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红杏
走得越快,后面的女人追得越急,终于一个踉跄绊倒在盲道的地砖上,头还朝地磕了一下。
绿灯开始倒计时。
余葵深吸一口气。
她最不忍心看这种画面,犹豫后,折返,搀扶女人起身。
一个人扶不动,好在有时景搭手,少年力气大,轻松把人扶起来,坐在路边花坛上。
望着谭雅匀头也不回远去的背影,阿姨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粗糙的手在余葵手背轻拍了两下。
“谢谢你们啊,小同学。”
过程在意料之外,但结局也算顺利和谭雅匀分道扬镳了。
即便回忆起她离开前最后的眼神,余葵有点儿心神不宁,但这可是难得没有试卷和作业,能单纯和时景相处的校外时间诶!
两人到游戏厅,投币把所有的项目尝试了一遍,赛车、抓娃娃、打地鼠……出来又逛公园,直到八点钟,才一起坐公交回家。
中途,时景怕她穿短裙冷,还把自己的外套脱给她穿。
时景个子高,那外套余葵一披上,直接遮到大腿,像一件密不透风的斗篷,将整个人轻松温暖地包裹起来,充满安全感。
身上不冷了,余葵又推开公交车窗。
这个点,车上零星坐着几个人,疲惫晚归的上班族,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车厢内很安静,风灌进来,吹乱她的短发。
“时景,我问你个事儿?”
少年靠在椅背上,长腿敞在过道,用鼻音慵懒松弛地应了一声,“你说。”
她终于鼓足勇气,轻声偏头。
“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仔细回忆了那天在医务室说过的每一句话,无论是“考进前三百”、还是“抚养权”的事儿,全都跟网络上小葵给出的时间、借口重合,但时景对此只字未问。
所有的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时景早就知道她是“小葵花生油”的事儿了。
第59章 第四个愿望
街景华彩如织,灯光斑驳错落映在时景眉眼上,他似是怔了一瞬。
余葵重复得更具体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和你的网友是同一个人的?”
少年默然,歪头。
“你要听实话吗?很早。”
“当然。”
余葵猛闭上眼睛准备接受现实,“你就告诉我吧,很早是多早。”
时景:“高二宋定初过生日,我是那晚确定的。”
竟然那么早!
余葵猛地想起来,她那天在宋定初家的台球室打了球!果然,自己当时的侥幸像个笑话,他竟然从那时候就和漫画对上号了!
所以,会找她打双人掌机游戏,是因为知道了她是小葵花生油?
仔细想,时景对她态度似乎确实是从那天开始改变的,从视若无睹的路人,到开始主动找她说话,发展交集。
余葵掩面。
一想到,中间自己为隐瞒马甲做出的种种努力,就觉得好笨好傻,恨不得公交车原地出现条大裂缝钻进去,窘得都快流泪了,还是硬着头皮问到底,当个明白鬼。
“那晚确定的…意思是更早之前还怀疑过?我到底哪儿露出破绽了啊?”
“很难想象,像你这样的性格,会在临近还包时间的前几分钟,敷衍地仅用‘有事’拒绝我,除非还有其他无法见面的理由。第一次在食堂同桌吃饭,我问过你的校卡,画风很像。都叫小葵,都有叫四饼的朋友,都从乡下到城里念书……最重要的,也许你自己察觉不到,你在人群中非常有辨识度,无论哪个方面。”
夸她?
余葵没来得及深入理解这句赞美,便听他笑起来补充,“第一次在年级办公室看见你挨骂,真的好像漫画重演,每个细节都生动,活灵活现。”
余葵崩溃转头,把额头抵在车窗玻璃上,不想说话了。
车辆靠站。
时景起身送她到车门口,余葵解开外套拉链,勉强从羞窘中回神,仰头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我不提这件事,你是不是会一直装作不知道?”
时景思索片刻。
“也许吧。你从前跟我解释过,你在网络和现实两个界面,很难对人保持同样的开放度,如果两个身份融合让你感觉不自在,我不会去做那个撕破薄膜的人。”
余葵叹气。
她总感觉自己在时景面前无所遁形,这个心细如发,八百个心眼子男生,他这么聪明,怀疑过她喜欢他吗?
后门开了。
她匆匆把外套塞到他怀里,正要跳下公交,被他抓了下手腕。
“小葵,我说实话吧,其实,我不想把包换回来。还有,不要蔫头耷脑,开心点儿——”
司机催促,他松开手。
等余葵站定回头,后门已经缓缓阖上。
少年隔着玻璃窗冲她笑了笑,他口型动了动,说出下半句。
你今天很漂亮,笑起来眼波像春天。
余葵没听清。
她回忆着那口型,不太确定,时景又夸她?
