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一进门,姚玟就跟她道,“周老师,你们班这个风纪不整顿不行,学生太冥顽不灵了,我在这儿问着话,她们还跟我顶嘴,问为什么打人,也抵死不说。”
“是我没管好,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抓纪律。”
周龄陪着笑,回头压低声问,“怎么回事,上午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就一会儿你们就闹那么大乱子?李婧秋,你说。”
李婧秋耸肩。
“老师,不关我的事,她们用我的名义把余葵骗到厕所,背了这口锅,我还找不着出气的地方呢。”
周老师的目光又落到姜莱身上:“姜莱,你成绩很好,按道理不该分到我们15班,老师们都很看重你,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这是校园霸凌你知道吗,上一次的警告处分没有记成,是看在你初次犯错的份上,这次再不交代清楚,谁也没办法保你了。”
这番一半怀柔一半威胁的敲打,并没有让姜莱低头,她眼睛定定盯着一处,一言不发。
周龄决定从弱击破,朝她身后开火,“汤晓珺、卢雨霏,你俩跟着凑什么热闹,说不清今天就让家长把你们挨个领回去!”
汤晓珺当场被吓哭了,抽噎起来,“老师,我真的没有参与打人,我就是跟在边上凑数的,是姜莱说余葵抢了他喜欢的人,让我们给她出气,我不知道她们会打起来,我以为只是吓唬吓唬她,让她给姜莱道个歉……”
“汤晓珺!”
姜莱眼神就差冒刀子了。
汤晓珺往后躲,周龄怒道,“你也太无法无天了,你当这是哪儿,当着我的面都敢威胁人。”
学生家长陆续赶来。
附中的学生家长大多不平庸,姜莱父母也是衣着光鲜的成功人士。
只是人前脚进门,余葵就发现姜莱的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果然,看似气质沉稳儒雅的姜父上去先给了女儿一耳光,“好样的姜莱,让你好好学习,不到一个月,又给我惹麻烦。”
姜莱的脸被打得偏朝一边,留下一个鲜红的掌印。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被这声脆响惊呆了,气氛为之一滞。
女生沉默低头,攥袖子的手背发白,低下头,肩膀微颤。
周老师忙劝架,“姜莱爸爸,以暴制暴解决不了问题,找你们来是一起商量怎么教育孩子,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姜莱这次犯的错误性质非常恶劣,如果她还是这个态度,可能要面临退学。”
姜父转过身,“周老师,我的女儿我清楚,她绝不可能无故打人。”
“咳。”
周老师轻咳两声,“确实不是无缘无故,孩子们刚才已经供述了,姜莱认为余葵抢了她喜欢的男生,是不是事实有待商榷,但如果是真的,为了感情问题霸凌同学,事情就更严重了。”
卢雨霏的妈妈悄悄附耳,不知跟姜莱母亲说了什么,那养尊处优的女人接话,“周老师,是不是单方面殴打,要找校医鉴定过才知道,根据双方的伤情评定,您说是吧主任?”
她问的是一直站边上观望的学生处主任,男人摸摸鼻子,抱臂点头,“学生的伤情确实是重要参考。”
周老师皱眉,“姜妈妈,李主任,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余葵还手,那也顶多算是防卫,这怎么能定性斗殴?”
没等她话音落下,姜莱母亲直接把女儿校服掀到了胸下的肋骨,给众人看她前腹后背的青紫。
在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得目瞪口呆。
要知道,办公室里有那么多异性,老的少的,她的动作几乎是把孩子的自尊和羞耻心扔到了地板上,只为了在辩证中得占上风,哪怕一会儿校医也可以替她证明。
“大家看见清楚了吧,我女儿被伤成这样,作为父母,我也想追究这位女同学的责任。一个巴掌拍不响,她能下这样的黑手,可见平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的成绩足以证明,这个孩子平时心思压根没有放在学习上,只知道谈情说爱,仗着自己漂亮挑拨男生,给人支绊子。我的女儿我了解,冲动莽撞没有心机,说不准还是着了她的道。”
太无语了!
