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霓月上午不开门,九姐昨晚上没走,早起把新来的女孩们召集到大厅开会,培训。
有人好奇为什么出来卖的也要培训,其实下海多年的时不时也要培训,说是培训,不过是加油打气,不然容易疯。
经得男人多了,受虐待刺激多了,轻易就能看破红尘,虽然文化水平不够,但还是会用她们自己的方式悲天悯人,感慨坎坷多舛的命运。
不偶尔开导、打个鸡血,那全送精神病院了。
乐渊进门,九姐的声音更高了,乐渊走到前台,问昨晚上流水,前台简单说了两句,悄悄瞥了九姐一眼,小声说:“昨晚九姐又接客了。”
乐渊无动于衷,看完账上了楼。
九姐说着话,眼已经随乐渊去了,新来的女孩中,有些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只感觉霓月氛围很好,就大胆地问九姐:“九姐喜欢乐哥?”
九姐收回眼来,笑了下:“很明显?”
女孩们互相耸肩、微笑:“很明显,就是不知道九姐喜欢乐哥什么,他看上去好凶,感觉他身边空气都是冷的,而且他昨天也是那件衣服,头发又长,胡子也不刮。”
就衣服这件事,九姐知道他不是不换,是同样的衣服有十几件。
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乐渊在让女人离他远点这件事上一直精益求精,结果就是霓月的女人都不跟他亲近。
想到这里,九姐的笑容渐渐消失,那他为什么会让琮玉那个丫头靠近呢?
九姐由她们开了会儿小差,接着讲起霓月的事。
乐渊上楼后,漆黑的偏厅沙发上的人影突然动了下,他恍惚想起昨晚上从卧室出来,琮玉也在沙发上坐着。
他走到麻将桌前,坐下来,想休息会儿,下午还有事,昨晚上没睡,精力有些不够。
沙发上的黑影突然软着声音说:“乐哥。”
乐渊没理。
黑影又坐了半分钟,好像是终于坐不下去了,起身匆匆跑开。
乐渊反应平淡,这里的人都怕他,不愿跟他同处一间房,没有跑开他才会感到奇怪。
琮玉好像就不怕他,她个子不高,胆子不小,浑身透着一股子无知的无畏,但她道理一套一套,脑子也转得极快,压根不是无知的模样。
她现在应该已经到姜措了,再翻过两座山就到甘西市边缘了。
这时,他手机响了,是送琮玉的小痞子打来的,他有些不祥的预感,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火急火燎的声音:“乐哥!出事了!”
乐渊挂了电话,大步朝外跑去,一阵风似的样让霓月的人不明所以。
九姐一连两天看到反常的乐渊,心里的怨一点一点加深。但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妈妈,还是没表现出来,面色从容地给姑娘们一人发了一支便宜唇膏。
剩了一只,是她给琮玉准备的,没想到没送出去,不过没关系,暂时没送出去而已,只要琮玉还在这趟街,她迟早能送出去。
乐渊把车开到一百六十码,在中午之前赶到了小痞子和琮玉逗留的服务区。
他下了车,踩着碎石子坑,赶进服务区的小商店,塑料帘子啪的一声被掀开,闭着眼蜷在双人墩子上的琮玉进入他的视线,她的胳膊和小腿受伤了,嘴唇灰扑扑的,眼角也有一个结了血痂的小口子,在嫩白的肌肤上十分醒目,看得人心里发怵。
小痞子在一边哆哆嗦嗦地站着,脸也白了。
乐渊走到琮玉跟前,蹲下来,还没说话,琮玉睁开了眼,看到是他,嘴一撇,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地哭。
乐渊一动不动,任她抱着,心里乱七八糟,其中最强烈的一种情绪是愧疚。
琮玉一哭,眼角的小口子又开始流血,沙得她喊疼,乐渊把她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凶她:“别哭了!”
琮玉哭得更大声了。
乐渊没办法,声音软了些:“你哭不疼吗?”
琮玉的语气掺杂着大量的委屈和埋怨:“疼死算了!”
乐渊也说:“疼死算了!”
说归说,但也还是用消毒纸巾给她擦了擦眼角,她反抗,不让碰,他就摁住了她的两只手,硬是给她消了毒。
琮玉的火爆脾气立刻发作,也不对乐渊委屈了,歪着嘴瞪着他,好像他是仇人一样。
乐渊看她好多了,站起来,问小痞子:“怎么回事?”
小痞子不敢说,怕乐渊怪罪。
还是小商店的老板娘告诉他:“这姑娘太俊了,上厕所的时候被俩外地人跟进去了,幸亏她叫的声音够大,我们听见第一时间就跑过去了,倒是没发生什么事,就是小姑娘好像被吓到了,又缺氧了……”
听到这里,乐渊的脸色已经过于难看了,声音像雪山峭壁的冰锥子一样刺骨:“人在哪儿。”
“我们拦不住……”
“从哪儿走了?”
老板娘跟店里人相视一眼,不想找麻烦的样子。
乐渊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的不容拒绝满满当当:“往,哪,走,了。”
老板娘不敢瞒了:“往姜措……”
“开什么车。”
“白色的,丰田威尔法,车牌号那小伙子拍了。”老板娘说着指了指小痞子。
乐渊扭头往外走,跟小痞子说:“照片发我,看好了她。”
小痞子后知后觉地答应了声,再看乐渊已经开车走了,赶紧把照片发给了他。
乐渊一边开车,一边从副驾驶座位底下抽出一根铁棍。
他车开得很快,本以为要到姜措派出所找人调路况监控了,没想到那辆丰田威尔法晃晃悠悠,一点也不着急,还没到姜措县内,正好省了他大海捞针。
他一脚油门,越过那辆车,打满方向盘,横在它前边。
丰田车一个急刹,车子蹭着地面,带着刺耳的摩擦声滑行到乐渊车门三十公分处,堪堪停住。车上的人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骂道:“你他妈找死呢?!”
