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 第867章

作者:时镜 标签: 仙侠修真 天之骄子 三教九流 网游竞技

  可以说,放在十九洲别的地方,这样的三位大能,寻常都是见不到的。

  但在禅宗,竟是随随便便就站在这天王殿前,若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还在跟来上香的香客说话,可说是半点大能的架子都没有。

  “见过无垢方丈。”

  心里虽觉得禅宗与别处很不一样,可见愁也没忘了礼数,拱手躬身便是一礼。

  那女妖看着,没动。

  倒是一旁的谢不臣素来滴水不漏,也道了一礼。

  无垢素来是个不苟言笑之人,见了两人行礼,面色也没缓和半分,眉头反倒皱得越发紧了。

  他扫了跟在一尘身后的女妖一眼,便问:“这便是你点化的那女妖?”

  “正是。”一尘当然也不否认,让开一步,便道,“还要劳驾师兄,先将她拘往千佛殿,我这边还要向几位小友解释事情由来与原委。”

  自来无垢虽是方丈,号称打理禅宗内外事务,可因为本人刻板严肃,所以很多事并不适合让他来处理。

  这种时候,往往便由一尘和尚来。

  久而久之,禅宗内外的事情便分开了,无垢主内,一尘主外。

  所以对于一尘和尚此刻言语,无垢方丈也未表示任何异议,只是肃穆地向那女妖一看,伸出手来一抓,那女妖,便已经到了他身边。

  她依旧有着与见愁一模一样的容颜,半点也没有到了高人面前就显形的迹象。

  此刻到了无垢方丈身边,目光却直直地落到了见愁的身上。

  那是何等熟悉的目光?

  见愁以往揽镜自照的时候,便往往能看见这样的目光——自己的目光。

  于是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我是有话要说,可不是对你,而是对我。”那女妖笑了一声,可那眉眼间的意味竟有些复杂,明明是笑,却像是幽幽的一叹,“连我都可舍弃,这天下间,还有何事何物是你们不可舍之?”

  你们。

  这一个词,用得实在是微妙得过分了一些。

  她的视线虽始终落在她身上,未曾有半分的偏移,可见愁竟莫名有一种感觉:这一句话,不仅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谢不臣。

  谢不臣的目光,也正落在这女妖的身上。

  在她问出这一句话的瞬间,先前浮现在他心中的种种猜测,便已经被印证。可这时候,他竟没有半分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泰然,只有一种忽然蔓延而上的荒凉。

  因为,他已经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了。

  只是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女妖便没再言语了,唯有那一张与见愁一模一样的脸上,浮上了些许的讽刺。

  见愁隐隐有些想法,却也无话。

  一尘和尚自是清楚女妖何出此言,只带着几分悲悯颜色,低低一叹,依旧前面引路:“般若之智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人有千念。千念一身,是为人,是为尘。有时一念,有时一差,便自成妖。到底是老衲的过失……”

  话中自是带着禅机,可见愁不很能参透。

  她没接话。

  一尘也并不需要谁来接话,只这般吟诵了两句,便引着他们从天王殿旁穿过,一路过了山腰,往更高处去,很快就经过了藏经阁,立雪亭,到得后山一山壁之下。

  山壁平滑如镜,竟折射着几分西斜的日光。

  壁下则有一片七八丈方圆的莲池,池中莲无叶而开,仅有清光淡淡,影影绰绰,奇妙万方。

  只是更令人在意的,是这莲池之水。

  分明没有活水涌入,却在其中流转不休。

  池水既不是透明无色,也不像是阴阳两宗的两仪池一般,分作分明的黑白两色。这池水,说干净不干净,说污秽也绝不能算。每一股水流之中,竟都携裹着一缕烟黑色的灰烬!

  探眸向池底看去,池底更是一片深黑,仿佛由无数灰烬堆积而成。

  整个莲池,都透着一种难言的虚幻之感。池中灰烬水流涌动,池面上却是水汽氤氲,围绕着池中绽放的莲花而浮动。

  见愁灵识下意识地探了过去。

  那一瞬间,千形万象扑面而来,竟然从这氤氲的水汽上、从这涌动的水流上,看见了无数的人影,无数的场景,或悲或喜,或怒或哀……

  甚至,她还感觉在自己“看到”他们的一瞬间,他们也转过头来“看着”她。

  然而这幻象只持续了片刻,便又消失不见。

  重新出现在耳边的,除了此山高处的风声,还有一尘和尚那夹在风里的声音,满含着通达之念,慈悲之意。

  “想必见愁施主已经看到了,此处,便是‘烬池’。”

  “在十九洲开启灵智之存在,或一介庸碌之凡夫,或通天彻地之大能,凡其所忘、所弃之过去,皆会汇于此池之中。”

  “其零散者如微尘,久之消弭,沉池底;归整者则成水流,聚而难散,浮水面。”

  一尘和尚说着,伸手向前一指:“一切,便如施主方才所见。”

  见愁听得“烬池”二字时,心底已有了预料。

  再听一尘和尚后来这三言两语,便算是明白了过来。只是回想之时,难免有些恍惚:果然是与她当日在因果是非门内割舍的“过去”有关。

  只是这烬池,竟能纳这等类似于念头般的虚无过去,实在奇妙。

  她微微敛了眉,到点没提与自己有关的一个字,只试探着开口:“您的意思是……”

  “这烬池自我禅宗北迁之前便在,乃是天地自成的一处奇所。”

