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房间之中,有一人盘腿端坐。他双手合十,捻着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身前放着一盏五色琉璃灯。
无数粗大的透明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紧紧束缚着这个人,也将他面前的五色琉璃灯紧紧捆住。
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上流出,顺着锁链蜿蜒出去,被输送到四面八方。
锁链就像血管,而这个人……就像源源不断供血的心脏。
区别在于,血液是红色的,而他的灵力纯白无瑕,还带着悲天悯人的佛法金光。
似乎察觉了谢蕴昭的到来,他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张极其可怖的面容。无数伤疤纵横在他脸上,彻底遮盖了他本来的容貌;唯有一双眼睛清冷澄澈,即便身处囚牢,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情绪。
他身披玄色袈裟,头顶没有剃度留下的戒疤,却有一个鲜红的卍字印。
谢蕴昭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问:“龙象寺行走,沈佛心?”
被无数锁链束缚着的佛修静静地注视着她。
“你来了。”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呃对不起,估计错误,师兄还得等个几章……
提前预告一下,下一卷开始重心除昭昭之外,还会重点讲师兄的故事。
虎摸大家,喜不喜欢谢九都很正常,真的!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要塑造一个复杂的、有魅力的反派。魅力源自矛盾,也难免引起激烈争论和极端评价。
因为他犯下的恶心而厌恶他——非常正常!
因为他的某些品质和情感而喜欢他——也非常正常!
人类的的确确会喜爱有缺陷的东西,很多人甚至更加偏好有缺陷的事物,否则断臂的维纳斯不会成为最经典的美神。
爱憎随心,评价由人。大家和谐讨论哈~么么啾!
第94章 沈佛心
沈佛心。
据说他一出生就被龙象寺带走, 抛弃原本的名字,而代之以“佛心”之名。从此,这既是他的名, 也是他的法号。
龙象寺这一代的佛修皆为“净”字辈, 唯独一个沈佛心不受戒、不排辈。他是龙象寺那位人称“地上如来”的主持之徒, 修行数十年以来,大半时间都在行走天下、化解众生苦难。
——是谓“龙象寺行走”。
还有传言说他是佛子转世, 贯通佛法、法力无边, 所以才能力压神游同侪, 稳坐第一。
这样一个人,此刻却出现在平京地底, 更被锁链捆绑得严严实实。
“你来了。”
沈佛心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惊讶、疑惑、喜悦……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边的清寂、冷然。
连他眉心闪烁的佛修金光, 与其说“悲悯”, 不如说是看透万物本质后的无波无澜更恰当。
这位《点星榜》神游第一人又被称为“鬼面佛修”,是因为他当年在西北关外度化十万厉鬼时, 生受厉鬼啃噬, 被毁去了容貌。但他从来不遮不掩,坦然面对众人目光。
他和王离竟然有些像。
但王离更像不通人情的顽石,而沈佛心更像透明而无边无际的天空, 一眼看去什么都一目了然,再仔细看却又什么都看不明白。
谢蕴昭看了看他身周的透明锁链。
“需要我把你放出来吗?”
她走到佛修身前,蹲下来仔细瞅了瞅锁链。
这锁链本质上是一种禁制;它们和平京大阵勾连,将沈佛心当作能量源头, 从他体内抽取灵力以维护大阵的运行。
如果不懂禁制手法就贸然触动,不说是否能破开锁链, 却是必然会引起大阵的反弹。万一引来谢九就麻烦了。
谢蕴昭刚生出这个念头,就听见佛修淡然的声音:
“你破不开这禁制。”沈佛心敛眉低目, 疤痕纵横的脸上,只有一双清润的凤目完好无损。
谢蕴昭点点头,也不多矫情,直奔主题:“我来是想问……”
“蝴蝶玉简。”沈佛心缓缓捻动佛珠,“谢施主,恭候已久。”
谢蕴昭看着他:“恭候?”
“我被大阵所缚,大阵却也为我所用。谢施主在城中所为,我亦有所察觉。”
沈佛心的身上有一点淡淡的檀香。据说佛法精深到了一定程度,佛修身周就会化出莲香或檀香,让人不知不觉就平心静气,胸中尘垢尽去、如洗一新。
若换个人,也许会很喜欢这种心旷神怡之感。然而谢蕴昭却不大喜欢被别人影响的感觉,因而她稍稍退去一点,才说:“不愧是神游第一的沈佛心——这种彩虹屁先省略了,毕竟我同门被你连累至死,我现在心里不痛快得很,没法对你太好声好气。”
“沈大师,请问蝴蝶玉简在哪儿?”
沈佛心捻动佛珠的手,停下了。
他半阖的双目睁开,眼神便更显清亮,仿佛能一眼看到人的心底。而他此刻正凝视着谢蕴昭,以一种过分仔细的、专注的审视看着她,像久闻其名终见其人的恍然,又似隔世重逢的些许感叹。
他说:“谢施主与我有缘。”
谢蕴昭:“……什么?”
