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琮玉要了一杯黑咖啡,坐在独立的软包座。
窗外不断有车行过,也总有一两声鸣笛从玻璃门门缝里钻进来。
陈既在这时给她发来微信,就一个字“想”。
够敷衍的。
她笑了下,手机放在桌上,一只手托下巴,一只手悠闲地打字:“想什么?”
“狗。”
“想爆破?那干吗给我发?”
“爆破在宠物店。”
琮玉知道:“你这两天给宠物店打电话了吗?”
“前天打过。”
“电话多少。”
陈既给琮玉发过来。
琮玉问他:“我要怎么介绍,店员才会给我看它?”
“介绍什么?”陈既明知故问。
“自我介绍。”
“你就说电话是我给你的。”
“不用说我是你的谁?”
“不用。”
“那要是不给我看呢?”
“那就晚上你用我手机打。”
琮玉就是想让他说她是他的谁:“那不还是要自我介绍?”
“你想怎么说都行。”
“陈既家属?”
“嗯。”
“家妻?”
“嗯。”
“你知道家妻什么意思吗?”
陈既不回了。
琮玉唇角微挑,收起手机。
没多会儿,乔枝发来消息,说来不了了,要去一趟医院。她直接打过去:“怎么回事?”
乔枝那边很乱,她说话也有点急:“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哪个医院。”
“不用。”
“说。”
“宫所这边的。”
琮玉挂了电话就叫了车,去了宫所区的医院。
乔枝说不在急诊,在住院楼,琮玉到了她说的那一层,双眼一扫而过电梯外的标识,踩着瓷砖走到过道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
门半掩着,乔枝看见她就推开了,让开通道:“进来吧。”
病房里有冰箱、电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着不像医院病房,倒像一间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
琮玉进了门,看到病床上脸部大面积烧伤的病人,脑袋上戴着帽子,身体在被子里,只能通过没有喉结判断性别。
乔枝给琮玉搬了一把椅子:“你先坐吧。”
琮玉看了病床上的人一眼。
乔枝消除她的顾虑:“她听不见。”说着给那人喂起饭,完事扭头问琮玉:“你吃饭了吗?”
“这不在等你?”
乔枝点头:“等会儿她家里人过来,咱就能走了。”
“好。”
前后也就十来分钟,两位穿着环卫工作服的老人急匆匆地推门进来,都顾不得看琮玉这个陌生人,冲到乔枝跟前,眼看着病床上的人,嘴上问她:“严重吗?”
他们裹挟来的寒气太冲,扑向乔枝,令她不自觉敛紧了领口:“有点发烧。”
“好了吧?”老妇人问。
乔枝扭头看了眼输液瓶:“吊完就好了。”
老妇人点头,赶紧去看病床上的人。
老先生还站在原地,看着乔枝,面露歉意:“又麻烦你。”
“没事,都是朋友,应该。”
“辛苦了。”
客气话说完,乔枝拿起外套,看向琮玉,琮玉会意,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病房到医院外这段路程不短,但两个人愣是没说一句话。
乔枝带琮玉到自己车前,没有立刻上车,而是静默三秒后,到马路对面超市买了一盒烟,回头不熟练地点了一根,抽了一口,抽完就咳,又把烟掐了。
琮玉站在车前,看着她,等她下一步动作,也等她开口。
乔枝把烟给了琮玉:“我抽不了这东西,给你吧。”
“我不抽这牌子。”
乔枝笑了下:“真挑啊玉老板,要是你抽的那牌子倒闭了,你抽不抽别的?”
“有很多东西可以代替烟。”琮玉问:“去哪儿?”
乔枝说:“去我那儿吧,我买点外卖,凑合一顿。”
“好。”
乔枝带琮玉去了她家,进门给琮玉拿了双新拖鞋:“坐,我就不让你了啊。”
琮玉坐在沙发,乔枝端来两杯柠檬水:“喝一点清淡的吧,我这儿没饮料。”说完坐在地毯,看着茶几:“刚才病床上的女人叫窦雯,原先西塔坡八只鸭连锁饭店的老板娘,几年前跟她老公两人出了车祸。”
琮玉静听。
“卫将军以前是她饭店的伙计。”乔枝说完笑了:“是不是很惊讶,现在西塔坡地位这么高的卫将军,竟然是打杂的出身。”
“没有。”
乔枝说:“西塔坡最火热的那些年,还没有卫将军、赵独虎这些人,他们都是在上方治理过西塔坡后,搭着政策东风,不断向上方卖好,迅速拓展起来的势力。”
乔枝端起柠檬水,又说:“现在赵独虎和卫将军平分秋色,但只要卫将军举报邱良生,并被立案调查,他在西塔坡的地位肯定超过赵独虎,赵独虎肯定不干,自然想方设法掺和,努力把功劳混淆成两人的。以他俩的影响力,不怕上方不注意这里的事。”
“邱良生上方有人。”琮玉提醒她。
乔枝点头:“我知道,但西塔坡跟甘西不一样,西塔坡早年被专门治理过,它是个重点防控对象。这里的狼现在都当起了兔子,就是因为,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上方一定会成立专案组。”
乔枝不等琮玉说话,继续:“公安部直接下批调查,不用层层上报,邱家哥俩的保护伞没有用的。为什么邱良生听到走私的文物回归,立刻赶了过来?就是因为他们也知道一旦在西塔坡曝光,很多事都瞒不住了,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
琮玉明白,也就跟她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这跟我登台有什么联系?”
