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 第51章

作者:孟中得意 标签: 欢喜冤家 业界精英 现代言情

  苏瑜在一旁冷眼看这一切,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凌漪一定要带自己来,又为什么带了摩卡壶咖啡豆却不带磨豆机。这次带她来是为了把私心包装成公务,而下一次送磨豆机,就给了她名正言顺地和方穆扬来往的理由,咖啡豆不可能用不完,自然还要送下去,不能中断。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穆扬不买她的帐,竟请她用擀面杖磨咖啡。

  方穆扬问费霓:“你喜欢喝咖啡吗?”

  费霓摇头。

  方穆扬笑着对费霓说:“你要是不喝,我也懒得做。”他转而对凌漪说,“磨豆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给了我们也是放着吃土。”

  凌漪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方穆扬这番话,好像她的咖啡是给费霓带来的,费霓一旦不感兴趣,她的咖啡就显得多余。

  凌漪一时语塞,苏瑜突然想起费霓是制帽厂的,报上的一行小字写着田雪英退休前的单位也是制帽厂。这时报纸刊稿时很谨慎,要核实投稿人的信息,有时会特意注明来稿人的工作单位。

  她很不合时宜地问费霓:“这个田雪英也是你们制帽厂的,你认识么?”

  方穆扬拿过报纸,细细打量了一番,指着报纸上那行小字,对着费霓诧异道:“咱妈不就叫田雪英吗?她以前就在制帽厂工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竟是本人。”

  费霓白了方穆扬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家人写文章吹捧他,难道是什么值得拿出炫耀的事情,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苏瑜对着费霓笑道:“请你转告田伯母,我很喜欢她的这篇文章,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登门拜访。”这篇虽然写的是连环画的观后感,但连环画是根据她的文章改编的。她这篇文章,之前虽得了一些赞誉,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却没有被人注意到,因此虽有不少人夸她,但因为没有夸到实处,这夸也显得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她如何高兴。但这篇文章却把那些旁人不太关注的地方点到了,她读了深有遇到知己之感。原来费霓说“还可以”不是不识货,而是在替自家人谦虚。

  费霓没答话,方穆扬笑着说:“一定帮你转告。”

  凌漪此时方知道她夸的人真正是谁,想到刚才自己还当着费霓的面在那儿分析田雪英文章的好处,脸就一阵阵地发烧,费霓在心里不知道怎样嘲笑自己。

  本来说先要告辞的是苏瑜,现在她正在和费霓聊天,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凌漪忍不住对苏瑜说:“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凌漪这么说,苏瑜便对费霓说以后有机会再聊。

  见凌漪要走,方穆让她把咖啡豆也捎上,“费霓不喝咖啡,我也懒得做,留我们这儿也是浪费。”

  方穆扬不管凌漪的脸色变化之丰富,继续说道:“不过你这摩卡壶来得可是时候,费霓平时爱喝茶,我还没试过用摩卡壶给她煮,今天正好试试。我替费霓谢谢你了。”

  凌漪僵硬地说不客气。

  费霓却说:“这壶煮茶太浪费了,既然你不想喝咖啡,还是让人家都带回去吧。”她不觉得这壶适合煮茶,就算适合,她也不打算用。

  现在费霓已经基本确定方穆扬不会喜欢凌漪,把大学名额让给她很可能是出于同情。她大致能猜出凌漪在乡下过得是什么生活,这样的人受够了被人捧着,根本经不起任何打击,她父亲恢复待遇后她有多骄傲,下乡时就有多挫败,别人的痛苦到了她这里,有一分她便会感知到十分,要是方穆扬不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她能活到她父亲恢复待遇这天都是个未知的事情。

  费霓并不赞成方穆扬把名额让给凌漪,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能逼着方穆扬后悔。只是一看到摩卡壶,费霓就会想起凌漪那副一朝得志的高傲样,丧失了喝茶的心情。

  费霓这样表态,方穆扬只好笑着对凌漪说:“那只能麻烦你再带回去了,我们实在是不需要。你还是把东西送给需要的人。”

