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暴躁喵
电话里说奶奶生病,家里的钱周转不开。她不是一直在打工赚学费么,先打过去一部分给奶奶看病。
……
其实。
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不管是他们把奶奶留给她舞蹈集训的学费拿去给薛思典买电脑。还是薛建华因为她跟薛思典的冷战而打她……
薛思婉后来一直在想,可能从她一出生的时候,就不大受父母的欢迎。
有一回听奶奶提起过。在她出生之前,医生跟穆美玲说这是个男孩。听到这消息他们才把她留下来。取好了名字,叫薛典。
听说这个名字是大师给他们算过,他们的孩子叫这名字以后会飞黄腾达,步步高升。
一直到三岁,薛思婉的名字都叫薛典。后来弟弟出生,他们甚至把她的名字都改掉。
……
从小到大所有的不公平所有不友善的待遇,她其实一直都记得。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尤其是在记这些细枝末节,却让人无比受伤的事情上。
她记得所有的事,所以在他们跟她开口要钱的时候,她会选择拒绝。但是她拒绝不了爷爷奶奶生病的这个理由。
他们已经年纪大了,不会使用银行卡,不会汇款。
薛思婉打电话过去。
奶奶真的生了病。
可是后来奶奶不是每一次都生病,他们却是总想要她打钱。
那一次姜卉卉听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挂断以后,她们两个人都沉默了。然后先开口的是姜卉卉,问她什么情况。薛思婉没有多想,顿了顿就给说了。
从那次以后姜卉卉每次在别人提起这样敏感的问题时,就总像这次一样,从旁帮薛思婉掩饰。
薛思婉知道这是一种姜卉卉对她的保护方式。久而久之,刚刚那种姜卉卉不在的情况下,她一时之间还真的有点不知道如何应付。
期末结束那天暑意炎炎,湛色长空万里无云。
燥热的空气包裹着整个学校,宿舍天花板上满是灰尘的老旧风扇咯吱咯吱地摇着头。
姜卉卉把刚刚那个室友应付过去,趁着其他三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冲着薛思婉使了个眼色。
半分钟后,两个人就一起站到了宿舍的走廊上。
这栋楼是整个学校里年纪最大的宿舍楼。
年久失修。虽然每天都有清洁阿姨来打扫,但是还是总能闻到一阵一阵属于南方的潮湿的味道。
姜卉卉拉着薛思婉站到楼道里老式绿色地板砖上。
热得右手一下下地给自己扇着风,还不忘左顾右盼,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其他同学。
周围没有其他人。姜卉卉才凑近了薛思婉,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怎么回事儿呀?怎么连家都不回了,这暑假快两个月你就要都在这里打工吗?”
“下学期的学费还差一点,我留在这里打工还能省掉回去的路费,很划算。”
只是暑假,不是年节。
中国人讲究中秋回家,过年回家,可没人讲究暑假一定要回家。
其实她每天都去打工,平时生活也都是省吃俭用的,学费早已经凑得七七八八。
赚学费其实是一个理由。
她只是不想回家。
姜卉卉已经习惯了薛思婉超乎正常人的节俭。
干脆转移话题到另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上:“那你住哪里呀?宿舍那边我刚听宿管阿姨说,今天就要把所有学生清走,明天宿舍正式锁门谁也不能留下,那你没办法住宿舍,你住哪里呀?”
“哐当”一道关门声。
隔壁宿舍有人穿着清凉,出来远远看了她们一眼。姜卉卉注意到,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更小了一些。
薛思婉笑了笑,温和柔软。
看起来像是并没把这些困难当回事儿。温声说:“是啊,所以我找了一个包住宿的工作。”
“你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怎么不知道啊?”姜卉卉惊讶写在脸上,“这么大事你都不告诉我。”
薛思婉:“其实没有很早找,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看你们在计划出去的事情就没打扰。”
“这两天找的你就敢去,什么工作呀,靠不靠谱?”
“嗯……其实就是大学城东门外面的那个酒吧,上次我们路过你说装修好别致的那家,老板同意我在那里当服务生。”
兴许是这话让姜卉卉有些震惊,总之,薛思婉开口之后,姜卉卉愣是沉默了好几秒。
半晌才重新开口:“你再说一遍要去什么地儿当服务生?”
