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周围欢声笑语骤然止住,所有目光聚焦琮玉和陈既身上。
琮玉不上:“凭什么!就因为我受伤了?”
陈既在睡不着的晚上练习了无数遍:“我还有事,没空跟你耗,不想再重复一遍。”
小妃他们忽的紧张起来。
他们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陈既翻脸比翻书还快。
风刺骨,话伤人,琮玉心稀巴烂了,就是不掉一滴眼泪,陈既要把她送走,掉眼泪也改变不了,所以她只问他:“是不是一定要走?”
“是。”
“你看着我说!”
陈既不看:“别让我过去拽你,赶紧的!”
琮玉微微歪着头,攥紧的两个拳头,指甲也把掌心尅得稀巴烂。
小妃不喜欢他的语气,即便畏惧他本人,也还是替琮玉说话了:“你那什么态度啊?常蔓是你要照看好的人吧?琮玉给你带回来,受了一身伤,你还对她这么凶?”
老何拉了拉小妃的胳膊,示意她别作死。
小妃把胳膊扯回去,气急败坏地把头发拨到耳朵后:“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秦也去拉她。
陈既不理人,又把车门关上了:“你最好在我还愿意送你回去时上车,不然你愿意在这儿待着也可以,就是别跟着我了,我嫌麻烦。”
他面无表情,上嘴皮碰下嘴皮,难听话当着那么多人面,灌进琮玉耳朵里。
琮玉摇头,眼泪明明被理智打过招呼了,还是掉了下来。
她很聪明的,她不信,她缓缓走过去,拉陈既的手:“你骗我的是不?”
陈既抽回手:“我为什么骗你?”
琮玉的小脸上还有没好的伤,眼泪挂了一脸,又牵住他,使劲攥着他两根手指头:“我没家……你让我去哪儿……”
陈既为人,顶天立地,什么都不怕,却不敢看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琮玉眼泪接连不断地,换两只手拉着他:“我们不是还得回焰城吗……爆破还在宠物店里呢……我们回去好不……”
小妃看着琮玉难受成那样,想说话,老秦和老何又拉着她,不让她管,干脆转身,反正是看不下去了。
她多乖啊,凭什么……
陈既第二次抽回手,打开车门,拽着她,要把她塞进去。
老秦也看不下去了:“至于吗……”
琮玉双手扒着车门,死都不上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已经好了……后遗症都没有……以后我不管了……谁出事我都不管……就在旅馆好不……”
陈既无动于衷,就要把她推上车。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去阿库勒雪山的吗?我想知道陆岱川是怎么死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陈既把她抱起来,放进车里,车门关上。
琮玉想开车门,陈既对司机低喝:“锁上!”
琮玉打不开了,要跳车窗,可是车窗摁不动,她就威胁司机,抓起座位上的签字笔,比在司机的脖子,但还没等她说话,陈既在车外说:“你非留下也可以,但做好心理准备,我会找女人,会结婚。”
琮玉停下来,渐渐放开司机,靠在靠背,握着笔的手也渐松了。
她不再歇斯底里。
虽然也谈不上。
她太难过了,无底洞似的低落情绪让她柔和,让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飞蛾,所有带棱角的事,她好像都忘了怎么去做。
仅仅数秒,她已判若两人:“你把窗户打开,我跟他说两句话。”
司机不敢开。
她又说:“我不下去了,就说两句。”
司机看向陈既,陈既点了头,他打开琮玉身旁车窗。
琮玉脱了外衣,摘了帽子、手套,还有鞋,凡是陈既买的,全都扔回他身上,声音终于恢复成常态:“我就一个问题,后悔吗?”
“不。”
他甚至没有犹豫。
琮玉点头,眼睛注视前方,眼泪早已止住,多少不甘尽数收敛:“那你记住,没卖后悔药的。我走可以,你这辈子别想再见我。”
陈既不说话。
琮玉知道了,笑得疲惫,看起来真像释怀了:“就当我没来过。”
她关上车窗,淡淡对司机说:“走吧,他让你送我去哪,照他说的送我去吧。”
司机发动车,离开,小妃追了两步,看车里琮玉头都不回,扭头指着陈既骂:“你真别后悔!后悔也没用!死去吧!垃圾男人!”