“谢施主与我有缘。”沈佛心说,“谢施主若能放下红尘,随我修行,必能得证果位。”
“……我只想知道蝴蝶玉简在哪儿,谢谢。”谢蕴昭保持微笑,“我和道门更有缘,跟沈大师不是很有缘。”
沈佛心认真说:“谢施主若不离红尘,必有劫难不断。”
“首先我不想剃光头,其次……没有了,就这一个理由就足够阻止我修佛了。”谢蕴昭耐心解释。她不耐心也没法,这位佛修似乎是个执著的性子,不得到个坚定的回答,就不会回答蝴蝶玉简的问题。
果然,沈佛心又道:“上古有龙女,八岁成佛,以女子之身侍奉如来……”
“反正我拒绝。”谢蕴昭斩钉截铁。
被坚定拒绝的沈佛心微微叹了口气:“甚憾。”
却又淡淡说:“若谢施主今后念头通达,我愿随时为谢施主引路正法。”
“好的好的,那到时候就拜托你了,谢谢啊。”谢蕴昭一本正经、连连点头,活像真有一天她会想不开剃了头发去当尼姑。
“蝴蝶玉简究竟在哪儿?”
沈佛心沉默一会儿,似乎在整理头绪。他手中那串晶莹剔透、不同寻常的佛珠,又一次被他缓慢地捻动起来;一粒粒佛珠相互碰撞,泛出涟漪般的些许佛光,又很快被大阵的锁链抽走。
他身前放着的五色琉璃灯也被锁链缚住,尽管微弱,却有不灭灵光。
“蝴蝶玉简被我封印在平京城中。”
终于,佛修再次开口。他眼帘再度垂下,掩去其中思绪,唯有周身庄严宏大的佛光轮转不止,将冰蓝的地下照得通透光明。
“我本欲揭发世家罪行,却连累沉香阁诸人送了性命,自己更被平京大阵反制,用来作为大阵运行的养料。”
谈起别人的牺牲,沈佛心诵了一声佛号,没有更多的情绪;谈起自己的失败,他口气也依旧淡然。他整个人就像被雕琢出来的一尊佛像,不悲不喜地端坐此地,供人参拜,却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情绪。
谢蕴昭试图从他声音里分辨出一丝愧疚,但她失败了。
就像她一开始没有看穿郭衍的谎言一样。
在修仙界里,她毕竟还是一个活得不久的雏鸟,无法理解这些大能修士的淡然自若、高深莫测。
她也不大想理解。所以她保持了沉默,安静地倾听沈佛心的话语。
沈佛心说:“我被谢家的人封印在此。为了留存他们的罪证,我下了一个特殊的因果禁制:如果击破禁制、取出蝴蝶玉简,就会同时打破对我的封印。故而,他们即便找到了蝴蝶玉简所在,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说,如果他们取出了蝴蝶玉简,你也会脱困?”谢蕴昭有些匪夷所思,“你是被谢家人封印在这里的,蝴蝶玉简却是你封印的,这是两件事,怎么能联系到一起?”
“万事万物,皆有因果。看似没有联系,实则联系处处都在;看似有联系,实则那联系只是虚假的表象。”沈佛心的声音缓慢平和,令人响起寺庙檀香中飘荡的诵经声。
他诵了一声佛号,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谢施主,你有慧根。放下过往,即可立地成佛。”
谢蕴昭:……
“……实不相瞒我觉得你这么一说,我应该是什么都听不懂的修佛蠢材。好吧我知道了,这就是龙象寺的精妙佛法。”谢蕴昭有点头疼——怎么修佛的人原来这么牛心左性?大哥,我们说正事好不好。
沈佛心大约看出了她的想法,便微微点头,说:“故而,谢施主若能取出蝴蝶玉简,我也可以脱困。我在大阵中蹉跎多月,已参透了几分大阵的原理。待封印一破,我就能再不受大阵约束。届时我与谢施主、郭真人联手,必能叫诸恶之首伏法。”
“好。”谢蕴昭沉思片刻,点头应下,“我该怎么做?”
“要破除蝴蝶玉简的禁制,首先需要封印我的人的一滴心头血。”
“谁?谢九?”谢蕴昭想了想,“他修为远在我之上,我恐怕打不过他。”
“不是他,是一名凡人。”沈佛心道,“单一个谢九,不足以将我封印于此。”
“凡人?这怎么可能……”
“并非普通的凡人,而是掌握了因果愿力的凡人。他身上应当流淌着传自上古大妖的血脉;这一丝血脉原本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却在他这一代重新显露威力,赋予了他与我的因果禁制类似的天赋神通。”
“原来如此。世界之大,果然无奇不有。”谢蕴昭沉吟道,“那人是谁?”
“谢十一郎,谢怀。”
“……谢怀?”
谢蕴昭猛地抬起头,正望进沈佛心沉静的双目。
沈佛心满面伤疤、形如罗刹。但除此之外,人们仍能隐约看出他眉眼起伏似山峦秀丽,长眉凤眼如川河迤逦。当他一粒粒捻动佛珠、娓娓说法时,容貌就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他坐在那里,就是一道圆满佛光。
谢蕴昭不喜欢被人影响。但这一个瞬间,她仍然从佛修的目光中得到了安抚,心中的涟漪平息下去。
谢怀——这个名字,就是当初她被威胁去平京时,来人报上的主家姓名。
她在平京中多有打听,然而谢九人人知道,谢十一却寂寂无名。她几乎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或者记差了,直到现在沈佛心说出了这个名字。
她的直觉让她喉头发紧。
“谢怀……”
她听见自己微微干哑的嗓音。她一路追寻,兜兜转转遇到了许许多多的试炼和挑战,还有修仙以来好似越来越多的迷雾……
但是她从没有忘记,自己最初是为何而修仙。
她努力追寻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找到一点更明确的线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