  “十余甲子以来,我宗僧人足迹也罕至此处,唯有贫僧喜好来此,只为看这天地有灵万物之悲喜,砥砺一颗红尘俗世之心。”

  “只是没料想……”

  一尘站在这池边,望着池中那些久年不散的水流,笑着叹了一声。那目光中,有几分刚才初见见愁时的惊艳,也有一种因果到了,命该如此的释然。

  “数十年前,贫僧照例在此处打坐。”

  “没料想,池中一水流携裹灰烬,忽然浮上,犹自在蒙昧之态,尚未有灵。怎奈其念甚坚,其意甚执,数十年来不曾消弭,反吸天地之灵气,沐慈悲之佛光,日久生灵开智。一日,竟化形而出,以其烦恼相询。”

  “贫僧未忍伤其性命,本欲解其疑惑,将其超度……”

  话至此处,实已经不必多说了。

  一尘回首看向见愁,摇了摇头,也有些许的无奈:“到底是一时之仁。她竟从中得悟,过去一念,化而成妖。自此遁出禅宗,险些酿成大祸。”

☆、第402章 第402章 燃灯童子

  原来如此。

  这烬池之中汇聚了十九洲上所有为人所抛弃、所割舍的过去,而她昔日在因果是非门中割舍的过去, 自也来到了此处。日日在这池中, 吸收着因一尘和尚修炼而聚拢的灵气与佛光, 渐渐成了这天地间奇异之存在, 生了灵智。

  一尘以慈悲之心待万物, 一念之仁未杀她, 为其答疑解惑,反令其悟道成妖。

  此番原委,竟让见愁一下想起了初入修途时,自己无意之间的一言,使傅朝生“闻道”……

  此时彼时,何其相似?

  想必一尘和尚一言点化之时,也正逢契机,才能让她这般特殊的存在,成了这天地间的“妖”。

  凡名曰“妖”者, 区别于人, 乃天地间本无灵智之存在化生而成。

  这被见愁割舍的一段过去,一念成妖, 听来匪夷所思。

  可细细一想, 前有不语上人正身陨灭、心魔飞升;中有极域轮回之规则生灵智而化秦广王;后有傅朝生一朝闻道、竟为妖邪。

  相比起来, 也就不足道哉,

  只是见愁忆及方才一尘和尚所提到的“其念甚坚, 其意甚执”, 还有方才在天王殿前, 女妖所问的那句话……

  “连我都可舍弃,这天下间,还有何事何物是你们不可舍之?”

  一时间,竟有些迷惘。

  一尘和尚却还絮絮地说着前后的经过,包括算得那女妖去了雪域,由是提醒了空千万小心,也说了这二十年间的变化与他们始终未曾发现须弥芥子踪迹的原因。

  盖因此妖实在聪明,竟发现了阴阳两宗交界处的两仪池。

  阴阳交汇于一线,便生混沌,须弥芥子于混沌之中,犹如置于初诞之宇宙中,是半点气息也透不出的。

  直到见愁与谢不臣以大五行破禁术脱出,才引起了芥子强烈的波动,被一尘查知。

  末了,他只对见愁道:“那女妖已被无垢师兄拘于千佛殿中,自该由施主处置。只是贫僧观施主意甚踌躇,似乎尚有迷惘不决之处,兼之日色已斜,不若请两位留宿禅院之中。见愁施主也可好生考虑处置之法。”

  按说此妖先前现身于雪域,险些害她命丧谢不臣尺下,若非了空来救,只怕她已身首异处。随后此妖更是抢走了须弥芥子,藏于两仪池中,明显没有想过要对她手下留情,是想要将她与谢不臣一并除去……

  所以此刻,她不该有什么犹豫,应当直接选择抹杀其存在,永绝后患。

  可是,心底里那种微妙和迷惘,却实在是挥之不去。

  见愁想起了当日因果是非门内,那隔着鸿沟注视自己的目光,也想起了雪域圣殿之上那隐约藏着冷与恨的眼神,更想起方才那女妖质问她与谢不臣时那深藏的讽刺……

  割舍过去,是她错了吗?

  见愁并不知道答案。

  所以此刻,她并未对一尘和尚的提议表示任何反对,只点了点头:“诚依大师所言,想必是要叨扰了。”

  “因果相缠,到底也需了结。”

  一尘和尚自是平心静气,眼见得日头西落,便一弹指,竟在这烬池之畔点了一盏昏黄的莲灯,而后才往来时的路上走。

  “说来,这等一念化妖之异事也是贫僧生平仅见。往年亦有万千过去怀有执念,可成妖的却只此一念。足可见,见愁施主这一段过去,实在非凡。”

  虽不知一尘在这烬池之上点亮一盏灯到底何意,可见愁也没有多想。

  听得他此言,她当然不会误以为一尘和尚是在推诿什么责任,她知道,这一位“心师”只是在感慨她那一段过去罢了。

  当下只复杂低叹:“一尘大师说笑了。”

  一尘也笑笑,却不多说话了。

  曾与见愁的过去坐而论道,他当然不会不知道身后这看似和平的两人之间,有着怎样汹涌的暗流。

  只是他二人闭口不提,一尘也当自己全然不知。

  三个人很快回到了下方禅院之中。

  禅宗弟子长老们的居所,都在后山一片,以禅房为主。见愁谢不臣两人自也没有例外,也并不介意住在什么地方,跟着一尘去,随意选了一间禅房便歇下了。

  只不过,他们一个选在东头,一个选在西头,明摆着是不想与对方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