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 第3章

作者:尸姐 标签: 现代言情

  一开始,莫槐总是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过去,假装不认识我。渐渐地,他开始习惯在人群中寻找我,有一次我偷偷躲了起来,发现他在搜寻无果后,脸上竟然有些许失落。

  我得意洋洋地跳出来:“承认吧,你还是很需要我这个后妈的。”

  莫槐眼底的不安立刻消失了,故作不耐烦地将书包甩进我怀里:“幼稚。”

  从小到大,没有一刻把我放在眼里的亲生爹妈,一发现我变成了有钱寡妇,立刻拖家带口地前来投奔我。

  莫槐冷冷道:“无所谓,让他们住进来吧,我可以搬出去,反正他们才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我疑惑地瞪他:“发什么神经呢?”

  然后,我按下对讲机,笑眯眯地通知保镖:“把那群老老小小扔出去,永远不要再让他们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对,是永远。”

  莫槐眼中带着不解。

  我冲他眨眨眼:“从此以后,我的家人,只有你一个。”

  那一刻,盘绕在少年身上已久的忐忑、彷徨、无助,忽地消散了。

  他与我四目相对,轻轻地,认真地,点了下头。

  白天,家里有保姆打扫和做饭,到了晚上,偌大的房子里便只剩下我和莫槐。

  走出阴影并没有那么简单。

  有很长时间,每次我一闭上眼,就能看见满脸是血的莫沉。

  偶尔,他怀中影影绰绰地,还会抱着一个死胎。

  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试图靠近莫沉,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只能站在原地,远远望着他,问:“老公,宝宝长得像谁?把他抱过来给我看看。”

  没有人回答我。

  睁开眼,我看见莫槐正站在卧室门口。

  瞄了眼床头的闹钟,现在是凌晨。

  “我很困。”莫槐声音泛着沙哑,“但我怎么都睡不着。”

  “需要阿姨给你讲睡前故事吗?”我随口开了个玩笑。

  “可以试一下。”他点点头。

  然后,他走到我床前,径直躺了下来。

  ……

  所以人不能乱开玩笑。

  我很想把他踹下去,警告他不要随随便便爬上异性的床,然而看到他脸上浓重的黑眼圈后,抬起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自从他爸去世后,他就一直在失眠。

  算了,作为一个尽职的后妈,哄儿子睡个觉倒也没什么。

  于是,我认认真真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一位拥有绝世容颜的美丽仙女下凡历劫,从小受尽父母同学的轻视和欺辱,有一天她毅然觉醒,心想老娘凭什么要受这帮愚蠢凡人的气,于是她凭着坚韧不拔的精神,一举混成了闻名全校的大姐大,带领一帮忠心耿耿的小弟,把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揍成了猪头……”

  莫槐安静地听着,全程都没有插话。

  “后来,仙女遇见了一位英俊的国王,成为了他的王后。”

  当我讲到这一句时,发现莫槐已经睡着了,身体微微靠向我这一侧,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

  原来睡前故事这么管用。

  我轻轻叹了口气,替他盖好被子。

  从那以后,莫槐经常大半夜飘进我卧室,带着令人不忍拒绝的憔悴倦容,幽幽躺到我床上,听我讲睡前故事。

  我语重心长:“莫槐,你不是三岁小孩,连亲妈都不可能天天哄这么大的儿子睡觉,何况我只是个后妈,我们俩每天同床共枕是非常不合适的。”

  莫槐垂下眸:“嗯,我亲妈在我三岁时就死了,确实不可能哄我睡觉。”

  呵。

  小兔崽子还挺会卖惨。

  我皱眉:“你以前不是挺独立的吗?怎么现在连独自睡个觉都不行了?”

  莫槐盯着我:“因为我以前没有可依赖的人,但现在不同,你承诺要跟我相依为命,还说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所以,我想试着依赖一下你。”

  ……

  莫沉是一个很温柔的爱人,然而作为父亲,他对儿子非常严苛,不准懦弱,不准撒娇,不准依靠他人。

  以至于,莫槐连依赖别人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

  一切皆有因果。

  莫沉给了我无条件的宠爱,最终又为了救我而死,我永远都欠他的。而他未完成的事,我有义务替他完成。

  让一个从未撒过娇的孩子,拥有任性的权力。

  虽然我失去了一个孩子,但莫槐还在,他也是孩子。

  或许,我应该试着,真心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所以,明知道莫槐的要求有多么不合常理,我还是默许他躺到了自己身旁。

  我在心中唉声叹气。

  莫槐掌心覆上我的手背,说:“你也可以依赖我的。”

  我一愣:“啊?”

  莫槐声音很轻:“我知道你也一直在失眠。”

  整夜整夜睡不着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

  我盯着天花板:“好多人都说我是克夫命,说我克死了你爸,你不怪我吗?”

