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第494章

作者:时镜 标签: 仙侠修真 天之骄子 三教九流 网游竞技

  他证的,乃是这天下最孤独的道!

  那一瞬间,一种极端复杂的感觉,忽然全数汇聚起来,堆积到了他的身上。

  有的年轻,有的苍老;

  有的圣明,有的昏庸;

  有的风光,有的颓唐……

  像是经历过千百种人生的垂垂老者,又像是依旧对明日满怀希望的旅人——

  站在见愁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是谢不臣,又似乎不是谢不臣。

  似乎是一个谢不臣,又似乎是十个谢不臣。

  复杂。

  矛盾。

  狰狞。

  淡泊。

  ……

  一切都有,唯独没有挣扎!

  所有所有的气质,也许有诸多的不同,也许有诸多的矛盾,可无一例外,都是那高高在上的孤寂,都是那从容冷淡的确定!

  做出了选择,便再不后悔,再不犹豫!

  割裂魂魄,化身无情。

  昔日的他,可以一剑穿透结发妻子的胸膛,今日的他,只会更加冷静,甚而冷酷!

  他固然爱她,可敌不过那天下大道……

  谢不臣重新迈开了一步,又离见愁近了些许。

  他仿佛没有看见见愁注视自己的骇然目光,也不曾去思考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放弃抵抗,引颈受戮。

  他只是开口:“见愁,你可听过轮回?”

  ……

  轮回?

  五指崩裂,已经露出了森白的指骨,戳在地面之上。

  见愁指间,不知何时竟缠绕着一截红绳,一枚小小的银锁,被鲜血沾染了,早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铸纹和形状。

  听得谢不臣这样的一问,见愁脑海之中一下想起了很多事情。

  只是她不明白,谢不臣要证的道,与轮回到底有什么关系。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谢不臣淡淡地说着,面上的笑意,却没有消减下去,只是那眼底的深处,却藏着那么一点奇异的悲凉。

  一切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只在这两年之内。

  甚至可以说,只在那一夕之间,只在他一眼望过去的瞬间。

  回忆,纷至沓来。

  谢不臣眼中的恍惚之色,忽然就重了。

  昔日,他与见愁隐姓埋名,居住在古榕村内。

  他不再提及有关谢侯府的任何过往,她也决口不问他半点相关的打算。

  只有在那漫长的、难熬的夜里,他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无边的黑暗,她才会露出一点隐约的伤怀,无声地叹一口气,轻悄悄地推门出去,任由他一个人待着。

  人可以欺骗旁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这样安宁的日子,他们其实过了很久,只是又如何能放下呢?

  谢侯府说败就败,说抄家就抄家。

  前因后果,一片模糊,朝野上下,讳莫如深。

  数百口人命,竟就这样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那昔日的谢三公子,终究是个天潢贵胄,粗茶淡饭可忍,如此的深仇大恨,又怎能视而不见?

  于是,那一日的夜晚,他还是叫住了要推门出去的她,轻轻拽住了她的手掌。

  他说在县衙府衙都有谢侯府的旧人,并未受到波及,可为他所用。

  他要改名易姓,重入科举,不上金銮殿,只谋个一官半职,让她做个官太太,也好过在这村中粗茶淡饭。

  那时,她注视着他,一双清澈的眼底,似乎藏了什么,嘴唇微动,又似乎是要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了那了然又体贴的微笑。

  谢不臣想,那一刻的自己是愧疚的。

  因为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在欺骗她,还是欺骗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他用自己昔日的学识,考过了童生,一路入了县学。

  每日他都早早起身,用过她熬煮的清粥,循着村中的道路,与每一个照面而来的淳朴村民打招呼,再经过那枝叶繁茂的古榕,沿山路去往县学。

  谢不臣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才能挽回败局。

  他觉得自己看似胸有成竹,实则像是一只无头苍蝇……

  只是这一切的一切,他甚至不敢开口对她提一个字。

  她所承受的一切已经太多太多……

  他又如何忍心,叫她再为自己担惊受怕?

  于是,疑惑一日重过一日。

  腹内锦绣文章作了成千,口中珠玑字句吐了上万,眼见得周遭风雷闪电,风生老病死,恩怨情仇……

  可不明白的依旧不明白。

  所从何来,将往何去。

  一切都在平静之中困顿,不起半点波澜。

  直到,横虚真人的到来,将这一切的一切戳破。

  那是天色昏沉的一天,他告别了县学同窗,借了把伞。

  归家道中,果然下起雨来,

  风大吹雨斜,他怕湿了见愁昨日才濯洗过的衣袍,只把伞沿压得低低地,目之所见,唯有眼前那一片泥泞。

  水流从伞沿飞泻而下,砸出一片脏污的水花。

  小县城之中,几乎人人都已经归家,沿路甚至看不到第二个行路之人。

  谢不臣一路出城,人生已经起落,如今行在风雨中,亦颇觉自在。

  只是没想到,出城后不久,行至一荒郊破庙外,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声笑,穿破了雨幕,似乎爽朗,又似乎淡薄,似乎愚昧,又似乎通达。

  满世界的雨声,竟无法削弱这笑声半点。

  于是,他脚步停了一下,将那压低的伞沿朝着上方一抬。

  荒野中,有残垣断壁。

  几年以前,这里乃是一座佛寺,原本香火甚旺,不曾想一日凭空劈下一道旱雷,直接劈倒了寺中最高的一株菩提树。

  人们传言寺中和尚不守清规戒律,触怒了上天。

  这寺庙的香火,便渐渐冷清下来。

  久而久之,佛寺无人问津,渐渐破败,多有豺狼狐鼠栖身。

  如今谢不臣一看,只能看见那倒下的寺门之上,都有着一层一层的老青苔,不过上头有人践踏过去的痕迹。

  此刻青苔沾了雨水,看上去竟有几分生机勃勃之意。

  这样的一个破庙,这样的一声笑,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事,兴许是过路避雨之人。

  谢不臣虽觉这笑声有些不同于寻常之处,却也没有生出要进去一看的意思,脚步一转,便要转身。

  没料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庙内便起了一声叹。

  “古古怪,怪怪古……”

  “女吃母之肉,子打父皮鼓。”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哗啦啦……”

  雨很大,伞沿上的雨水飞泻而下。

  谢不臣执伞的手指,忽然就颤了那么一下,一身青袍便被倾泻下来的雨水沾湿了几许。

  他侧转回身,朝着庙内望去。

  一片昏沉的天幕下,荒野破庙,里面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那渐渐低沉下去的声音。

  在之后的两年里,谢不臣也曾想过,若他当时没有进去,会是怎样的一番情状。

  可他也很清楚,只要当日从庙外经过之人名为“谢不臣”,那样的“若”便永远不会出现。

  正如他走进去一看那老道的目光,便知他来找的是自己,很久以后,谢不臣回忆当时的情景,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进去,一样的笃定。

  破庙墙壁已倒,就连头顶的瓦片都被城外穷横之人捡回了自家。

  整个庙中一片冷清,雨水从天上落下,也没留给这一座破庙多少干燥的地方,一片淅淅沥沥。

  庙中佛像金身,早已剥落,看着斑驳的一片,只是无灵的泥塑木偶。

  佛像前方,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道,眉目清明,看似凡尘中人,却偏偏没有半分凡气。

  老道身前则架了一口大铁锅,几根粗大的木柴点燃放在锅底燃烧。

  锅中有水半锅,热气腾腾,内中漂浮着几片白肉。

  鲜美的肉香被穿堂的风一吹,一下便飘散进了雨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引力。

  似乎是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