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不辞盈
林青禾和卢向阳跟着人群在长安街等待着灵车。
十里长街上人很多,戴着白花人们悲痛的喊着,四面八方的抽泣声连成一片。
灵车徐徐开来,后面还跟着送行队。长安街两边的人们都踮着脚,脸上挂满泪痕,谁都想送他最后一程。
所有过年的欢笑都留在了没有听过广播的昨天,1976年就是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中开始的。
一月中旬林青禾交了采访计划给张丽红审核,通过后她就要启程回东北了。
整个东北地区的采访一共给了她20天的时间,刨除在各地辗转的时间,其实真正采访的日子并不多。
“青禾你注意安全啊。”
“是啊,有难处就打电话回来。咱一起想主意。”
得知林青禾马上就要出发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和她道别。
之前觉得冷淡严肃没有人情味的记者部在熟悉以后也让林青禾感受到了温情。
“放心吧。你们别一副我是去受苦的样子了,这可是20天呢,我都当做我是去旅游咯。”
林青禾真不觉得下基层有什么苦的,能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她都很珍惜。
回家收拾好行李后,卢向阳就抱着人,不肯撒手。
从去年林青禾到北京来之后,也就是上一次她去昆仑山顶连队采访两人分别过一次,那次也不过一周而已。这次却足足有大半个月,卢向阳舍不得人却也无可奈何。
“你最近不也要忙着训练吗?20天眨眼就过去了。”
卢向阳在林青禾脖颈间叹了口气,他觉得这20天长得很,它就是28800分钟,1728000秒。
“媳妇,那今晚我们早点睡,行不行?”
林青禾一听就明白了他言外之意。日子久了她也不像第一次那样对这事那么害羞。
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到了夜里也十分配合卢向阳。最后卢向阳还是顾及她明天要坐火车,留着分寸没让她太累。
……
林青禾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但却是心情最好最归心似箭的一次坐火车。
这趟列车上大多是过了年结束探亲回生产队或者兵团的知青。
林青禾听到有人在背诵着主席语录,有人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春种,还有人在回味着和家人团聚的时刻。
天慢慢黑了,车厢里就只有两盏不太明亮的顶灯散发出的昏黄灯光。渐渐的,车厢里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了,只听见火车和铁轨接触时发出的的‘哐当’声还有偶尔响起的汽笛声。
半夜的时候寒风顺着两节车厢连接的空隙里吹了进来。林青禾用围巾包了大半张脸,抵不过睡意,头靠在窗户上闭着眼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天已经露了白。粉色的天空上冉冉升起一轮红日,远处的雪山在朝霞之下金光闪闪。这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她所熟悉的东北了。
随着广播的到站提醒,火车降低了行驶速度,没多久就响起呜呜的汽笛声。林青禾早就迫不及待地等在了车门前,直到火车停稳,她第一个下了火车。
虽然第一个迎接她的是省城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子,但也没有影响到林青禾回到故乡的好心情。
出了站,林青禾轻车熟路地坐上公交车。
第一个采访目标是省城人,为了方便和安全,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她暂时居住在省城军区记者站。
记者站里这会只有一位叫王凯的男同志在。
他早就收到电报知道林青禾要来,已经替她在军区招待所开好了房间。
“王凯同志谢谢你。”
“应该的,不用客气。”
简单寒暄几句后,王凯就离开了林青禾房间,走之前还一个劲儿地叮嘱她,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去记者站找他。
林青禾放下行李,简单梳洗之后就带上本子笔还有相机准备去第一位退伍军人家中。
这会儿临近饭点,林青禾只好去国营饭店吃了碗面条,避开午饭时间才上门。
开门的是位大姐。
短发,个子不高,身上穿了件红白黑三色的格子罩衣,里头是灰色的棉袄。下身则是条打了补丁的黑色裤子,裤脚肥大,脚上的土布鞋只露出个鞋面。
林青禾扬起热情的笑容,“姐,我叫林青禾,是京区军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来咱家就是为了采访范红兵同志的。
那大姐看了林青禾的记者证,脸上换了副笑模样,“林记者你好。我是红兵媳妇,赵春梅。快请进。红兵——家里来记者了,快出来。”
赵春梅边领着林青禾往屋里走,边叫着丈夫。
“诶,来了。”屋里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
接着就出来一个方字脸浓眉小眼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件打了好些个补丁的军绿色的外套,胸前还别了枚主席头像。
林青禾和他们说了来意,赵春梅去给她倒水了,范红兵陪着林青禾聊天。
范红兵是70年因为受伤退伍的,退伍之前是连长。现在在省城政府大院做保卫科的科长,他家日子算得上还不错的。妻子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因为夫妻两个都有工资,且都不算低。所以养着四个孩子也不是太吃力。
范红兵对着林青禾就一再地感谢国家,感谢部队培养了他,才让他现在过上这安稳的好日子。
采访范红兵也因为他家日子不错所以话题很顺利,内容积极向上。林青禾还顺道教了他家几个孩子做作业,等到离开的时候,林青禾给他们一家人拍了照片。
省城的任务就这一家。其他的都是在省城下面的县市或者大队里的。整理好今天的采访稿,林青禾就睡下了。明天一早她先要去省城郊外公社的山里屯。
从市里到公社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林青禾是先坐上一趟公交车,然后距离山里屯还有20公里的路就需要她腿着去。
好在林青禾运气不错,才走了几里路就碰上去火车站接知青回来的驴车。虽然不是山里屯的,但是也会路过山里屯。驾车的大爷好心要送林青禾一程,其他知青也都让她快上来,大伙儿挤挤就给林青禾匀出了一个座位。
“青禾同志你是军报的记者呀?”林青禾自我介绍后,有个女同志惊呼出声。
“太厉害了!真看不出你看着年纪不大,竟然是一名记者!”