  莫槐淡淡道:“按他们的说法,那我应该克全家吧,先克死了我妈,后克死了我爸。”

  我拧眉:“胡说八道。”

  莫槐点头:“所以,没必要把这种胡说八道放在心上。虽然我爸在生死关头挡在了你面前,但那是他自己做出来的选择,他本身就是一个会无条件保护妻子的男人,天性如此,不是你的责任,不必觉得愧疚。”

  不可思议。

  我竟然,被一个孩子安慰到了。

  莫槐关了灯:“晚安,阿姨。”

  我闭上眼,耳边是莫槐浅浅的呼吸声。

  这一次,我没有再看见满脸是血的莫沉。

  五年的时间,对我这种每天重复同样生活的闲人来说,不过转眼一瞬。

  而莫槐,有俊美的长相,有优异的成绩,在学校自然大受欢迎,可惜性格太过孤僻,面对老师同学永远一副阴沉沉的冷漠脸,看上去非常不易接近,再热情的人最终都会被他吓退,我苦口婆心地劝他要多笑笑,他一脸无辜:“我经常冲你笑啊。”

  我瞪他:“嘲笑不算。”

  莫槐勾起唇,清澈的双眸中泛起点点笑意:“知道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冲我笑没用,去冲你的同学们笑,迷倒他们,征服他们,成为校园里最耀眼的那颗星!”

  莫槐拧眉:“麻烦你正常点。”

  ……

  有一次我在家看偶像剧,随口夸了句会弹琴的男主好帅,不久后,我以家长身份去看莫槐学校的文艺演出,目瞪口呆地看着莫槐上台坐到钢琴前,熟练而又优雅地弹了一曲卡农,温柔细腻的音乐从他修长的指间缓缓流出,暖色的灯光照在他的头顶,衬得他整个人如梦似幻。

  一曲终了,台下的女学生们发出阵阵惊呼,莫槐转头望过来,目光一一扫过人群,最后停在了我身上,微微歪了下脑袋,扯起嘴角。

  周围的惊呼声更热烈了。

  我与他四目相对,愣了许久,完全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时候学会弹钢琴的。

  第二天,我立刻给家里添置了一台价值七位数的钢琴,没事就往沙发上一躺,笑眯眯地指挥莫槐弹琴给我听,而他非常乖巧地,把我爱听的曲子都学了个遍。

  日子一天天过,莫槐很快迎来了青春期,没等他开始叛逆,我自己先堕落上了。

  除去吃饭睡觉,剩下时间便是在喝酒。

  曾经立下要花光莫沉遗产的豪言壮志,却在外出旅了几次游后便偃旗息鼓。

  因为无论去到多美的地方,我都会觉得,自己本该是和莫沉一起来的。

  曾经感兴趣的东西,比如首饰,衣服,化妆品,全都变得索然无味。

  毕竟,那个我想要打扮他看的人,已经永远不在了。

  于是我只能把钱挥霍在各种昂贵的酒上,大家都说一醉解千愁,可我却只觉得苦。我偏不信邪,打算把全世界的酒都尝个遍,经常喝着喝着就栽倒在沙发上。

  起初,莫槐会往我身上盖个毯子,把我没喝完的酒全部倒掉。

  后来,莫槐会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地放到卧室床上。

  少年一天天长大,从个头只到我肩膀,到我必须仰起头才能直视他,从单薄瘦弱的小细胳膊,到手臂上隐隐显露出肌肉线条,从只能往我身上盖毯子,到可以轻松抱我回卧室。

  五官也愈发精致,没有一丝长残的迹象,美好到,让我有些嫉妒。

  青春期的孩子,每一天都在朝着更加鲜活的方向蓬勃生长。

  而大人,日渐增长的只有脂肪,皱纹,压力,疲惫。

  又一次被莫槐抱到床上后,我睁眼醒来:“我好像很久都没去接你放学了。”

  莫槐低头看我:“嗯。”

  我叹了口气:“我这样是不是很像酒鬼?”

  莫槐面无表情:“你已经是了。”

  我有点不甘:“可我明明一点都不喜欢喝酒,苦得要死,难以下咽,喝完还头疼欲裂的。”

  莫槐探了下我额头的温度,确定我没有发烧后,沉声道:“那以后就别喝了。”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我突然感到无比难过,哽咽道:“莫槐,你真的太可怜了,偏偏摊上我这么个没责任心的后妈,我明明答应了会照顾好你的,结果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莫槐低叹,语气放柔:“你也有在照顾我,你每年都会记录我长了多高,每年都会认认真真帮我过生日,每年除夕都会包饺子给我吃,晚上会耐心地给我讲睡前故事,周末会带我去滑冰场和游乐园,定期往我衣橱里添置新衣裳,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出我的小情绪,想方设法逗我开心。你对我很好很好的,阿姨。”

  我慢慢清醒过来:“说得也是,我其实挺尽职的。”

  莫槐伸手揉了下我的头发:“所以,乖,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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