  一语双关,凌漪此时连假笑都笑不出来。

  隔壁徐科长见两个姑娘从费霓房里出来,其中一个格外漂亮,长得不输费霓,不由多看了几眼,凌漪打小知道自己好看,早就习惯了陌生人的特别瞩目,但今天她的坏心情让她对注视格外敏感,好像别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她把徐科长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那目光有轻蔑,有不耐烦,最终她一个字都没说,只嗤笑了一声,留给徐科长一个不屑的背影。她没说话,徐科长就明白了她眼里的意思:就你这样的人,还配看我?赶快去照照镜子!在徐科长看来,那背影都写着对他的看不起。

  徐科长对自己的外貌很有自知之明,但他一直觉得长相是对男人最不重要的东西,男人长得太漂亮了,就显得轻贱,搁旧社会就是做戏子的料,新社会这些戏子成了表演工作者,但长得漂亮对演员之外的人也是累赘。一个男的长得太好,工作能力肯定一般,比如隔壁的小白脸子,只能靠费霓才能分到房。

  凌漪的眼神就像一根针,顷刻间就把徐科长鼓胀的自信心给戳破了。但这自尊心又膨胀起来,想必那人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会这样看自己。

  徐科长回去后貌似无意地跟汪晓曼说:“费霓家来客人了?”

  “说是出版社的,给小方送读者来信,没想到这小方还会画连环画,当着服务员,还挣着稿费。”汪晓曼羡慕之余又用邻居敲打自己的丈夫,“人家小方这么能干,也自己洗衣服洗床单,饭都不让费霓做。”意思很明显,你挣得可能还没隔壁多,怎么好意思让我给你洗衣服做饭。

  徐科长的自信心就像鼓胀的气球,马上又被妻子的话给扎破了。他不由得恼羞成怒:“你天天小方这个,小方那个,你嫁给他去啊!你天天拿我和别人比,说我这个不行那个不够。你怎么不说你不如人家年轻好看呢?当初我可没求着你嫁给我。”

  汪晓曼听了,脾气上来,“你长成这样,也好意思嫌我不够好看,快照照镜子吧。你以为费霓会看得上你?”

  徐科长还想再吵,但因为最近深深领教了墙是如何不隔音,不想让隔壁看了笑话,只得把这口恶气咽下去,沉默着不说话。

  把客人送走,方穆扬又剥了一个橘子,自己先吃了一瓣,又拿了一瓣把白丝送进自己嘴里,把光溜溜的橘子瓣递给费霓。

  “下礼拜去咱妈家,跟她老人家说,有人很喜欢她的文章,要亲自拜访她。“

  费霓把橘子瓣塞进方穆扬的嘴,说:“直接说不知道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告诉人家文章是自家人写的?这不人家都知道咱们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么?”

  方穆扬笑:“卖瓜不吆喝怎么卖得出去?内举不避亲,这有什么的?你问问咱妈什么时候有空见人家一下。”

  “我妈没空。”

  “咱妈不是退休了吗?抽时间跟人见一面怎么了,等下礼拜天我跟咱妈说。”

  “那篇文章不是我妈写的。”

  方穆扬又往自己嘴里扔了瓣橘子,“不是咱妈写的?那是谁?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人,写了文章还署别人的名字。”他看着费霓笑,“也不知道这好人是谁?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人家不图名不图稿费专门写文章夸我,要不是我已经结婚,我都想要以身相许了。”

  费霓知道方穆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着她的话说:“我不要你了,你愿意把自己许给谁就许给谁吧。”

  “那可不行,我这人可是要从一而终的。”

  费霓伸出手指头踮起脚在方穆扬额头上点了一下,“你就装吧。”

  “我装什么?”

