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她感觉到陈修泽大拇指安抚地摩挲着她手背。
陈修泽说:“辛苦你费心——今天想吃些什么?”
孟妈不知家中出现的事情,等陈修泽和方清芷去卧室换衣服,她放下东西,听阿贤讲了一遍方才景色,立刻吓得脸变色:“怎么会呢?我——我怎么会背叛先生呢?我听小姐讲,她想去给先生买蛋糕,所以……啊,啊,啊,我真的没有……”
“我知,”阿贤说,“您别怕,我没见过先生这样,大约是他起床气,或者昨天和小姐又闹了矛盾……无事,您别怕,先去厨房看看吧,等会儿先生和小姐都要吃饭……”
他们声音都压得低,缓声交流,生怕惊动两人。
安抚完孟妈之后,阿贤也一一安排下去,谁都不许提方才陈修泽做的事情和说过的话。
——「不要吓到她」。
这句话,阿贤已经听陈修泽提过多次。
从一开始找到方清芷时,陈修泽就如此叮嘱。
「看看她生活上是否有难处,悄悄帮一帮,不要吓到她」
再后来——
「处理事情时小点心,你盯着人,别让他做出格的事,不要吓到她」
将方清芷接到这里的第一晚,阿贤送了陈修泽一些药,陈修泽瞧了一眼,便让他全都拿走。
「以后别送这种东西,不要吓到她」
阿贤以前不明白陈修泽的心情,现如今大约也懂了。
他着意提醒刚才的人:“谁都不许把这事讲给方小姐听,私下里也别乱讲,但凡叫我听到一点儿,立刻解雇。”
阿贤下意识想威胁,冷不丁又想现在早已金盆洗手做好人。大家都和和平平地生活,只是他们的思想和一些潜意识还留在过去。
难怪陈修泽早早拉着他们读书识字,拉他们戒烟戒酒戒赌,不是“假文明”,是真的要上岸。
泥里出来的人,再怎么仔细清理,趾甲缝隙中仍容易藏着泥。
就像他们,如今再怎么做绅士,也改不了先前一些思维。再伪装,也只是假绅士。
最好还是不要耽误用功读书的高材生。
高材生方清芷上午没课,也招架不住陈修泽。陈修泽没吃蛋糕,先去换衬衫,他方才匆忙,穿得是未熨烫的一件,起了一层薄皱。倘若在家还好,出门见客肯定不行。今晚是合作伙伴陆廷镇的生日,届时免不了再换一身,过去庆祝。
陈修泽俯身侧脸去嗅方清芷脖颈上的气息,她在蛋糕和糖果前久了,身上也沾了一点味道,淡淡的烘培蛋糕香,他低头吮了一口,牙齿咬着,留下一个草莓般的痕迹。方清芷一声叫,伸手捂住脖颈,懊恼:“不要乱咬,我还要去上课。”
“下午要读到几点?”陈修泽问,“我原想带你去选一选衣服。”
方清芷放下手,她问:“选衣服做什么?”
“朋友过生日,我想你陪着我,”陈修泽说,“我将你正式介绍给他们。”
方清芷摇头:“不要,我不喜欢热闹。”
陈修泽顿了顿,又说好。
他抚摸着方清芷浓黑头发,如今已经渐渐在长长了,不过若是想长到之前那种长度,应当还需要一年或者两年——陈修泽很少关注女孩子的头发生长情况,他跟孟久歌后,启光照顾两个妹妹的时间长。方清芷的头发浓滑似绸缎,陈修泽缓慢摸了两把,又听她忽然说:“你送我的那个刀很好看,我有时会拿出来瞧一瞧。前几天孟妈忽然进来收拾房间,我顺手放在枕下。枕套一周一换,我便忘了。”
陈修泽听她慢慢讲,微笑:“我知道。”
他捧着方清芷的脸,温和:“送给你,本来就是让你防身用的。放枕下,放床上,放书包中……只要你喜欢,放哪里都可以。”
方清芷叫:“修泽。”
陈修泽说:“不过用刀时也要小心。”
谈话间,陈修泽捏住她手腕,只轻轻一下,方清芷手掌骤然一阵酥软,使不上力,她睁大眼睛,看他。
陈修泽低头,亲了亲她脱力的掌心,“别伤了自己,明白吗,芷宝?”