城市春日,暗香在夜色中浮动。
路灯下,林荫道里触眼皆是繁盛的嫩绿与粉白,樱花瓣纷纷扬扬打卷下落,缀了一朵在发间,余葵转身看广告牌的倒影才发现。
灯箱映亮她的脸,刘海被车窗揉得纷乱,眼睛发亮,双腮绯红。
没了外套保温,余葵抱着胳膊哆嗦小跑回家,快进保安亭时,小区外墙阴影中走出一个人。
她吓一跳。
“你来这儿干嘛?”
谭雅匀还穿着分别时的小礼服裙,不知道已经在这等了多久,她像是察觉不到冷,堵在她必经的道上,冷声质问,“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要回家了,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余葵莫名其妙,绕开人往里走,却被一把抓住手腕。
谭雅匀钳得很紧,挣脱不开,余葵手腕发疼发红,推了她一把,没推动,生气道:“有病吃药,你给我撒手。”
“你故意把时景带到那条街,你故意让他看见那些,故意回去扶那个人,用我的虚伪卑劣衬托你天真善良,你们在背后怎么说我的?你就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妈是音乐教授我妈摆摊卖凉菜,是不是?”
她步步逼问,余葵细瘦,被她推搡着后退。
使出吃奶的力才把人甩开,揉着红肿的手腕,皱眉,“你虚伪卑劣还用谁衬托吗,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了吧。我能控制你妈卡点出现,还是能控制你扔下自己亲妈逃跑?谁管你怎么想,我干嘛花时间议论你,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谭雅匀冷嗤,凝视她。
“余葵,我从前真小瞧你了。”
那眼神中的狠劲儿,让人心中升起寒意。
余葵也学她冷哼,“跟你不一样,我到现在也小瞧你。”
谭雅匀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宽容大度,实则锱铢必报。
两人半公开敌对状态后,有次在食堂吃饭,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余葵对面落座,钦佩她的勇气。
这人是谭雅匀初中同学,她说,谭雅匀上初中那会儿,还没有现在会隐藏天性,班里但凡对她不感冒的人,或多或少受到了排挤,其中一个还因为偷了她保管的班费,事发后被迫转学了。
细思恐极。
放完狠话后,余葵又不能直接跟老师提调座位,班主任本就觉得她多事。她只得把压力化作刺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埋头题海,跟隔壁竞赛学习。
第二次全市联考,余葵在大榜排行第十三名。
非常凑巧的是,尽管科目之间各有悬殊,但她这次竟然还是跟谭雅匀总分一模一样。
连科任老师都特意调侃了这件事。
排榜出来后,在众人眼中,她俩火药味更浓了,即便位置是同桌,一整天下来,两人也一句话都不会讲,拼命较劲比谁更沉闷刻苦。
坐在她俩后排的同学怨声载道,座位都不爱回了,一走近就是负压氛围,气都喘不过来。
偶尔上课,余葵困得不行,一看到隔壁还在唰唰写笔记,想到今天复习的知识点,谭雅匀会比她记得更牢固,她立刻挺直脊背,比喝一罐咖啡都有效果。
老师讲卷子,对完答案,余葵哪怕比隔壁多对一道选择题,立刻便觉得今天的努力有了收获。
黑板旁倒数的日历一页页消失,离高考不到六十天。
余葵第一次,将光荣榜的征程目标一栏,从随意填上的一所985,更正成了和时景一样的清华大学。
这次,不会再有人嘲笑她。
因为她看起来,离那目标,确实有点儿接近了。
偶尔下操,从光荣榜前路过,余葵偏头,注视着宣传栏里,自己微笑的照片,和时景仅剩一行之隔,快乐爆棚,心里总能无限地生出斗志和成就感。
高三最后这段时光,经历过的人,大概都永生难忘。
教室逼仄挤着几十个人,过道被装书和卷子的储物箱占满,变得愈发狭窄,电风扇不知疲倦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大家穿着咸湿的校服短袖,沉默坐在充斥粉笔灰和汗水味的教室里奋笔疾书。
人像机械打转的陀螺。
刷题、写卷子、对答案、积累错题集、一遍遍复习知识点。因为没有参加过任何竞赛和自主招生考生,余葵没有加分,必须确保自己比一班任何人都更努力。
脑子里那根弦,实在被弹压绷到极限的时候,她就戴着耳机,去操场上听听力,沿着塑胶跑道一直走,一直走,直到汗排出来,腿因肌肉酸痛抬不动了,再回教室,接着翻开试卷集。
因为学校周六也补课,课外补习已经停了。
积累的难点没地方问,余葵只能在晚自习跟人换座位,坐到时景旁边,他一次性集中给她讲完。
班主任来后门晃悠过几次,见他俩确实在讲题,再之后,便也对两人换座的行为睁只眼闭一只眼。
高三很苦,但跟时景接触、说话、笑闹的时光,是她在这样日复一日枯燥烦闷重复的生活中,最大的嘉奖和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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