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绳子捆在心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也许没有尽头,我的孩子。”神父眼睛里有怜悯。
因为就像哥布林前书里说的那样。
爱是永不止息。
……
棒球场里。
即便思潮翻滚,钟浅锡依旧有条不紊地讲到了最后。并且能够在收尾时微笑着,把手指向台边的同僚:“这就是我今天出现在这里、为乔治发言的原因。现在,让我们把时间交给他。”
在全场爆发出的浪潮似的欢呼声中,钟浅锡从台上走了下去。
“讲得太漂亮了!”老朋友克里斯围观了全程,从等候的人群中冲过来,“乔治这次要是能在州议会站稳脚跟,我们后面几年就都有指望了。”
钟浅锡点了下头,顺手松开领带。
绳子系得太紧,他需要空气。
休息室的门关上。
克里斯一屁股陷进沙发里,心情一愉快,立刻唾沫星子横飞,开始提馊主意:“晚上去喝一杯吧,放松一下。我知道一家新开的店,姑娘特别性|感。”
和过去五年的每一天一样,钟浅锡照例拒绝了。
自从开始实行更严格的戒律,即便不是礼拜日,他也不会饮酒、抽烟、暴食、自渎,不为别的,只是试图保持肉|体和精神上的纯洁。
“我真不理解。”克里斯嘟囔道,“我当初只是建议你搬来达拉斯,又不是要你绝育。”
钟浅锡并不需要对方理解。
因为能够理解他的人,已经被他搞丢了,无处可循。
休息室里安静下来。
隔了半晌,钟浅锡忽然开口:“你觉得犯过的错误,可以被弥补么?”
“啊?”克里斯有点懵,“你犯了什么错?偷税漏税还是贿选赌博?快点说,我帮你想想办法。”
都不是。
算了,和这个蠢货是讲不通的。
于是钟浅锡笑笑,换了话题:“没什么。过段时间,我要离开达拉斯两天,有些事情要麻烦你盯一下。”
“去哪里?”克里斯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又到了祈祷的日子JSG吗?”
钟浅锡摩挲起十字袖扣,几秒后,才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许吧。”
*
一周后。
飞机正在下落,姚安坐在靠边的位置,透过舷窗往外看。
云层缓缓劈开,时隔多年,一座熟悉又陌生城市逐渐展露出它的身影。
棕榈树冠郁郁葱葱,繁忙的街道上行驶着一辆辆小盒子似的汽车。远处山上,富人区的别墅鳞次栉比,浸在美轮美奂的日光中。
洛杉矶就在眼前。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经历过什么,它依旧那么美丽、依旧那么骄傲。
原住民、淘金者,墨西哥人、西班牙人、美国人——无数人驻足又离开,无数历史在这里更迭。对这片土地来说,一切都只是过客。
而对于姚安。
她曾经无数次构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这里,会不会觉得五味杂陈。
实际上,有,却并不多。
“这段视频是PPT讲完之后再播,还是放到中间起展示?”
“我做的竞品分析,要不要再过一遍?”
——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斩断了姚安所有胡思乱想的可能。
出差行程太过紧凑,前往洛杉矶的一路上,团队几乎没有人休息过。方案一遍遍修订,为了做见客户前的最后准备,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
飞机滑行,起飞,再降落。
一万公里的距离听上去遥不可及,但就像苏粒第一次来北京看望姚安时,感慨的那样:“我还以为有多远呢,才12个小时,一下子就到了!”
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啪。
飞机停了下来。
接机的汽车早就等候在了国际到达的出口。
此行的甲方是一家跨国设计公司,参与建设过不少北美以及欧洲的很多地标性建筑。
“未来五年,我们的主要目标是开辟亚洲市场。”负责接待姚安一行人的区域总裁说,“希望包装出一个本土化的品牌形象,是我们和贵公司合作的初衷。”
甲方需求明确,乙方的方案准备得也周全。
双方一拍即合,自然谈得顺利。
从品牌搭建再到概念包装,一项项策划过完,对方几乎没有提过什么苛刻的要求。
直到详细询问落地计划时,区域总裁看着PPT上的过往案例,像是想起什么,才开口问道:“你们有没有亲眼看过我们之前做的项目?”
