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烟萝
再加上高年级老师虽然只带两个班,但他们要备课,要批改作业,有的老师家庭负担还重,没时间帮忙代课,人选又要少几个。
之前女老师请假的时候,冯英就问过所有老师,最终她自己多带了一个班,才勉强凑齐代课老师。
现在突然多出四个需要代课的班级,冯英真是愁得直挠头,而在她再次问过所有老师后,也只有两名老师表示能多带一个班。
跟陈文芳谈起这件事前,冯英已经让剩下两个班,连续在语文课上自习三天了。
听完冯英的话,陈文芳问:“您考没考虑过再招一名老师?”
“考虑过了,只是你也知道,军区小学学费便宜,能开到现在,完全是因为有部队补贴。虽然上头愿意补贴,但我们不能因为有人兜底,就随便增加开支。如果没有意外,学校现有教职工是足够的,并且没有冗余。”
说到这里冯英叹了口气:“如果再招一个人,燃眉之急是解决了,可等小丁坐完月子,小方养好腿伤后回到岗位,新人怎么安排?”
冯英是三林基地建制初期,第一批来随军的军嫂。
那会三林基地可没现在的规模,家属区也没这么大,就几栋土坯房,林薇他们现在住的老房子,都是随军家属多了后,才陆续盖起来的。
家属区外面也没那么多单位,小学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事实上,那时候不止基地没有小学,周边公社大队也没有学校,孩子们想读书,只能起早赶路,去几公里之外的崖县小学。
军官子女还好点,部队晋升也要看文化程度,家长们有意识,再苦再难也会送孩子去读书。
但周边公社大队的社员,却很少有必须让孩子读书的想法,再加上学校太远,很少有孩子吃得了苦,当地读完初中的人寥寥无几。
因此,部队成立军区小学,不仅是为了方便军人子女入学,更是想为当地的基础教育出一份力。
而冯英,是军区小学成立后的第一名老师,同时她也是小学成立初期,唯一的一名老师。
因为当时周边社员愿意将孩子送来读书的人寥寥无几,在他们看来,反正也读不出什么名堂,与其让孩子去学校浪费时间,不如在家里多干点活,减轻家长负担。
而家属区里总共就二十多个孩子,除去那些没到读书年龄的,还有已经上初中和高中的,适龄学生只有十二三人。
两边孩子加起来,第一年军区小学总共招了十九名学生,分布在小学各个年级,而老师,只有冯英一个人。
为了方便教学,冯英采用了复式班的教学模式,将这十九名学生安排在同一间教室,分批轮流上课。
在上课之余,冯英也常去周边公社和大队,走访家里有适龄孩子的家长,跟他们举例子,讲道理,游说他们将孩子送到学校。
游说过程虽然艰难,但在她的努力下,第二学期军区小学人数增加到了三十人,第三学期是七十人。
二十多年过去,军区小学学生人数从最初的十九人,增加到了现在的七八百人,老师也从一名,增加到了现在的十三人。
可以说,军区小学是冯英在部队扶持下,一手办起来的。
她做决定前,最先考虑的绝不是自己行事方便,而是部队和学校的利益。
多招一名老师,固然能解她的燃眉之急,但这也意味着学校从此要多一笔支出。别觉得就一名老师,就算多一笔支出,费用也不会太高。
小学□□刚入职的工资标准是二十六,一年后视工作情况定级,高点的工资是三十二,低点的也有二十九。后面就不太好涨了,军区小学除冯英外,剩下的老师中,教龄最久的月工资也才四十出头。
招一名新老师,工资按最低的每月二十六算,一年就是三百一十二,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年节福利,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年四百是要的。
如果这四百是必须的支出,冯英肯定眼也不眨打申请,但问题是它不是。
正常情况下,军区小学是不缺老师的,只是因为有两名老师住院,才会造成两个班级暂时没人带。
现在把人招进来,眼前的问题是能得到解决,可等住院的老师陆续回到岗位,人员就会出现冗余,平添多的支出。
想到这里,陈文芳跟着叹了口气:“那倒也是。”
见冯英面前的杯子空了,陈文芳拿起茶壶给她添满茶,说:“但一直让那两个班的孩子自习也不是个事吧?”