在方清芷感受到他唇温度瞬间,酸软感也渐渐消散。
陈修泽直起身,拉住她的手,面色如常:“走吧,我们去吃饭。”
他的手掌一如既往地温热。
方清芷不想同陈修泽去参加朋友的生日,陈修泽也没有勉强她。他寻找伴侣并不是按照传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种来,而是看喜欢不喜欢。陈修泽之前生活不顺,做了许多不得已的事,因而并不期望自己的伴侣还要再尝人生的苦,更不希望她饱受约束。
陈修泽独身参加朋友生日,不过也没有同陆廷镇说什么话,只开口寒暄几句。还未多久,陆廷镇便不慎跌了泳池,又去换衣服——
之后,陈修泽再未见到他。
有人疑惑不解,陈修泽倒是淡然。他撞见了陆廷镇抱着他那湿淋淋的小侄女回去,便知接下来陆廷镇大约不会再出来了。
男人最了解男人的劣根性。
不见陆廷镇,陈修泽只同陆老单独谈了许久。陆老毕竟上了年纪,英雄迟暮,思想受阻,便趋向于保守,他对陈修泽提出的联手,也持谨慎态度,虽未直接拒绝,但也没有明确答应,话说得滴水不漏。这些在陈修泽预料之中,他让人同陆廷镇讲,约对方下周末吃饭详谈,便离开了。
陈修泽原是不饮酒的,只今日同陆老谈话,稍微喝了一杯。陆老说是从大陆运来的白酒,味道的确不错,只是陈修泽不常喝酒,上车后才察觉有些头晕。
果真喝酒误事,亦令人失去风度。
陈修泽不打算在醉酒状态下去见方清芷,回卧室后便歇下,谁知方清芷竟主动敲门,叫他:“修泽。”
陈修泽刚洗过澡,自觉已无酒精气息,只是头晕:“进来。”
方清芷一进门,瞧见躺在床上的陈修泽。
她原是想试着说一说“搬出去”的事情,看他此刻闭着眼睛,又觉不是时候,想要离开。
“怎么了?”陈修泽微微眯了眼睛看她,问,“什么事?”
方清芷说:“你喝酒了?”
“还有气味吗?”陈修泽抬起手,仔细嗅了嗅手臂,他什么都嗅不出,叹息,“好清芷,我下次不喝了。”
没由来,方清芷忽然想到邻居家吵架,夜间里,妻子责备归家的丈夫饮酒,丈夫也是如此,连连说着“下次不喝了”。
陈修泽往床内侧躺了躺,拍拍身边空隙:“坐下说话,你站那么远,我都听不清。”
方清芷挪着步子过去,侧坐在床边。
陈修泽支撑身体,挪过去,头枕在她腿上,仍闭着眼:“过来,帮我揉揉。”
方清芷自然而然摊手,要解他裤子,陈修泽半睁眼睛,叹气,将她手握住,放在自己太阳穴处:“揉这里。”
方清芷:“呀。”
她放缓力道,轻轻为他揉着太阳穴,只听陈修泽舒服喟叹一声:“说吧,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方清芷顿了顿:“你怎知我有事要找你?”
