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楼北望
“是你害死了你的外祖父母,是你自己!”谢妙然疼得喘气,却遏制不住笑意,“要怪,就怪他们太倒霉,养了你这么个没有血缘的天煞孤星!”
“噢……是这样。果然是谢九的吩咐么。”
谢蕴昭点点头,松开手,将谢妙然扔回地上。
“这样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有些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否则,万一冤枉了一个友人,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友人……也会很让人伤心。”
她一边说,一边将剑尖悬在谢妙然心口。
妖仆勉力从她背后扑过来,却被她反手一剑刺中,重又倒地。
谢蕴昭回头看那名年轻的、少女模样的妖仆:“我只杀谢妙然,不杀你。”
妖仆苦笑一声,奄奄一息:“我同主人性命相连,若女郎死了,我也活不了……”
谢蕴昭沉默片刻,点点头:“那就对不住了。”
天上月光渐渐暗淡。大火遮蔽了月亮。
城中有人以为这是天狗食月,以为下京区的异象也是天狗作祟,便敲锣打鼓,想赶跑天狗。
外面的嘈杂更严重了。人们已经聚在院子周围,只是碍于其中凛冽之力,不敢轻易破门而入。
谢妙然瘫在地上,只觉外头的人声遥远异常,如隔云端。
他瞪大眼睛,怔怔地望着女修。
这张恶毒又苍白的面容被剑光映红,竟有了一点红润的错觉。但是,这点代表生命力的红润……反而更衬托出他眼中对死亡的恐惧。
突然之间,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害怕死亡的,原来他对生命是有留恋的。
这个念头刚刚兴起的瞬间,泪水便淌了下来。
“阿兄,救……”
……我。
这个字消失在一剑穿心里。
也消失在……被劲风击偏的剑光中。
鲜血淋漓,沿着剑尖退下的轨迹洒了一路。
——谢九郎!
——是九郎来了!
——太好了,九郎必定能即刻击毙贼人!
月光最黯淡之时,也是榕树封印最亮的时刻。
满院光华中,一人推开院门。
这动作极为寻常,毫无特别,就像他之前每一次推开晴雪苑里那扇简朴的院门一般。
但这一次,走进来的不是白绸蒙眼、容貌平凡的王家旁支落魄子。
而是黑衣金纹、玉簪绾发,俊美清冷,剔透淡漠如万载玄冰的谢家嫡子,名满平京的谢九郎。
“……阿兄,救我!”
谢妙然蜷缩在他脚边,泪流满面。
谢蕴昭提着剑,看了一眼那头的尸体。“谢妙然”的尸体褪去幻象,变成了少女妖仆的模样。很快,她的尸体也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能替死的妖仆……世家子到底有多怕死?不停地让别人替你们去死,一个又一个。”
她横起长剑。
一点火焰跳跃而出,在她长剑之上燃烧。
谢九看她一眼,又看她背后的榕树一眼。
“许云留。”他低低叫道。
他脚边可怜的弟弟攥住他的衣摆,急切道:“阿兄,那不是许云留,是谢蕴昭……是谢长乐啊!你忘了吗,是……”
“聒噪。”
清风吹起,裹住谢妙然,将他往旁边一丢。
谢九本人则一步步走进小院。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聚集在谢蕴昭脸上。
“许云留。”他说。
谢蕴昭说:“我不是许云留。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
谢九停了下来。他仍旧面无表情,只微微抿起唇,漆黑的眼珠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我知道从来没有许云留。”他的声音还是显得淡淡的、没有丝毫波动,“你肯定是别人,一个不叫‘许云留’的人。但是……”
他垂下眼,再慢慢抬起眼帘。
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就有狂风生出。
四面瓦片忽地被掀起,整个院中飞沙走石;榕树猛然震颤,叶片哗然不止。
谢九站在狂风中央,定定地看着她。
“但是,你怎么能是谢长乐?”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你为什么——偏偏是谢长乐!”