余葵耳鸣尖锐,口型蠕动,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辩驳,一切仿佛又回到从前。而周老师此时心中也只剩一个念头:有这样一双父母,也难怪会将姜莱教育成这样偏执的性格。
女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附中是名校,也正是因为信任这里的校纪校风,我才把孩子送来上学,可我刚才听说,这位余葵同学入学是走地州特招名额进来的,中考分数才五百出头,这种资质的学生,有什么资格跟我的孩子同堂上课?假如因为她影响了别人学习,又该由谁来负责——”
“老师!”
时景骤然开口打断。
办公室安静了片刻,目光朝他聚集,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周遭令人窒息的氛围,径直走来。少年的疏离感与整间办公室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次元,带着目空一切的冷淡。
“刚才太吵,我写错字了,麻烦您重新给我拿一张,附表3。”
很显然,他并不在乎这话得罪了满屋子的大人。
姚老师也不生气,低头翻找后,轻声道,“附表3没了,时景,你坐那边等一下,我重新给你复印一份。”
节奏被打断,姜莱母亲嘴角不悦地下沉,稍作修整后组织语言,准备老调重弹。
眼见她重新开口,余葵掐紧指腹。再怎样她也只是个孩子,在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的成年人面前显得尤为弱小无助。她感激时景的及时打断,但想到这一幕还即将当着他的面继续上演,难堪瞬间又从七十放大到了两百分。
幸而此时,程建国终于赶来。
他人未进门先接话,“您这话说得没道理。给乡镇中学留出招生比例是教育局的规定,我家余葵是正常补录进附中,如果有异议,您大可往上投诉举报,几十岁的人了,这样在孩子面前耍威风,是欺负她没有父母吗?再者,学校按成绩排班,您怕自家孩子受影响,恐怕得给她单独申请一间隔离教室才能解决。”
男人风尘仆仆拎着公文包,皮夹克上还有块灰印,阔步走到余葵身边,先问她,“哪里受伤?有没有哪里疼?爸爸看看。”
余葵摇头,抿唇往他宽大的背影后面缩。
检查孩子身上的碰擦确实都不算严重,程建国才回头继续道,“男孩子眼睛要没瞎,喜欢我家小葵也正常。父母把她生得这么好看,初中时候情书就收了几抽屉,她要是有那根弦,要谈恋爱早谈了,哪里轮得到别的女同学跟她抢?”
“爸……”
虽然很感动,但余葵害怕爸爸的厚脸皮被人取笑。
果然这话一出,好几个同学差点不合时宜憋笑出声。
程建国理直气壮,一通铺垫结束扔出下半句,“这样吧,那位男同学是谁,咱们把他叫过来对峙,余葵究竟做没做错事,一问就知道了。如果事实不是对方家长臆测的那样,我要求她给我家孩子道歉,同时对施暴的同学做严肃处理。”
姜莱猛然抬头。
“我说过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男生,我就是单纯看她不顺眼!”
周老师看向汤晓珺。
这次不用威胁,软柿子自己就在父母的注视中,哭哭啼啼缓慢抬起手指,指向办公室另一个角落。
“…是宋定初,她们九班原来的班长。”
搞了半天,蓝颜祸水就在现场。
见牵扯到自己班学生,姚老师坐不住了,脸色不善传唤自己的学生,“你不要怕,有什么说什么,照实讲就行。”
爷爷奶奶是纯大教授,父母是最早一批从体制内辞职下海的民营企业主,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宋定初有种同龄人缺乏的聪颖稳沉,他走过来,把填完的表格放在老师案头,平声静气开口。
“老师,这件事是我的错。”
“姜莱同学之前确实对我表达过好感,但我拒绝了。国庆放假那天放学,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校门口又跟我重新提起这件事,问我余葵哪里好、哪里比得上她,我回答‘起码她做人比你有同理心’。我很后悔让余葵遭遇了今天的无妄之灾,她非常无辜,我希望她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进门后便一直硬气的姜莱,在宋定初走过来后,胆怯得都不敢抬头看他。
男生话音落下,她的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地板上。
强撑的气势垮塌,老师再问什么,她也都面无表情承认了。
事情明了,责任划分很明确了,校医鉴定也作罢,后续就是几家家长在办公室跟校领导沟通处罚。
由于程建国的据理力争,卢雨霏记严重警告一次,汤晓珺因为没有动手记警告处分,两人需要在明天清早,当着全班同学面念检讨,并向余葵道歉。
而姜莱…学生处主任不知道是她家哪门子亲戚,原本的留校察看,变成记大过一次,回家反省两周。看起来只比从犯略重一筹,但对一个成绩不错的学生来说,失去评选和保送的机会,也算是非常严峻的处罚。
下一次再见面就是月考,这顿架打得值。走出办公室,余葵神清气爽。
她真心感慨:“你真好啊,爸爸!”