陈既看都没看那辆商务开离的方向,直到拐弯,他才扭头,但迎接他双眼的,只有空旷街道,寒风,太阳雪。
他把琮玉送走了,还是把她送走了。
小妃带着火离开。
老何和老秦也没留。
亲见这场热闹,只让他们意识到一个问题,陈既心狠程度不是他们能估量的。
同是男人,两人知道他对琮玉早不止战友女儿,但他居然能忍,还能送她走。
他们觉得他傻逼,不懂及时行乐,估计他也觉得他们傻逼,好好的人不当,当狗。本来他们不觉得自己是狗,看到陈既在欲望面前的作为,恍然发现,他们可能永远不会跟陈既成为朋友,不止因为他浑然天成的距离感,还因为他们做不到他那样禁住欲望诱惑。
但他们还是觉得,做个自私的俗人挺好的,至少可以把喜欢的姑娘搂在怀中。
所有人都走了,陈既还站在雪里,很久,蹲下来,把琮玉的衣服、鞋子、帽子、手套捡起来,捡得慢,边捡边掸掉上边的雪花。
这时,不远处的墙角有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琮玉。
她还是用签字笔威胁司机回了头,从车上下来,准备跑回陈既怀里,不管他说什么屁话都咬定了跟他到底。
但看到他那么笨拙地捡起她的东西,她突然觉得没劲。
他明明做不到,还是逼自己送她走,她回去有什么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是吗?
算了。
他铁了心,那即便是她不要脸了,也白搭。
只是,她付出一腔焰火一般的热爱要怎么收回来?
第75章
琮玉走了,陈既回到旅馆,关了手机,想给自己放半天假。
前台不知情,还问他要不要再买糖心苹果,他说不用了,没有人要吃苹果了。
回到房间,又湿冷又阴暗。
他把琮玉的东西放在桌上,缓慢走到写字台,站了很久,不知道想什么,脑子很乱,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多久,坐了下来。
转椅旧了,却是第一次在他坐下后吱呀一声。
他再怎么装,椅子也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打开抽屉,把票夹拿出来,琮玉给他写的信还平整地待在里边。
他撑开松紧带,把它取出,展开。琮玉一手破字,看着很费眼,但他还是一遍一遍打开来看。他已经忘记少年时什么都相信、什么都尝试的样子了,琮玉总会让他想起。
琮玉写,琮玉的陈既。
他眉心一紧,有些足以击溃他的情绪施压双眼,在一阵酸热之后,奔涌而出。
他天生泪腺匮乏,几乎不会流泪,却是第一次知道,陷入一种难以纾解的疼,不会流泪只会更疼。
他从行李箱里取来一支钢笔,重新铺平一张随房配置的信笺纸。
他写,濛濛。
他有一手漂亮的字,澳门生活时,他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如果父亲不犯罪,如果母亲不去世,他可能会在工程大毕业,再找一份还不错的工作,找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像大多数人那样简单生活。
可惜命运是恶作剧之神,他憧憬的平凡生活没有到来,他的人生恶作剧一般冲破平凡的跑道,闯进了总也猜不到题目的赛场。
他抱着牺牲的心理应征入伍,从开始服从命令去履行职责,到甘愿付出,渴望平凡的心第一次有所动摇。
当兵七年,他蝉联了很久龙门武警最优秀的兵这个头衔,直到前往边防支援,见到烈火一样的边防营,巍然屹立的陆岱川,有些认知开始发生改变。
他们跟他一样,都有烈日暴雪下作业的痕迹,但他们比他积极,想要活着,不跟他一样以牺牲为目的去任务。
他们每个都有挚爱的人,想守护的东西,却仍在危险时刻以血肉之躯挡在人民身前。
他好像重新明白了军人使命,首先要活着,然后再为祖国安定奉献自己。
陆岱川如传说一样惜命,总在教手下的兵怎么在危险来临时活下来,可他那一腔热血还是凉在那场境外势力入侵的对抗中。
他知道前方等着他们的是什么,当时陈既准备跟他们汇合,他擅作主张传达给陈既错误的信息,让陈既跑错方向,等陈既意识到不对劲折返时,他已倒下。
陈既的重伤是在抢回他身体时与对方冲突造成的,所幸总算是没让他死后遭受屈辱。
陈既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原谅自己那一刻的判断失误,如果他在,陆岱川至少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他不在。
他始终认为,他该跟他们站在一处,留在那座山峰,但他侥幸活下来了,命是陆岱川给的。
他也以为,他开始对琮玉的纵容,都是因为陆岱川。
包括此时,他也不管不顾地认定他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对陆岱川的愧疚,而不是对琮玉的不忍心。
可是他写下濛濛两个字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陆岱川。
他忽视了。
或者说他在逼自己,不去认识到这一点。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了,这半年像梦一样,梦是什么,是什么都好,但总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