第99章 对峙(2)
月色黯然, 星辉明亮。
下京区被一排排摇曳的火把点亮。
靴底急急地踏在地面,踩出一片急促的闷响。
火光最明亮之处,站着一名年轻的将军。
才刚刚回到家中、尚未来得及上床歇息的平京刺史, 骑马匆匆而来。他跳下马, 扶着没来得及系好的腰带, 奔向那名年轻的将军。
“王将军!”刺史急得嘴上燎泡,心想今天真是流年不利、接连出事, “方才的异状难道是……”
“是外来的修士。”
王玄将军一眼看来, 目光比火更亮, 比剑更利。头盔落下的阴影掩去了他的表情,只有轮廓起伏如锋利的剑刃。
他冷冷说:“也是杀害王留的凶手。”
“什么?!”刺史瞠目结舌, “那还不赶紧拿下凶手……不, 现在在里面的是……九郎?”
刺史拍拍脑门, 显而易见地舒了口气,又带了几分奉承:“九郎出手, 我就放心了。”
然而, 火光中的将军却更沉下了表情。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破败的小院,右手握紧了天阳剑的剑柄。
他不接话,空气便陷入了有些尴尬的沉默。刺史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忽听横里插来一声冷哼:
“良弼,你可来得早!这平京刺史当得还真是安逸。”
刺史一听,心火略起。他忙了大半天蝴蝶玉简的事,还要应付无理取闹的某些贵人, 现在更是腰带都没拴好就飞奔前来,哪里安逸了?
可再定睛一看说话的人, 刺史心中的火就哧溜一下——乖乖地灭了。
盖因此刻那冷眼斜视他的人,是朝堂九卿之一, 手握实权的卫廷尉。要说起来,卫廷尉还曾是刺史的老上司,积威深重,刺史在这位大人面前天然就要矮半截。
“啊呀,廷尉也来了。”刺史忙赔笑。
卫廷尉不耐道:“可不止是我来了!”
刺史眨巴眨巴眼,一双被夜色与火光蒙蔽的眼睛左右一转,才注意到在卫廷尉身后,火光黯淡的阴影中,还站着一个个人影。
沈、王……还有其他一品世家的熟面孔。除此之外,攀附各家的人也都派了人来,按着各自的派系,在这不安的黑夜里分立排好。
竟都是嫡枝的大人物。
碌碌——
更有两架牛车碾压石板,缓缓驶来。
珍贵的灵石灯亮起光明;柔和稳定的光源让清贫的下京区也显得矜贵起来。
刺史注视着那两辆车架,微微瞪大了眼睛。那是……
其中一辆牛车的帷幔上绣了太阳纹路,代表谢家的嫡枝。
另一辆绣了金莲图案的则属于沈家嫡系。
太阳纹路的那一架牛车停在路边。而后,有一只手伸出来,指了指小院门口呆坐的谢妙然。
“十一郎。”
声音不高不低,青年却浑身一抖,捂着心口踉跄站起,回身朝牛车一拜:“家主。”
有随侍的仆从悄无声息上前,展开竹椅、扶谢十一入座,又为他包扎伤口,奉上温热的蜂蜜水。
牛车中的谢家家主温声道:“辛苦你引出贼人,接下来的事交给九郎便可。”
谢十一蠕动一下嘴唇,张口想说什么,但他缓缓环顾四周一圈,忽地明白自己要说的事不能为人所知,于是他垂下头,应了一声“是”。
他明白,自己才是被谢长乐利用去解开封印的那一个。但是,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世家可以暗中倾轧,却决不能在明面上迫害自家子嗣。谢长乐虽是泰州分支,她的外祖父却是正经的平京嫡系出身。泰州谢被平京谢害死,这件事足以让谢家被唾骂百千年。
此时,另一辆金莲纹路的牛车里,有人缓缓出声:“佑之真是事必躬亲。区区一贼人,不仅惊动了九郎,竟连你也来了。”
谢家家主谢彰,字佑之。
太阳家纹的车架里传出悠然一声笑,戏谑道:“九郎是我孩儿,我怎能不挂心?倒是静思,你来此处做什么,莫不是闲来无事瞧个热闹?”
对面车中端坐的沈静思乃沈老太爷嫡次子,也是沈佛心的生父。
车厢之中,谢彰悠然说完,便低声吩咐妖仆,表情一片森冷:“万一九郎失手,玉简出世,导致沈佛心脱困……你就立即挟持沈静思,以胁迫沈佛心。”
妖仆应下。
对面牛车中,沈静思则不咸不淡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京被贼人侵入,我又怎能不关心?”
说罢,他也低声吩咐自己的妖仆:“谢彰过分在意蝴蝶玉简,你且注意他的妖仆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