感谢他毫无理由的偏袒维护,她妈就不会这样,她对外人宽容,却总有公允和道理训斥自己生的孩子。
程建国则懊恼,“我真后悔打了辆慢的士,那个师傅开车跟爬似的,搞得我差点跟他换驾驶座。要是再来早点就好了,你们班姜莱同学她妈,真像琼瑶剧里的九姨太,太毒太凶了,我早点赶到,也不至于让她把你吓得跟个小鹌鹑似的。”
“我才没有被吓到呢。”
余葵转移话题,伸手替他拍打衣服,“你身上怎么那么一大片灰啊。”
“下车时候被车门擦了一下,听你们老师说你受伤了,我以为很严重呢。”说到此处程建国又满意道,“真不愧是我女儿,矮是矮了点,战斗力也不容小觑嘛,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父女俩对望,不约而同笑了笑,在空中击了一掌。
走到架空层,余葵才发现宋定初还站在楼梯角,不远处长廊绿化带旁,是手插兜里在等朋友的时景。
见人下来,宋定初面带愧色。
“叔叔,我能跟余葵道个歉吗?”
程建国对这个害女儿挨打的臭小伙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但他自诩民主,不能干预孩子的交友,只能往前走一段路,假模假样看表,回头提醒,“余葵还没吃饭,等下还得赶去补习班,有什么尽量长话短说。”
看得出来,宋定初真的非常内疚了。
他把买的药水、棉签和创可贴一整袋递到余葵手里,诚恳道歉后,解释起放假那天的事情,“我……当时,当时她提起来,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过脑子,反应过来已经说出去了。”
“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在那之前就吵过架。”
余葵宽容挥摆受伤的手臂,“我也不会误会的,你暗恋的人是高三学生会的学姐嘛,抄作业时候见过,你本子还里夹着她照片呢。而且,班长你也没说错啊,哪里错了?我也觉得我比她有同理心。”
宋定初怔了一瞬,笑起来。
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忍了回去,希冀道,“那周末我生日,你还来吗?”
见余葵犹豫,他补充,“我整理了过去几年用过的一些参考书,对你现阶段应该会有帮助…如果我家里人知道,他们肯定也支持我好好跟你补偿道歉。”
余葵本来想月考前好好冲刺一下的,老班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干脆点点头答应,反正就去一下午,她早点回家把进度赶完就行。
再往前走,她的肩膀不可控地微塌了一度,心里只剩沮丧和紧张,原因无他,去程建国那边,还要经过时景所在的长廊。
刚刚丢了大脸,身上又是战损造型,如果今天是端午,余葵愿意就此把自己包在粽子里,让爸爸拎出校园,但一切只是她的幻想——
三步、两步……她煎熬着越走越近,和时景错身而过的瞬间,少年主动叫住她,“余葵。你没事吧?”
啊啊啊他记得她的名字!
余葵心里砰砰狂跳,还要假装镇定摇头,举起两只小细胳膊给他看看,“我没事,她们就会扯头发挠人,就是一些碰擦,养两天就好了。”
“猫还好吗?”
啊啊啊,他还挂心她的小猫!
这就说来话长了,余葵偷看一眼不远处的老父亲,压低声,“我爸没养过小动物,我怕他不答应,现在白天都放在门卫室的大爷那儿,晚上才能接回家…”
说话间,他忽然递过一张纸来,她下意识接过,然后才见时景指了指她耳垂到脖颈这一块儿。
“脏了。”
指腹摸下来一把灰,大概是刚被人按在墙上擦的。
余葵后知后觉,脸蹭一下就热了,刚才就是一直以这个造型在时景面前说话吗?本来就有够狼狈了,现在还是脏的!
她恨不得立马就遁走,偏偏时景看她垂头丧气,含羞带愤,只以为她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神来。
略微思索,少年最后一次开口,用他并不擅长的技巧鼓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有一个朋友,曾经遭遇过和你今天相同的事情,那时她太小,没有勇气反击,只能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边走边哭。”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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