  “你早知道那文章是我写的。”

  “原来真是你。”方穆扬做出恍然的样子,“怪不得夸我夸得这样到位,一会儿我可要再好好研读一番。”

  “你还装上瘾了,以后你不要把这件事再对其他人说了。“费霓又往方穆扬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还有,以后当着外人的面,别那么肉麻兮兮的,也不知道害臊。”

  “哪儿肉麻了?我怎么不觉得?你指出来,我好改。“方穆扬笑着同费霓说,“也是奇怪,同一个橘子,你喂我的比我自己吃的味道要好。“

  “懒得理你。”

  费霓懒得理他,方穆扬偏要不识趣地凑上去,费霓拿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去。

  闹了一会儿,费霓问:“你爸妈给你邮了什么?”

  “什么我爸妈,那是咱爸妈,咱爸妈给你邮了两大罐茶叶,说喝完了再给你寄。”

  “明明是给你邮的。”

  “这真是给你邮的,我们家老头子说我这嘴只配喝高末儿。”以前他拿他爸的红茶煮了一锅茶叶蛋,被他爸追着打。

  晚上,方穆扬就给费霓煮了大红袍,倒在杯里端到费霓面前,“尝一尝,你要喜欢我天天给你煮。”

  “大晚上的,我可不喝,喝了睡不着怎么办?”

  “那就做点儿别的。”

  费霓很坚决,“我不喝,你也不能喝。你要喝了,打扰我睡觉,我就把你踢下去。”

  她和方穆扬晚上睡一张床,方穆扬睡不着,她也不好过。现在这张床很结实,但毕竟是高架床,该有的声响一点儿不少。

  然而方穆扬喝了茶,睡不着,夜里一个劲儿地在床上折腾,费霓也没把他踢下去,只在他身上留了很多印子。

  隔天一早,方穆扬用大红袍给费霓煮了茶叶蛋,剥了,送到费霓嘴边,问她好不好吃。

  “你竟然用这茶叶煮茶叶蛋?”

  “你不喝茶,放着可惜,倒不如煮蛋。”

  接连一周,费霓每天早上都能吃到一个用大红袍煮的茶叶蛋。

  方穆扬还要再做茶叶蛋,费霓说:“这茶叶咱们还是留着喝吧。”

  方穆扬却很大方:“大红袍还是用来煮茶叶蛋,咱们不是还有正山小种吗?”

  方穆扬开发出了许多红茶的新喝法,红茶加奶粉、红茶加炼乳、姜汁红茶……

  费霓喝着方穆扬给她做的姜汁红茶,帮她嫂子写稿子。除了借用她母亲的名字,费霓给连环画给评论时还用了自己嫂子林梅的名字。点心店的店长发现林梅在报上发了文章,便请她再写一篇文章反映一下点心店经营遇到的普遍问题。林梅推辞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请费霓来写。

  稿子写好后,林梅给费霓拿来了十斤糕点券。

  费霓把这糕点券拆成三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给自己爸妈,另一份则是给方穆扬的父母。

  还没等她拿糕点券给二老买了点心邮过去,方穆扬就告诉她,“别寄了,老头子和我妈就要回来了。”

第71章

  方穆扬请假去接他的父母。

  去之前,他问费霓能不能先给他五十块钱,他给父母买两件春天的衣服带过去。

  “他们要是穿得太不好,没准不好意思见你。等我见到他们,再把钱要回来。”现在已经是暮春,他上次邮过去的过冬衣服也没办法穿了。

  “你就没一句正经话。哪有送人东西还跟人要钱的?何况是自己爸妈。”

  去年冬天,在他父母刚有工资不久,方穆扬就去信一封,说他的工资不够用,让他们给他寄五十块钱过来。随五十块钱寄过来的还有一封信,让他勤俭持家,切不可大手大脚。方穆扬一看就知道是他父亲执笔。他拿着五十块钱又添了一些给他父母各买了棉猴棉裤棉鞋邮过去。他父母将近十年没工资,以前连生活都将将维持,更别说做新衣服。原先的衣服大都随房子成了别人的了,这十年里还有衣服穿已经算是不易。如今有了工资,没票也买不到衣服,恰好他在外事饭店有工作,换兑换券比以前方便一些,可以不用票买衣服。棉衣寄过去不久,他又收到一封信,信上说他寄来的棉衣很合身,得子如他,老怀甚慰,但他毕竟已经成家,把钱票都花在父母身上不是很好,以后切记不要再为他们破费。