“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修泽淡声说,“更何况,你和我生活了这么久,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
方清芷俯身,看着他,手下力道微微放缓,揉的面积更大,笑:“你的这个形容,好像慈禧太后和李莲英。”
勇猛且无愧的男人不怕爱人的这种打趣。
陈修泽也笑,睁开眼睛,他缓声:“那我换个更恰当的形容吧。”
“你一出声,我就知该往何处撞。”
第37章 澄澄
方清芷想用力去按他额头, 又收住力气,又说:“你又来取笑我。”
“不是取笑,”陈修泽睁开眼, 拉住她的手, 不让她再按, 扯到自己唇边,亲了亲,“本来不想喝酒,但对方年龄大, 辈分长,他都喝了, 我不好拒绝。”
方清芷说:“我没怪你喝酒。”
陈修泽说:“我知,但喝酒的确不好。之前你那废柴般的舅舅, 喝酒后借故打你……”
说到这里,他握住方清芷手腕,给她揉一揉,轻声:“痛吗?”
方清芷怔了怔。
舅舅虽然酒后常骂人,但记忆中, 动手打她的次数只有一回,还是去年她刚准备念大学时——怎么陈修泽连这些事情也知道?
他究竟调查了她多少事情?要翻出多少往事?
此刻陈修泽抚摸着她手臂, 恰好也是那时舅舅着恼,用木条抽到她的地方。
方清芷不知这是恰好,还是他的确知道那日发生的细枝末节, 抿着唇, 说:“早就不痛了。”
陈修泽又说:“酒精助长人的恶意, 我也不想喝酒, 但人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只是个普通人,也不能例外。”
方清芷低头,能看到他氤氲了些醉意的脸。大约因他此刻醉了,方清芷才能这样仔细看他,事实上,陈修泽的脸长得很好——他父母五官端正,但结合下来的四个孩子每一个相貌都极为优越,尤其是陈修泽。不过他素日里气势逼人,少有这样能令人安静观赏的机会,仔细看,方清芷也要承认他天生得造物者厚爱。
方清芷回答:“我知道,我没怪你。”
陈修泽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颊,轻叹:“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
他并不需要方清芷的回答,或许他本身心中已有答案。人有时不必看得太清楚,正如观赏一件精细的画,远观只看线条流畅美丽,若用放大镜显微镜去看,画上再美的山水花鸟,笔墨也有不平的边缘。
陈修泽说:“刚才我们讲到哪里?”
方清芷说:“我的废柴舅舅。”
“是,你的废柴舅舅打过你,”陈修泽点头,“我若是你舅舅,哪里舍得打你,我要好好养着你,给你买好吃的。白天我出去卖体力打工赚钱,回家时给你买条漂亮的白裙子,剩下的钱买热腾腾的鱼丸吃,晚上就干你,等饿了,我再爬起来,煮一碗车仔面,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他说得荒诞不经,方清芷说:“你真的喝醉了。”
“是,”陈修泽说,“我知我醉了,晚上不想见你,怕吓到你。但你还是来了,我不想见你,又舍不得不见你。”
他叹气,伸手:“一天没见了,让我抱抱。”
陈修泽已经微微起身,抱住方清芷。他醉得不是很重,甚至还帮她脱掉鞋子,将整个人抱到床上,脸贴在她脖颈上,仍旧摸着方清芷曾经被舅舅打过的那一片手臂。
方清芷说:“哪里一天没见,早上刚一起吃过饭。”
她还以为陈修泽要做,但没有,微醺的他似乎并不贪恋身体,只抱着她,将被子拉起,要同她一起休息。
陈修泽按住她肩膀:“见不到你,我不放心。”
方清芷眼皮跳了一下:“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陈修泽说:“大约是担心再见不到你。”
他这话讲得有好几层意思,方清芷想,怎么会再见不到呢?是他会出事,还是她会出事?
“还是不要想搬出去了,”陈修泽说,“你住在这里,我才安心。”
方清芷安静一阵,才说:“我没说要搬走。”
“那你这时来找我,难道是想同我一起睡?”陈修泽笑了一声,不是恼,戳穿她谎言,酒后仍是宽容,“没关系,你讲真话就好,我不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