解。
“……所以,出隐界之时的阵法,当为曲正风所设,拖延时间,以便其在十九洲之事可顺利进行。”
到这里,一切便已经清晰明了。
曲正风之所作为,落入众人心中,都是一片一片的心惊胆战。
隐界之中的算计,于谢不臣实力的一步步摸清,到最后的翻脸不认人,抬掌相向,甚至在隐界门外,也还要设下陷阱……
一重套着一重,狡兔三窟也不过如此。
只是……
也有人注意到了一点别的。
曲正风之心计固然令人惊叹,可这昆吾十日筑基的真传弟子谢不臣,这般一条一条地,清楚明了地将曲正风剖析在所有人面前,一时竟像是一片湖水一样透亮……
这一份心思,更是世间少有了。
便是见愁,与曲正风接触也不算少,思考的却也不如谢不臣多。
甚至,她有一种“谢不臣口中的曲正风之性情才是其真性情”之感。
到底当年诸子百家,锦绣诗书满腹,手作八股亦能令人拍案叫绝。其布局也,其算计也,其谈吐也,立于千百士人中,从不输半分,乃人中龙凤。
非胸有韬略之人,绝难有今日之所见所闻所言。
见愁想起昔日种种来,一丝嘲讽,伴着哂笑,便挂在了唇边。
众人皆不言语。
只有如花公子微微眯着眼,瞧着站在前方的谢不臣,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思量片刻道:“曲正风入魔,盗走崖山剑,崖山同道已派人戮杀之,倒不担心他为祸。因其破坏,隐界之行未竟其功,正好这几位小友都是本届小会之中的佼佼者,回头你便带着他们再走上一遭。”
“是。”
谢不臣略一点头。
“至于出发的时日……”
原本是打算等谢不臣归来,便即刻出发的。
只是如今……
横虚真人目光从谢不臣身上一划而过,续道:“出发之日,便定在明日清晨吧,山前见即可。不臣,你留一下。”
这是师徒将要叙话。
见愁眸光一闪,目光从横虚真人毫无异样的面容之上略过,只并着众人一同行礼退出。
于是,殿中只剩下了师徒两人。
慢慢从座中起身,横虚真人仔仔细细看向了站在殿中的谢不臣。
表面上,的确没有半点的心绪波动。
这是他挑中的、上天挑中的,心性绝佳之人……
“便是骤然之间出手,你也不该避之不及,还受了伤。”
“弟子斗盘如今两丈五。”
谢不臣并不辩解很多,只说了这一句。
于是,横虚真人慢慢摇了摇头,想起那叛出崖山的曲正风来,过了许久,他才道:“终究祸患。”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句“祸患”指的到底是什么。
谢不臣在殿中待了许久。
原本在外痴痴等待的顾青眉,没有等到他出来,却被听闻了消息的顾平生铁青着脸拎走。
等到谢不臣出来的时候,清晨的日头,已经沉落到了西山之下。
暮色里,霜染的层林越发灿烂。
他从山道上折转了方向,便顺着林间的小道走,踩着满地的落叶,有细小的响声,起起伏伏。
青色的衣袍,被厚重的暮色覆盖,透着几分难言的沉闷。
绕过了几条回廊,又行至陡峭山岩边,顺着窄得只容两人经过的石道走去,很快,前方流淌的小石溪以汇聚成瀑流从高处落下。
月已慢慢出来,照得那坠落的飞瀑,如乱溅的白银珠玉。
侧面不远处较为平整的地方,搭建着一座简单的木屋。
月色下,透着几许安宁之意。
谢不臣披着漫天星月,缓缓行至木屋前,两扇简单的木门紧紧闭锁,黄铜小锁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应当没人碰过。
他平静地抬起手来,将那铜锁的钥匙从门上取下,握在左手上,便执了铜锁,要将钥匙捅进锁眼里。
只是……
试了几次,他的手竟抖得厉害,几次都未能将钥匙捅进去。
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右手还攥着那一把黄铜小锁,左手却慢慢摊开了。
同色的钥匙,有着并不很明亮的金黄光芒。
像是浮动在湖面之上的金色,它折射的光芒,也在微微闪烁。
他的手,并不似他以为的那样稳。
飞湍瀑流迸溅,在宁静的夜里,竟也透出几分喧嚣味道。
手指修长,月下似有几分莹润如玉之感。
谢不臣垂眸望着自己这一只手掌,这……
几个时辰前,曾凝聚了江流剑意的手掌,险些出手的一击……
它在轻微地颤抖。
不受他控制地。
手指一根一根,重新收紧来,握住,仿佛怕它们脱出掌控一样。
他想起了白日里遇见的人,眉眼,神态,举止……
闭了闭眼,谢不臣似乎想将飘荡在脑海中的某些东西,都驱除出去。
重新睁眼,已是一派的深邃平静。
这一次,他重新捏了钥匙,手似乎不抖了,很快钥匙便碰到了锁芯,有“咔”的一声轻响,锁开了。
“咚。”
放手时,小锁碰到木门之上,夜里发出了突兀的一声响。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有些悠长。
他站在门前,两手慢慢将门推了开。
木屋内没有点灯,昏暗的一片,只有模糊的影子。
隐约能看见几处放在窗下案上的灯盏,几张搁着纸笔的桌案,书格之中放着一册一册泛着墨香的书卷,低矮棋桌摆在东南窗下,有一角明亮的月光照着,干净的棋盘上未置一子。
侧面的墙上,悬着几卷信笔的书画,一柄乌鞘凡剑隐没在昏暗里,亦看不分明。
空气里浮动着微尘。
一切,都是他离开之时的模样,除却灰尘新覆,一切如旧。
☆、第169章 一夜杀心两处同
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谢不臣终于还是慢慢抬步走了进来。
脚步很轻,近乎无声。
返身将门合上,声音则显得短促。
屋内太暗。
只有窗角上有一点月光透入。
谢不臣望着那一片月光有一会儿,脑海之中,却有无数旧事,纷至沓来。
“斩情根,断尘缘。若要求道,须舍尽一切,汝以何证之?”
“人为**,为凡胎,心为七情六欲所系,难离酒色财气。”
向着点不受黑暗的影响,朝着左边走去,摸到了灯盏,轻轻一吹灯芯,便有一簇浅红色的火苗在灯盏之中燃起,照得盏中灯油一片明亮。
灯火微微闪烁,照得他眸光也微微闪烁。
身影被灯火投落在地面之上,拉成一道浓黑,越是瘦削,越是显得孤零零。
整个木屋之内,一下明亮了不少。
谢不臣又向着下一盏灯走去,一盏一盏将屋内的灯火都吹亮,于是便见满室生辉。
只是站到最后一盏油灯前面的时候,他望着那被烧成了墨黑色的灯芯,却忽然有些恍惚。
灯火里,仿佛忽然多了一道身影。
她站在另一盏灯前面,刚刚点亮的灯火,还有些细弱,瞧着不甚明亮。
素手一翻,她将头上简单的银簪拔下,用尖尖的那一头,凑近了灯火,轻轻拨动了一下。
灯芯动了一动,火焰亮了些许。
周围的光也亮了些。
于是,站在灯火之畔的她,身影,面庞,甚至是脸上带着的浅笑,也都亮了起来。
“噼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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