“大学城东门外面的那个酒吧。”薛思婉重复一遍。
“薛思婉你疯了吗?”姜卉卉皱着眉头看她,“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又是“哐当”一声。
隔壁宿舍那个打扮清凉的同学从卫生间出来,又重新关上宿舍的门。门严丝合缝地被关上,整个老旧的楼道里又只剩下姜卉卉和薛思婉两个人。
姜卉卉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数落:“薛思婉你打工也不至于打到酒吧去吧,什么饭点咖啡厅冷饮吧不够你打工的呀,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在酒吧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多不安全啊。”
“卉卉,什么时代啦?”薛思婉轻笑了声儿,温声解释,“你放心,老板真的只是叫我去当端酒的服务生,不是做什么奇奇怪怪的工作的。”
“……”
她们两个人后来又说了半天,薛思婉其实始终没能把姜卉卉给说服了。
只不过是因为姜卉卉她们几个人叫的拼车到了,要赶着坐车去火车站,没空继续跟她争论,这个话题才算是终结了。
薛思婉挥手目送姜卉卉跟其他三个室友上了车。
再回宿舍的时候,其他人的床铺都已经收拾干净了。刚刚她听见她们在讲说怕一个暑假过去被子发潮,所以走之前全把被子各自锁进柜子。
现在宿舍里只剩下几张光秃秃的床板,看起来格外荒凉。
/
薛思婉闷着头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当天晚上就拎着她那个略显破旧的黑色老式行李箱出现在了那家酒吧门前。
酒吧安排的宿舍就在这家酒吧后面的学生公寓楼里。
宜林大学所在的沪市大学城里有不少学校,这栋学生公寓就是大学城一所医专的宿舍楼。酒吧老板在这里租了几间宿舍当酒吧的员工宿舍。
薛思婉到酒吧的时候,老板找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员工带她进到学生公寓楼。
被安排到的宿舍跟她在学校里的宿舍大差不差,不知道是这边设计上面的格局不同,还是酒吧老板租了之后给打通了,进门就发现是一个还算宽敞的十二人间。
看床上行李的情形,目前并没有住满。
薛思婉淡淡扫了一周,选了最靠里面的一个。
她在放置整理行李的时候,领她进来的领班大姐忙着回去工作,给了她一个进出公寓楼的门禁卡以后,就先一步往回酒吧里去。
薛思婉将她带来的行李大致整捯一下,换上了刚刚发的工作服,便马上下楼准备去工作。
从员工宿舍去往酒吧的路上,需要路过大学城东大门。
这个大门旁边就是高架桥,常日有从高架桥上下来的车子穿过大学城的近路进市区,每每开得又疾又快。
不过兴许因为今天是宜大学生放暑假的日子,来往的车辆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整个大门被拥挤的水泄不通。薛思婉不得不站到一边等着这些车流先过去,再考虑出去的问题。
闷热潮湿的夏夜,天半黑不明。知了不知道躲在路边哪一垛草里,一声一声叫得人心烦意乱。
等待过马路的时间,薛思婉无意听到后面情侣吵架的声音。
她听见男生一遍遍的道歉,跟女生隐忍的哭声。没有想很多,下意识就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音源是在这所医专露天篮球场,高高的绿色铁网外挂着落有块风吹雨淋痕迹的牌子,写着“沪市高等职业医学院篮球场”。
那对吵架的情侣就站在牌子底下。
男生高大俊朗,女生高挑纤细,很般配的一对。
薛思婉看过去的时候。
那个男生正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听着站在他对面的女生带着哭腔的指控。
“林穆你到底能不能干点正经事啊,你每天课也不上书也不读,上学期已经挂了三科了这学期还想挂科吗?你说你暑假不回家,我让你找个暑假工做你也不做,你是准备守着你玩乐队的梦想喝西北风是吗?”
“我告诉你林穆房东今天又催我交房租了。说如果我们明天之前再交不出房租,就让我们赶紧卷铺盖滚蛋。”
“当初是你说想跟我一起出去住,现在呢?你连一半儿的房租都拿不出来。”
“你天天跟着梁亦辞乔衡他们玩什么乐队,你已经是20岁的人了,能不能考虑点实际的问题?人家什么家庭情况,你又是什么家庭情况,你家里供得起你成天不务正业玩乐队吗?”
歇斯底里的话音落下去,那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薛思婉顿了下。
梁亦辞。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
她收回目光,抬眼看向眼前的马路,车流依旧拥堵,完全没有能过去可能。
刚刚那个男生她一开始不觉得眼熟。
听那个女生提起梁亦辞,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原来那个就是经常和梁亦辞玩在一起的林穆。
她想起了以前似乎听姜卉卉提起过他们在玩乐队的事情。
不过那个时候,薛思婉还不知道梁亦辞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所以听姜卉卉说起来的时候就当听了个八卦。听完转天就忘了。
大学城东大门门口马路上的车鱼贯而来,很快就堆积到一起。
汽笛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放大了无数倍的蝉鸣,在这湿热的夏天,更加的恼人。
薛思婉站在马路边,周遭除了汽车的车声,就是林穆跟女朋友吵架的对话声。
不过他们两个良久,半晌,她才听到林穆开口:“我不是不务正业,不做正经事。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乐队最近的演出是商演不是免费的,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高中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我没办法学音乐,现在终于有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想打鼓……这难道就不是我的正经事吗?难道,只有打工才是正经事吗。”
我喜欢打鼓,喜欢做音乐,我真的很想打鼓……
又是一声刺耳的汽笛,薛思婉紧咬着牙,不知道是因为刺耳的汽笛声还是因为林穆的这句话,突然就觉得牙齿发酸,一直酸到心里。
高中的时候她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