冯英道了声谢,无奈地说:“我就是愁这个。”
虽然不是毕业班,孩子们没有升学压力,但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这样的自习至少得持续一个月。
一学期总共就四个月,让孩子们持续自习一个月不是耽误人嘛!
冯英捧着搪瓷杯说:“我在想,要不让这两个班的孩子,跟着其他班级一起上课。”
陈文芳问:“这两个班的孩子是不同年级?”
冯英摇头:“都是二年级的。”
“我记得小学二年级总共就三个班?每个班有多少人?”
“是三个班,每个班五十人左右,三个班加起来一百五十人。”
沉吟许久,陈文芳问:“一百五十人,一个教室坐不下吧?而且同一年级,课程安排应该是错开的,如果让他们同时上语文课,那其他科目肯定也得调整,但是同一年级,同一科目的老师应该是同一个人?”
“是啊,牵一发动全身,我现在为难的也是这个。”冯英靠着椅背,捂着额头叹气。
陈文芳端起搪瓷杯抿了口茶水,思索着开口:“不招新老师的话,你想没想过招一名临时代课老师?”
冯英怔住:“你的意思是?”
“招一名临时工,跟人说好就代一到三个月的课,这样暂时缺人的问题解决了,等住院的老师回到岗位,你也不用担心人员冗余问题。”
冯英思考起来:“这办法可行是可行,只是人从哪找?”
“联系县高校长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学生?”
冯英没多想就摇头说:“这办法不太靠谱,让他们教学生,说不定还不如让孩子自学。”不是她看不上现在的高中生,实在是这批读高中的,文化水平堪忧。
现在读高中的,大运动前基本刚上小学,正经课没上几天,就赶上停课了,回家玩两年,复课后稀里糊涂就从一二年级跳到了四五年级。
跳到四五年级后他们要是能好好上课,也还能补救,但那几年乱得很,很多知识分子被斗1倒,学校里师资力量紧缺。上头也不怎么重视教育,安排的课程常常是半天文化课,半天学工学农,孩子们学到了什么,天知道。
小学这样,初中还是这样,等这些孩子升上高中,情况也没好转多少。
就冯英知道的,县高那些学生,高一课程安排还算正常,到高二就不行了,成天不是开会就是搞批1判,没几个人有真才实学。
让他们来代课,冯英真不放心。
虽然冯英没明说,但陈文芳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说:“既然你不想从县高选人,那我给你推荐个人吧。”
“谁?”冯英问。
陈文芳说:“林薇,六月份刚来随军的军嫂。”
林薇刚上岛那几天,冯英去了区里开会,而等到小学放暑假,她就出岛回了老家,她母亲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回去探望,直到八月底才回来。
因此,虽然冯英知道六月份有新军嫂来随军,但是谁,叫什么名字,什么情况,她统统不清楚。
此时听陈文芳说起,冯英便问:“她什么学历?”
陈文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简单介绍起林薇的情况:“说是高中,实际上就上了一个多月,赶上停课就回家了。不过她初中成绩优异,看档案,中考全市前十。”
在冯英这里,停课以前的高中生,哪怕只念了一个多月,学历含金量也比现在高中毕业生高多了,更别提林薇初中成绩还很不错。
但冯英没有就此停住,继续问:“她随军前做什么工作?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她文化课没落下吧?”
“随军前她在老家棉纺厂担任仓库管理员。”陈文芳说完见冯英眉头微皱,继续说,“她随军后一直没工作安排,就自己搞了个小学堂,教自家和邻居家的孩子启蒙,我前段时间碰到她带着孩子,就多问了几句,她家孩子已经会写几十个字了。”
冯英又问:“她孩子多大?”
“三岁多不到四岁,她家两个孩子都挺聪明。”
冯英点头,她是搞教育的,很清楚三四岁的孩子是什么样。但冯英没立刻做出决定,只问陈文芳,林薇家在哪里,她想先跟人谈谈。
陈文芳一听便说:“她家那边人多口杂,我去把她叫过来吧,你们就在我家谈。”
冯英听这话还以为林薇家住排屋那边,便说:“那麻烦你了。”
“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说这个。”陈文芳笑,让冯英在她家待着,自己去把人请过来。
林薇被从家里叫出来的时候还有些纳闷,等在路上听完陈文芳的话,不由说:“我从来没当过老师,这样成吗?”