“暂时还没有。”姚安和同事对视了一眼,给出一个得体的回答,“这次来洛杉矶,也是希望有机会能够实地造访。”
“那太好了。离公司差不多七公里就有一处,是我们前年和米洛大师合作的。”区域总裁边说,边打了个电话,“方便的话,晚餐之前正好可以去走一走,我叫助理安排一下。”
而到了地方,姚安才发现对方口中所说的建筑,不是商场或者体育馆。
是一间礼拜堂。
由著名设计师米洛操刀,15年开始施工,18年落成。整体呈钢化玻璃结构,就建在高耸的海岸上。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时间几近傍晚。
海上垂着低且密的云,夕阳从云彩间露出头,点亮了整间玻璃教堂的尖顶。光被无限折射,像是一片火烧在了无尽的水上,把四周焚烧殆尽。
矛盾但壮丽,一种近乎残忍的美。
“天啊。”小楚这边,惊讶地嘴都合不拢了,“绝了。”
一片赞叹声里,姚安莫名晃了下神。
漫天遍布的火光,让她很短暂的想起了索多玛的覆灭。
可这太荒谬了。那个故事和眼前的建筑明明毫无关联,一定是长途旅行,让人精神疲惫。
姚安集中精神,继续听助理讲解。
“这个创意是出资人提出的。”陪同前往的助理唐妮介绍道,“据说是为了纪念他故去的亲人。”
从停车场往前走上几十米,才能看到礼拜堂的入口。
即便是工作日,那里依旧排起了长队,来参观的人不少,乍一数,足足有十二三个。
“这里算是新晋的网红打卡地了,因为夕阳和建筑物交错的效果特别别致,在Ins上很火。”助理带着姚安他们绕开了正在摆姿势的人群,按下员工通道的对讲键。
“我是A&Q建筑公司的唐妮,提前打过电话预约。”
片刻后,哔。
侧门应声而开。
“再往里,就能进入礼拜堂的内部。”助理唐妮说,“那里的结构更迷人。”
她说的没错。
站在花园的小径上,已经能够透过玻璃,隐隐看到礼拜堂内矗立的圣母像。雪白的大理石被夕阳燃尽,流下血泪。哪怕与那双悲悯的眼睛对视一秒,都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美得让人屏息,惊心动魄。
就在一行人克制不住、想要上前观赏的时候。
礼拜堂的工作人员拦住了他们,十分抱歉地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议员先生还在里面。他在祷告,不过应该快要结束了,大约还需要五分钟。”
据对方介绍,这位出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从达拉斯专程飞过来,独自哀悼他逝去的亲人。任谁听了,都要感叹一句爱的伟大,和对信仰的虔诚。
一行人不敢再打扰,于是乖乖在庭院里站定。
等候的功夫里,议论声却没有止住。
猜测愈演愈烈,多半是针对这位神秘又富裕的出资人的。
“死去的是不是他的爱人?”有同事好奇,又怕犯了忌讳,干脆用中文小声问道。
毕竟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还有人犹自惊叹:“什么样的人能够想出这样的创意?”
对于这个问题,姚安比旁人先一步有了答案。
因为不久后,礼拜堂的门就被从内部被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熟悉的香气蔓延。清冽、微苦,是生长在高寒地带的松木。
时隔五年未见,那个男人依旧是英俊的。
衬衫扣子一丝不苟的系到喉结下面,下摆服帖地收紧腰线。肩宽腿长的好体格,只是和先前比起来,略显瘦削了一些。
当然,时间还是在他的眉眼间留下了一些痕迹,存下几道很浅的皱褶。
——钟浅锡。
——这间礼拜堂的出资人,竟然是钟浅锡。
在看到对方的瞬间,这个蛰伏已久的名字,从姚安脑海最深处蓦地跳了出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男人,忘记了关于他的一切。
可一旦这三个字重新在心中浮现,它们依旧咆哮、尖叫、呐喊起来,几乎要撕裂姚安的灵魂。
不是她懦弱,不是她天真。
这是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僵在原地,看着那个男人越走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