  “上次老头子特意来信,让我不要为他们破费。”

  “话是这么说。可你把东西送出去,又要人家给你钱,还不如不送呢。”

  费霓很干脆地给了方穆扬一百块,让他再给他父母添两双鞋。给的时候费霓有些肉疼,但转念一想,反正就这一次了,他父母有了工资,以后也花不着他们的钱。穷家富路,费霓怕方穆扬路上钱不够用,又去银行取了趟钱,那钱是她父母给她的嫁妆钱,她留着备用的。

  方穆扬临走的时候,费霓给了他五张崭新的票子。

  “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结婚时,我爸妈给我置办家具的钱。”

  “那我可不能要。我怎么能花咱爸妈给你的嫁妆钱?”

  “拿着吧。”一同塞过去的还有费霓拿钱跟人换来的全国粮票。

  “到那儿吃饭用自己的粮票。还有,看能不能想想办法给你爸妈买卧铺,年纪大了经不住坐长途火车。“

  “也没多老,至少老头子坐一宿火车也没问题。”方穆扬只要了全国粮票,“就算买卧铺票,也用不着咱们的钱,光是我妈一个人的工资就比咱俩多,花他们的。”

  “你可真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挣得多就花谁的。”

  费霓还是把钱塞给了方穆扬,又用糕点券买了点心装在饼干筒里让他带着路上吃,行李袋里还装着方穆扬用大红袍煮的茶叶蛋,光是吃的,费霓就给方穆扬装了大半个袋子。

  方穆扬看着茶叶蛋笑道:“要是老头子知道这茶叶蛋是用大红袍煮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我以前用他的金骏眉煮茶叶蛋他可气坏了。”

  方穆扬到了火车站,又坐汽车才辗转到父母现在生活的小县城,一提他母亲的名字,厂里的人就告诉了他地址。

  老两口这几年一直在农机厂接受改造。方穆扬的母亲原来是机械工程系的教授,她在大学学的文科,那时她的丈夫老方在学校里极出风头,写的诗很引起过一阵风潮,有一阵子各大学校的话剧社都在排他写的剧本,她自知在这方面比不过老方,就转到工科学机械,此后一直未变过。农机厂的人知道她的履历,遇到问题经常来请教她,其他人解决不了的难题,到了她这儿往往能迎刃而解。穆老师虽然出身不好,是被改造的对象,但在厂里却受到普遍的尊重。她的丈夫老方因此也受到了一些连带的尊重,被人尊称为“穆老师的爱人”。在以前,别人总是介绍穆老师为“方校长的夫人”,老方据此认为,此地的人淳朴善良,却没有文化,不仅没有读过他的剧本看过他的文章,就连他广为传颂的那几首诗也没人知道,因而有一些小小的失望。

  这次也是妻子先收到调函,他本人虽然恢复待遇,但具体职位还要等通知。

  如果不是小儿子要来接自己,他并不着急回去当闲人。

  多年未见,方穆扬和他们分别的时候,正处在青春期,正是变化最大的一段时期。但乍一见,方穆扬还没叫爸妈,他的父母就认出了他,那样的长相和笑容,只能是他们家人

  几双眼睛聚在一起,都说不出话来,还是老方先开了腔:“你怎么比我还高了?”

  家人四散的时候,方穆扬还在上小学,老方还以为他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个子也不会太高。三个孩子里,他们夫妻二人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小儿子,本以为靠着自己的庇护加教育,小儿子再不成才,也能平安长大,大的两个孩子要么工作,要么已经上大学,只有他一个,只有小学毕业,又是个惹祸精,没有父母在身边,也不知道闹出什么事来。

  然而还是健康长大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还有了工作,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