“有什么不成的,要说经验,基地附近能给你安排的工作,哪个是你有经验的?不都得重头开始吗?有什么可怕的。”陈文芳对林薇很有信心,“再说你怎么没经验了,你在家办的那小学堂,不挺像模像样吗?”
林薇哭笑不得:“我那算什么小学堂,就是带着孩子们玩,我胡乱教。他们胡乱学,跟正式当老师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陈主任不信:“你可别蒙我,你们家那俩孩子才三岁多,就会写几十个字了,十以内的加减法也没什么问题。如果你这叫胡乱教,那我只能说小学里那些老师,没一个认真教孩子的。”
得亏林薇定力够,要是换个人,被师长媳妇这么吹捧,真不一定扛得住。
但就是林薇,也不自觉退了好几步,实话实说了:“您看啊,我现在教的才三个人,都算是自家孩子,我教错了也不会有人怪我。您这突然让我去教上百名学生,我心里怵啊,而且万一教错了,我这不成误人子弟了吗?”
陈文芳觉得林薇这话说得忒没出息:“你既然怕误人子弟,难道就不会多做做功课,争取不犯错误吗?至于突然教上百名学生,谁当老师之前有经验了?不都是上来就带几十人,上百人吗?怎么别人行,你不行?”
林薇不说话了。
看她低着头,陈文芳语气缓和下来:“冯校长也是没办法了,两名老师接连住院,学校里能顶上的老师,都站出来顶上了,但就是这样,依然有两个班级的学生没人上课。如果找不到人代课,未来一个月,这些孩子都只能自习。”
林薇沉默片刻问:“除了我,就没别人能代课了吗?”
陈文芳想了想说:“有是有,但那些人冯校长都看不上,怕真误人子弟。”三言两语说了冯英的顾虑。
虽然林薇是停课前的高中生,但她娘家大队也有停课后上初中高中的,他们的文化水平的确参差不齐。
林薇犹豫了。
她心里其实不反感当老师,虽然早些年老师是被斗的重点对象,但没到是个老师就挨批的程度,被斗的要不是高级知识分子,要不就是成分有其他问题,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被人扣了帽子。
而什么叫高级知识分子呢?
像林薇这种勉强拿了个高中毕业证的肯定不算,至少得中专毕业,甚至读过大学。
至于成分问题,林薇贫农出身,有下乡经历,且嫁的还是当兵的,成分也没问题。至于说错话,她一向谨慎,而且如果她真说错话,干的不管是什么工作都保不住她,跟当不当老师没关系。
至于老师比较忙,顾不上家庭这点,陈主任刚才也说过了,她就带两个班,算下来一天就四节课。如果都安排在上午,下午时间就都是她自己,时间上比较宽松。
而且她这属于代课,最多上三个月,要是骨折的那名老师恢复得快,说不定两个月就能卸任。
唯一的问题是,代课可能会影响军属安置办那边给她安排新工作。
但林薇转念一想,基地外面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基本有人转业调职,才会有岗位空出来。并且空出来的岗位如果没有学历要求,会安排给更早随军的军嫂,轮到林薇,怎么都得等一年半载。
有学历要求的岗位如果有空缺,倒是很快能轮到她,但岗位太少,年前能不能有空缺都不一定。
而且在熬过生死关前,她想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家人身上,要是空出来的岗位事多时间长,她还未必想去。
这么一想,军区小学的临时工还真挺适合她。
于是林薇不再说什么,跟着陈文芳去她家见冯英。
冯英比陈文芳大几岁,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不过人看着挺精神,说话也挺利落。见到林薇后没绕弯子,三言两语说明了自己的目的,并简单考了她一番。
虽然林薇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年,但她基础扎实,记忆力也不错,学过的内容到现在都没忘。再加上她给孩子们上课后,宗绍找人弄了两本一年级课本,所以她答得很轻松。
冯英对林薇很满意,只是当老师除了学识要够,还要会说,不求说得多风趣,至少得将自己知道的传授出去。
因此考校过后,冯英向林薇发出了试课邀约,她需要看过林薇讲的课后才能做出决定。
但林薇并没有直接接受邀约,而是让冯英按流程先去军属安置办报备,由军属安置办那边安排她去试课。
听完林薇的话,冯英微微一愣,转头看向陈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