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尾
万清把纸巾盖脸上。张澍捞着鸭肠叨叨,“我妈从小就教我释放情绪,难受了就哭,老憋着容易得乳腺癌。”
万清情绪好了些,看她吃那么香,拿起筷子捞肉片,“你妈退休后在家干嘛?”
“在那什么企业挂了个名誉顾问,反正比咱们滋润多了。”
“真不错。”万清说:“我从小就羡慕你妈。羡慕你妈独立自由。我爸妈、明珠爸妈、徐佳佳爸妈……都是夫唱妇随。”
张澍紧接一句,“所以她离婚了。”
万清笑出声,“自由的代价。”
“你猜我小时候最羡慕谁爸妈?”张澍给她捞肉片。
“我爸妈?”
“最早我羡慕你爸妈,但后来是周小明爸妈。”张澍说:“我最早的爱情观就是他爸妈树立的。”
“为什么?”
“因为他们家最不顺,他爸妈也不相互埋怨和吵架。”张澍说:“我爸妈是背着我吵,你爸妈也吵,而且你爸会摔东西。徐佳佳爸妈经常大打出手。”
“我那时候最想跟小春交换人生,因为她爸妈从不嫌弃她是个聋子。我爷爷奶奶和我爸都想要儿子。我曾经有一度很自卑,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儿,所以才不配随父姓?”
“前两年我爸忽然跟我道歉,说他怎么样怎么样,怎么说呢,没必要,很多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就释怀了。一件件的大事小事叠在一起,小时候的那点不如意算个屁。但是呢我只要想到明珠……想到明珠我就难受。那时候小不懂,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老爱请我们吃东西,哪怕偷拿家里的钱也要请我们。因为她害怕我们不跟她玩儿——”
“行了。”万清抽了纸给她,“不提往事,提了伤神。”
“你换话题吧。”张澍擤鼻涕。
万清想了想,说:“周景明他们公司去年上市了。”
“我知道,我听他妈说了。”张澍涮蔬菜吃,“他手上有不少股票。”
“山鸡变凤凰了。”万清淡淡地说。
“怎么听你语气有点酸?”
“你不酸?”万清看她。
“这事发生在周小明身上好像理所应当。”张澍说:“换别人我会觉得是运气好。但周小明毕业时拒绝了名企 offer,去了这家名不经传的公司,单这个选择就需要很大勇气。”
“他在这家公司待了有七八年吧?初恋都没这么长。换你我早跳槽薪资翻几番了。”
万清沉默地吃菜,没说话。
“我还真没那么酸,因为我跟他差距本来就大。”张澍认真想想,“以我对周小明的认知,哪天我落魄了去找他借钱,应该是能借出点的。”
“难说。”万清放了筷子,吃撑了。
“年前我去他们家吃米线,跟温姨聊了会,温姨对周小明具体干什么工作说得头头是道,一些专业名词我都陌生。”
“然后呢?”万清不懂她想表达什么。
“你爸妈知道你具体工作?”张澍反问她。
万清不乐意了,“你捧周景明就非得踩我一脚?”说完起身去结账。
张澍追她,“券券……我团的有券。”
俩人吃饱喝足,心情畅快了不少,挽着胳膊去超市买拖鞋。路上张澍说周景明可能会回来发展。万清诧异:“回来发展?”
“年前温姨说他要回来。”
万清不信,“以我对周景明的认知,他不会回来。家里能有什么机会?”
这话张澍就不爱听了,“家里咋了,山窝窝啊,你们翅膀太大了抻不开?”
第13章 旧雨重逢(四)
周景明回来两三个月了。
从去年春节疫情爆发,他隐隐就有了想法。认真考虑了一年后,把自己工作交接完,今年春年回来就没再去浙江了。
兆琳有个留洋回来的堂兄,头脑能力很是了得,周景明近两年与之有诸多接触,三个人一商量,打算共同创业。家里又十分欢迎人才回归,放话出来搞嘛搞嘛,届时会给予些相应的政策支持。
晚上几个人难得一聚,这俩月都太忙了,忙完风险评估忙挖人才……挖人才最耗心思,得先给人画饼。画饼难于画骨,但这事难不倒兆琳,她曾是资深猎头。原先三个人的核心团队,目前壮大到了七个。
席间免不了一番凝心聚力的话,共同举杯落座后,堂兄说了公司首条不成文规定,不允许核心团队之间搞男女关系。
这是自然的,无可非议。
散局出来,兆琳喝了酒不能开车,自然坐上周景明的车,让他把自己稍到哪哪哪儿。车上俩人先谈了公事,随后闲扯淡,兆琳稍有醉意的拢拢头发,发丝又勾到她美甲上的小水钻,等弄好又频频地打哈欠。
周景明打着转向问她,“昨晚没睡好?”
兆琳问:“我黑眼圈很重?”