“革命分工不同而已。主席教导我们,广阔农村大有可为。响应号召支队的你们也很厉害啊。”
“都是好孩子,这帮学生娃娃去年帮我们修好了大队上的拖拉机哩。”
一大群人说说笑笑间很快便到了山里屯。
林青禾首先去了大队党支部,找到支书说明来意。
然后由支书带着去了第二位采访对象周建业家。
“建业,建业,来记者了!在家不?”支书带着林青禾停在一处农家小院外。
这院子不大,看着也就三间屋子。
“平阳叔。”正屋走出一个男人,林青禾熟记资料,知道眼前这人才35岁,可许是常年繁重的劳动让这个男人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再大几岁。
黢黑的脸,沟壑分明。穿着一身土布做的褂子和裤子,脚上是双土黄色的布鞋。
“建业,这位是京区军报的林同志,是来采访你的。林同志,他就是周建业,退伍有四年了,目前是咱山里屯民兵队的队长。来,进屋谈——”
周建业的妻子春花是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农家妇女。她给林青禾到了碗糖水儿,还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林记者家里没有杯子,招待不周,你别嫌弃。”
林青禾看着只糊了层黄泥的土墙和屋里的摆设知道这家日子许是不太好过。
“嫂子,这就已经很好,我也是农村娃。你别这么客气。”
第44章 有种味道叫做家 爱是青禾攀山越岭……
东北人热情又见林青禾是老乡, 怎么说都得留林青禾住一晚。
山里屯难得来生人,更何况来的还是记者,就更是西洋景了。队长、支书都从自家我拿几个鸡蛋你端一碗白面甚至支书还带上了一块过年女儿和女婿送来的肉。
队长和支书也被留在了周建业家吃饭。
作为客人, 林青禾和几个男的一起上桌吃饭, 周建业的妻子春花大姐本想带着孩子在厨房吃, 被林青禾叫住。
“嫂子, 你这样整得我也不好意思坐这了。也没外人,就坐下吃吧。”
林青禾一副你要走我也不坐这的样子, 让几个人都帮着打圆场。
“春花,你就带孩子坐下吧。”
山里屯大部分的人家在家里有客吃饭的时候,女人都是不上桌的。也不只是山里屯,泉水大队也这样。
小时候林青禾就和妈妈在厨房里吃饭, 她不理解为什么,即便妈妈和她说了,“那女的不一直都这样吗?”她还是不理解。
长大后, 她知道了原来这种情况会因为女的身份所改变, 就像她现在不就上桌了吗。
“诶,好……”春花有些拘谨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禾的思绪。
林青禾定定心神, 把脑子里刚才那些想法都暂时放在脑后。
“林记者, 来,吃啊。没什么好菜,你别客气。”周建业招呼了一声。
“周大哥,你叫我小林就好了。这有菜有肉还有大馒头的多好啊。”
“小林, 那我就托大这么叫你了。这些年你是第一个咱屯子里的记者。”支书周平阳先开了口。
“建业退伍回来我是真感激部队呀,咱家娃瘦瘦小小的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又高又壮,这都得感激部队。
而且吧, 自从建业回来我安排他当上民兵队长,咱屯里就一次事故都没发生过。哦有一次,是夜里的狼下来了,还没进屯就被巡逻的建业打死了。
我代表我们山里屯,感谢部队给咱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兵。”
周平阳以茶代酒敬了林青禾一杯。
林青禾放下茶碗,“支书叔您太客气了,周大哥曾出生入死保家卫国,部队不会忘了他,国家也不会忘了他!”
周建业曾经是运输团的,几年前的一次行动中,独自一人开车送军长上前线。那盘山山道不好看,夜里又本是黑黢黢的。可周建业愣是开了三个小时车不敢眨眼。等把军长送到了,他眼睛也坏了。不能长时间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东西,不然眼睛就变得通红还会流眼泪。
就这样他不得不离开军营回到故乡。
按理他这个情况应该是会给安排好工作的。
林青禾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周建业道,“我的眼睛是再也不能开车了,团里给我安排了县里钢铁厂保卫科的工作。可咱家人知道自家事。钢铁厂那是多么重要的地方,我这眼睛去,这不是添乱吗?
再一个,咱屯里前两年也饱受山里那些野猪野狼之苦。这里比起钢铁厂更加需要我。”
“是我们拖累了建业。”
“是啊。”
……
晚上林青禾躺在周建业家西屋炕上,脑子里还在回忆着晚上吃饭时周建业说的话。她想着这个专题采访,刊登出来能让更多人记起这些曾为共和国事业付出过的军人们,更重要的是上行下效之下也许能帮助他们改善生活环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