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与鸢
百叶窗被人用手指挑起, 泄进一段柔软而明亮的日光。
懒散的双眸朝窗外望了几眼,很快就失去兴致。
百无聊赖地重新坐回到宽大的沙发上,手指伸进口袋, 摸了摸光面的烟盒,最后还是空着手又拿了出来。
医生说,梁风是焦虑过度加上有些低血糖。
昨天晚上送进医院的时候, 贺忱很快也来了电话。
问他:“梁风怀孕了?”
沈颐洲靠在病房的沙发上无声发笑:“我没你那么不谨慎。”
贺忱语塞, 知道他在说自己前两年闹出的事。所以也不怪他听到消息后就警惕地立马来了电话。
“谨慎当然最好了,不过这种场合下,难免叫人想多。”贺忱又提醒到。
沈颐洲阖目斜躺在沙发上,听着贺忱电话里的声音。
他从前也不是个喜欢遮掩的性子,身边人来人往懒得费心思去装什么专一情人。顽劣的本性坦白摊出, 也省得他多费口舌哄骗女人。
沈颐洲倒是无所谓。
只是……梁风。
现在仔细想来, 黄秋意说得其实对也不对。
她说不想让梁风和沈颐洲的关系过早曝光,是为了梁风的事业着想。可若是梁风会长久地呆在沈颐洲的身边,那公开又有什么关系?
此刻不希望他们的关系曝光,是否因为黄秋意也根本不相信梁风会在他身边长久。所以干脆不要他这个一时的高枝,分开后还能给这牌子落个清白的案底。
沈颐洲胸口涌起莫名的烦躁。
电话里贺忱还在问他有没有和媒体打过招呼?
沈颐洲随口应到说已叫人打过招呼, 不用担心。
贺忱又说那圈子里的人也得敲打敲打, 省得到处胡说。
沈颐洲目光骤冷, 声音几分讥诮:“怎么, 我沈颐洲这三个字是见不得人?”
“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这次的事情实在——”
“行了,这事你不用管了。”
沈颐洲冷声打断了他的话,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眼睛无声睁开, 头顶刺白的灯光便争先恐后地涌入眼帘。
侧目, 看见那雪白被褥之下, 梁风几乎没有什么分量。
黄秋意昨晚还特意在床边帮她卸了妆,此刻脸庞素净,近乎苍白。黑色的长发铺陈在脸颊的下方,更加衬映出白纸般的脆弱。
也像一支被人折断的小苍兰。
沈颐洲看了她一会,重新闭上双眼。
抬臂搭在自己的额间。
可下一秒,他就睁眼、站起了身子。口袋里摸到香烟盒,大步走了出去。
深冬的早晨七点,每口呼吸都像是在鼻腔里铺一条冰冷的雪道,带着寒意一路下沉到心脏。
冷风鼓着单薄的衬衣贴在宽阔的胸膛上,唇间升起了袅袅的白烟。
浑身冷下来,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一些。
冷白的天光打在沈颐洲的侧脸,在高挺鼻梁的另一侧落下小片阴影。有风的缘故,他双眼微微眯起,是他最惯常的那种看人的姿态。
漫不经心的懒散,连眼皮都懒得完全掀开。
却叫人有一种风雨不动的敬畏感。
可想起昨晚秀场内,就连接吻都只能躲在那间封闭的化妆室里。
如今出了这点小事,所有人都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告诉他:这事不能传出去。
如何不能传出去?
他沈颐洲什么时候也变成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远处的医院大门缓缓打开,车辆一辆接着一辆驶入。
沈颐洲目光沉冷地盯着,站在楼下慢慢地抽完了那一支烟,烟蒂扔进垃圾桶的瞬间,唇边带了丝讥诮的笑意。
随后,转身返回了病房。
梁风已经醒来。
护士帮她拆了手上的吊针,陪着她去了洗手间洗漱。
满脸湿漉出来的时候,正碰见推门进来的沈颐洲。
“沈先生,梁小姐吃完早饭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沈颐洲点点头,朝她说:“我来,你先出去吧。”
护士松了手,转身退出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落回安静。
梁风站在原地。
沈颐洲靠近,也带来一阵清冷的寒意。
“你刚刚出门了?”她抬头问道。
“你听到了?”
“不是,你身上很冷。”
沈颐洲低头瞧她。
额头的碎发微湿,乖巧地贴在两侧。刚刚洗净的脸庞上,一双黑亮的眼睛正抬头看着自己。沈颐洲忍不住低头,凑近她温热的唇边。
手臂揽住她整个人,将她的唇瓣仔细吮吸。
他唇间的寒意与淡淡的薄荷烟草混入梁风的鼻腔,叫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身子靠在他的怀里。
冰冷的布料贴在她的身上,也带来微弱的颤意。
津液粘连之声从齿间溢出,像是要补偿昨晚那个无法深入的吻。
眩晕感随即而来,梁风伸手搡了搡沈颐洲。
“没办法呼吸了,”她双颊微红,“再继续怕是又要晕倒了。”
沈颐洲睨着她发笑:“怕什么,晕倒了不还有我?”
他言语里轻松,梁风心底却隐隐泛起惶然之感。想起昨天昏倒之前,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目光落在他胸前的领带上,低声说道:“你不应该冲上来的。”
沈颐洲冷冷地笑了一下,松开了梁风。
转身走两步,坐回了那张沙发上。
双腿叠起,手指在自己的唇边摩挲了片刻,笑道:“现在开始嫌我阻碍你事业发展了?”
“不是的。”梁风顷刻回道。
宽大的病服穿在她的身上,她身型高瘦,此刻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后,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沈颐洲,颇有几分那天,她第一次去沈颐洲家中的姿态。
那种坦然、冷静,和视死如归。
沈颐洲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无声地看着她。
气氛冷下来,梁风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直视他。
其实梁风心里知道,她能瞒严琛多久呢?
就算不是这次被发现,以后又怎么保证他一定不会知道?保密协议管得了常满德,却管不了其他人。
要沈颐洲一直像昨天那样藏起来吗?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
只是那天晚上他给的承诺实在是太过诱人,叫她丧失理智、晕头转向地以为可以在他的身边永远高枕无忧。
可昨晚那件事警醒她——迟早,迟早这一切都会被严琛知道。
知道她和沈颐洲没有分开,知道常满德的钱已经被人还上,知道梁珍已和常满德离婚,知道她已不再对他有所求,所以他严琛已无可能再从她手里捞走些什么。
不过是时间问题。
未来的某天,沈颐洲也会如今天这样坐在她的面前,知道关于她的一切,远远不止那八百万。知道那天她是如何通严琛一起设计了戴明善、设计了他,又是如何一同回到严琛的房间的。
然后质问她:为什么?
可她又要如何去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以再次求得他的谅解?
根本没有那样的答案的。
梁风清楚得很。
身子像是被拖进寒冷的湖底,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梁风长久地看着沈颐洲,而后,笑了笑。
“只是觉得,我们未必长久。”
“不是,”梁风静了片刻,笃定道,“是不会长久。所以我很感谢你为我做的,但是其实真的不值得。”
沈颐洲目光渐沉,刚要开口,梁风却已经走到他的身边。
扶着他的肩头,坐上去,低头,继续刚刚那个未完成的吻。
尝到他唇间苦涩烟草味,也尝到她柔软的心碎。
穷途末路的一段旅程,已知结果不会变得更好了。
越往前走,越是身陷囹圄、无力回头。
像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足落下了山崖,仍忍不住在坠落的同时睁眼再看看山上的风景。
哪怕它是模糊的、是痛苦的、是再难抓住的。
眼泪也就自然而然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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