乔枝看着她,也很坦白:“卫将军想听你的戏,我答应他,我会请到你,只要他对外放出风声,这次拍卖会的隐藏拍品是什么。”
“隐藏拍品是邱家哥俩走私出去那些,你利用这点把他们引来,再让卫将军帮你揭露他们的犯罪事实?”
乔枝没答。
琮玉替她答:“窦雯和她丈夫出车祸之后,卫将军拿出一份窦雯签过字的转让合同,霸占了八只鸭,没多久就转手出去,用转手的钱在新视野盘下十几个店。”
乔枝眉心紧蹙一下,放下了玻璃杯。
“好奇我怎么知道?”琮玉说:“我还知道你是窦雯介绍给卫将军认识的,窦雯和她丈夫车祸当天跟你见过面、吃过饭。”
乔枝脸上那抹悠然自得不见了:“你什么意思?”
琮玉反而悠然起来:“我不是说窦雯和她丈夫的车祸跟你有关,反正警方也没查出来,我乱说什么?纯属猜测,你带我见窦雯,就是要告诉我卫将军手段狠辣,提拔他的人都没好下场,你要是不听他的把我介绍给他,他不会帮你,还会害你。”
乔枝否认:“不是!”
“哪里不是?”琮玉看着她的双眼:“我哪一件冤枉了你?”
琮玉的注视下,乔枝的惊愕渐渐褪去,看向地毯。
琮玉告诉她:“你可能以为你瞒得滴水不漏,确实,西塔坡当地人也都不知道你跟窦雯、卫将军的渊源。但你给你自己编身份时,没编好,你说你是德国回来的,我问了你以前进修的学校,没你这号人物。”
乔枝刚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哪里出了纰漏,所以琮玉说出口她反应平淡。
琮玉又说:“你跟卫将军的关系应该不足以让他帮你揭露邱良生,所以你才要让我登台,目的是把我介绍给他。也可以说,把我当成一个礼物,送给他。”
“你就一直坦诚吗?”乔枝突然抬头:“你所谓的帮我跟父母相认,其实就是想调查阽域边防营相关的事。你会去问德国的学校,我就不会问你老家北安河的办事处?”
乔枝看向琮玉,字字坚定:“你说得都对,我没被拐卖,没去德国,都是我爸为了保护我和我妈才对外宣称的。我跟我爸一直有联系,知道邱良生做过的孽,包括他的走私团伙跟边防军那场冲突,知道当时牺牲了很多军人,其中就有陆岱川,陆岱川是北京北安河人,有个女儿在他死后被人收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琮玉又被撕了一遍伤口,但她早不会疼了。
乔枝说完,抿了抿嘴,又拿起水杯,指缝因为用力地攥,青白一片。
两人这样沉默半晌,乔枝才又说话,这回语调降下来了,语气也是:“琮玉,我让你登台只是一个幌子,我有卫将军的把柄,只要他帮了我,邱良生贩卖文物一案旧案重审,我就会把他的事都抖搂出来。”
琮玉知道了,点头:“窦雯就是卫将军的把柄。这就是你这么多年偷偷照顾窦雯的原因。”
说出这些事,乔枝反而释然了,放下水杯,说:“我爸一辈子鉴定,一辈子本本分分,跟了邱良生,开始违背良心,他想过跑,没成功,还被拔了舌头。”
她在说这话时,眼角有泪光:“琮玉,中国太大了,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天高皇帝远,为官者自成派系,家族齐上阵,你觉得联姻扩大势力这种事老套吗?事实上这些四五线城市遍地都是。官商勾连,官官相护,一个案子查十年,二十年,谁管你死活啊?就算我照顾窦雯的心思不单纯,谁也没心疼过我,我没必要做个善人。”
琮玉没说话。
“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我们一起做这件事,好不好?”乔枝真心地问。
琮玉说出她这个计划的破绽:“你不能把宝都压在卫将军身上,毕竟邱良生能给他的,比我们多很多。要是他们把他收买了,那他不就回过头对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