周景明细看了眼,“看不出来。”
兆琳又打个哈欠,“酒吧回来都凌晨两三点了,到家我那狗生病了,卧在那儿呜呜呜吵得我睡不着。天亮我又抱着去找宠物医院……”
周景明专心地开车,也没接话。
兆琳困得不行了,打起精神问他,“谈了没?”
“谈什么?”
“谈对象了说声。”兆琳说:“你有对象了我好拿捏分寸。”
“谈了跟你说。”周景明应声。
到了地方,兆琳下车,朝他挥手,“路上小心。”
俩人去年分的手,谈了一两年。情感上怎么说,浓度上不来……总感觉差那么点火候。但俩人性格又能相处,又同在浙江,分手后有事也会相互照应。
口干,他拧开水准备喝,从倒车镜看见俩女人边自顾自的聊天、边贴着他车身过,来不及阻止,其中一个女人肩上的背包链划到了他倒车镜。他降下车窗看,对方也回头看,四目相对,张澍脱口而出,“周小明!”
……
张澍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语气,仿佛年前他们才聚过。
万清轻轻瞥了眼车,没做声。
周景明也反应过来了,看她,“上车吧,送你们。”
张澍欢喜地要上车,万清问:“你不是说去前面逛?”
“不逛了不逛了。”张澍拉她上车。上车屁股都没坐稳,先倾着身子再问驾驶座的周景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们喝酒了?”周景明闻到股酒味。
“我们刚从练歌房出来。”张澍有点微醺地说:“从下午四五点唱到现在。”
“吃饭了吗?”
“吃了炒饭。”张澍认真打量他,又看看方向盘上的车标,可以可以可以,拍他肩,“不错,意气风发。”说着回头问万清,“咱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万清正玩手机 ,抬了下头,“有一二十年?”
……
“怎么可能!”张澍难以置信地看她,“大学暑假咱们还聚。”
“那我记岔了。”万清不在意地说,说完继续玩手机 。
周景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没做声。
张澍要万清今晚住她家,报了地址,周景明发动车送她们。
路上张澍周景明一问一答,倒也不显生分。万清不时刷刷手机,不时听他们说。张澍有意拉她参与话题,她应两句,并不热络。
车到小区,张澍掏出手机同周景明互加好友,万清先下了车,站去楼栋门等张澍。
晚上俩人洗漱,聊起周景明,张澍说她,“你干嘛要恶心他呢?”
万清匪夷所思,“我没兴趣跟他聊天就恶心他了?”
“咱们聊天,你一直刷手机。我问咱们多少年没见了,你说一二十年不就是恶心他?”
“我不能恶心他?“万清反问。
“没必要 。”张澍无语了,“这么些年没见,为什么要这样子呢?”
“我觉得有必要。我不想巴结他。”
“你意思我巴结他?”张澍生气了。
“差不多。”万清挤牙膏刷牙。
“你性情越来越古怪了。”
“我不巴结他我就古怪了?”
“你前男友结婚你心里不舒坦,大家都得跟着你不舒坦呗?凭什么呀?”张澍看她,“我还离婚不孕了呢!”
万清瞪她。
“你瞪什么瞪!”张澍往脸上打着洁面泡,“我就巴结他,我偏巴结他,我巴结我骄傲——”
万清把她推一边去,自己站在面盆前刷牙,刷完牙说她,“别自作多情了!人都没打算继续跟你结交,你问他了两回啥时间回来的,他都避而不答。我对他没偏见,单纯觉得这人不真诚。”
“拉倒吧。你就是记恨他这些年没跟咱们联系。”
“切。”万清懒得理她。
“都这么些年了,早年的事犯不着计较,没必要。”
“我心胸狭隘呗?”万清看她。
“差不多。”张澍推她一边去,俯身面盆前洗脸。
“看你多大气。”万清耿耿于怀,“早年他先跟我绝交,凭什么如今我要巴巴上前跟他加微信?”
“你这不也承认了?”张澍说她,“今天故意恶心他就是因为他先跟你不告而别。”
万清懒得跟她说那么多,躺卧室床上投屏看电影,她才不会用“不告而别”这种意蕴悠长的词汇去修饰。只劝她别太乐观,这么些年没见了,物是人非,人性凉薄。
张澍坐过来敷面膜,毫不在意,“那是自然,毕竟人生际遇大不同了。这只是我的一种美好愿景,大家碰见聊得来就深交,聊不来做个点头之交。早先我妈还说呢,说咱们几个都是独生子女,又从小知根知底,要是能重新交好就再好不过了。“
“以前大学都考出去,各自生活圈没交集渐行渐远是无奈,但如今都陆续回来了呀,想重新交好也是自然的事儿。况且……咱们都三十出头的成年人了,有些事心照不宣吧。你无所谓,你是要回上海的,我自然要跟周小明重修于好。”
“还有啊,咱俩各自管理好垃圾情绪。你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我是庸俗市侩红尘人。拜拜,姐要睡了!“
万清不理她,专注看电影。老半天回头,见她躺在另一侧脸上贴着面膜睡着了。她帮她把面膜揭了,盖好被子,关了投影仪也躺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