乐渊拎着铁棍从车上下来,在对方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时候,已经用胳膊勒住开车人的脖子,把他从狭窄的车窗拔了出来,照着太阳穴,抡满了一棍子,砰的一声,他脑袋撞到了丰田车门上,血从车门上流了下来。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吓傻了,一动不敢动。
乐渊也没放过他,走过去,打开车门,把他拽下来,在他被薅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尿裤子了,双腿酸软无力,没骨头一样。
乐渊捏住他的脸,想想他刚才或许笑着把琮玉堵在卫生间门口,就想把他的嘴撕烂。乐渊也是这么做的,两只手扣住他上下牙,用力拉,拉到他撕心裂肺地喊叫,双手死死扒着乐渊的手,双腿在地上没命地踢腾。
光秃秃的山,空荡荡的路,偶尔开过去一辆车,对道路中央这一幕只是开窗看了一眼,没有停下,没有劝阻。
乐渊撕到他嘴角开始流血,才把他甩到车门上,掸了掸手,把铁棍捡起来,拿他们的衣服擦干净棍子上的血,开车返回了服务区。
回去的路上,他开得没那么快了,还开着车窗,点了一根烟,他以为他会有点想法的,但心里就像这条路,空荡荡的。
他抽完了烟,回到了服务区。
琮玉和小痞子就站在坡上,看着乐渊的车开到跟前,他从车上下来,风把他的野人发型吹乱,他的眉眼露出来,琮玉才知道,他遮住眼不是眼不好看,是太好看。
第14章
乐渊站到车门口,没有走到琮玉跟前,只是又点了一根烟。
琮玉突然觉得他不像野人了,像摇滚歌手,只不过他的胸前没有一把电吉他,但他还是可以唱一首穿透人心的歌,就像西北高原的烈阳和冷风之于琮玉的瘦小身板。
她走向他,问:“你还要送我回去吗?”
乐渊没答,不急不慌地抽完烟,说:“好玩儿吗?”
琮玉没说话。
乐渊看向她:“我问你,好玩儿吗?”
琮玉只是盯着他。
乐渊会帮她料理对她动手动脚的人渣,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都是琮玉的一出好戏:“你从换上这身衣服就在计划这件事,我问你,好玩儿吗?”
琮玉不否认:“我穿一身乞丐装,就能阻止别人为非作歹了吗?这一路千山万水,凭你委托的这个小痞子,我就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北京了吗?”
乐渊听得生气,骂她:“你要安分守己这些事都不会有!是你拿你自己不当回事!”
琮玉也生气:“我怎么不当回事?我爸死的时候我十岁,我妈死的时候我十一岁,我从四十多人里抢到当沈经赋入室弟子的机会,我一天到晚苦练功,就为了沈经赋拿我当一块值钱的东西,他愿意惯着我,我才能跟他谈条件,才能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才能来问你,我爸是怎么死在了雪山上!那块界碑上的血,那颗怀念他的树,那些事,我才有机会知道!”
风很无情,吹得女孩脸颊发青,嘴唇紫红,也卷走了她鼻前的氧气,让她说没两句话就喘了起来,风马旗在头上不停地舞,她的小裙子也是。
乐渊眉心耸动,难发一言。
琮玉缺氧了,但还是大声地喊:“人有欲望才有软肋,但我全家死绝了,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能欺负到我!你又凭什么说我拿自己不当回事?”
她在承认,是她引导了这场意外,只为了让乐渊留下她。她还告诉乐渊,她爱自己,且没有软肋,所以她无坚不摧,区区两个人渣,只是她把乐渊引来的工具,伤害不了她。
她那么努力想要留下来,乐渊好像再找不到理由送她回去了。
氧气不足平原三分之二的地方,琮玉一激动就缺氧,脸通红,不光是憋的,更是这骄阳晒的,额头和苹果肌甚至泛出亮光。
乐渊妥协了,从车上拿了氧气瓶,换了新的罩子,用松紧带套在了她的脑袋上:“自己手拿着。”
琮玉拿着瓶子,仰头,死死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
乐渊没心慌看她,看见她就烦,他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琮玉吸了好几口氧气,头晕的症状缓解了,也不喘了,就把面罩摘了,问他:“能不能不送我回去了?”
乐渊没答。
琮玉也不问了,转过身去,赌气的样子特别幼稚。
过了一会儿,乐渊说:“你想好了吗?”
琮玉转回来,冲他点点头。
乐渊又说:“这边很苦。”
“我不怕。”
“可能会死。”
“没关系。”
乐渊头疼,忍住捏眉心的冲动:“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你看我干的像是正经买卖吗?”
琮玉咧开嘴,牙齿很白,笑容很灿烂,少女的鲜活和灵动她取之不竭:“那你记得把卖的钱分我一半。”
良久,乐渊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琮玉一喜,立刻钻了进去。
乐渊却没着急上车,抬眼看向清晰的连绵的山影。他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这个决定,但,管他呢,他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