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陈觉非抬眸看了于真意一眼:“不敢上。”
“为什么?”
“我——”
自知陈觉非嘴里没什么好话, 于真意捂着滚烫的耳朵, 跺跺脚, 在他要开口之前再次发声:“赶紧上来!别在外面丢人!”
陈觉非挑眉,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拍拍男生肩膀,丢下一句走了,而后晃悠着步子走上来,跟在她身后,篮球轻轻敲了敲她的肩胛骨,压低声音道:“看,多听你话。”
耳朵更烫了,太阳穴跟着跳动起来。
思绪回笼,于真意继续盯着卷子发愣,题目还是那道题目,心境却不再是那个心境。
莫名的想法就是在此刻横生。
好想和他上一个大学,和他接着延续这样普通又不普通的日子。
·
于岳民最近在参与一个新项目,要出差去桃岛,钱敏不放心他,要跟着去。
于真意对此表示不解,于岳民这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不放心的?钱敏不如关心关心她的女儿吧。
一瞬间,家里就只剩于真意和爷爷了。
“真真,陈陈也不在,爸爸妈妈也不在,你们学校附近又刚出了这种变态,你要小心一点。”于岳民嘱咐。
于真意倒是不在意:“我们学校都处理好了,不会有事的。”
钱敏还是不放心:“你要不要让爷爷去接你?”
听到这个,于真意赶紧拒绝:“妈,真的不用了。你们再不走,冬天都要来了。”
钱敏和于岳民相视一眼,只能作罢,没再多说。
周一一早,于真意换好校服出门的时候正巧碰见爷爷。
他坐在门口,看见于真意就起身:“真真,晚上爷爷来接你吧?”
“我......”于真意抿了抿唇,“爷爷,我可以一个人去上学的,也可以一个人放学的。”
爷爷没再多说,于真意匆匆走出鸳鸯巷。
于真意的确害怕再遇到那个露阴癖,她嘴上说着害怕,心里却慌得不行,所以特地和岑柯请假,希望自己可以在下午上完课之后就回家。
岑柯考虑到她的情况,同意了,并表示如果班里有女生想要提早回家也可以回去。
于真意欣喜万分,她和张恩仪在校门口道别之后正要往学院路的方向走,突然就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站在人群中的爷爷。他推着老式自行车,夹杂在一众私家车之间,有些格格不入,以至于于真意一眼就能够看见。
爷爷也看见了于真意,他冲她招手。
爷爷还是来了。
于真意抿了抿唇,正要走过去,突然听见周围几个男生女生的交谈。
他们没有穿师大附中的校服,松松垮垮的外套上印着的是隔壁不远处职高的校服logo。
“看那老头。”
“居然是家人老人来接。”
“这个车好老,那个老人也有点凶。”
“啧啧,对了,你哥怎么还不出来?”
几个人在一旁肆无忌惮地交谈着,说话刻薄刁钻,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说话声音是否太过响亮会被别人听到。
于真意想,她现在应该做的是走过去告诉他们,自己的爷爷不是他们口中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就以别人的外观来武断地断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可是她的脚步定在原地,地上的杂草触碰着她的脚踝,像是扣上了层层脚链和枷锁。
她心虚地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爷爷长得凶,所以她不敢靠近,也不敢和爷爷走在一起。
因为爷爷穿着朴素,所以不希望路人会将她和爷爷联系在一起,也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是他的孙女。
因为爷爷骑着老式自行车,所以她不想坐那辆车,她宁可走路。
爷爷又朝自己挥了挥手。
“那老头在朝谁挥手啊?”旁边那个男生吊儿郎当地说。
“不知道哎。”
原本话题就这样过去了,可是几个职高的学生来了兴趣,在一旁打量着。
于真意紧紧拽着书包带子,诡异的想法作祟。她不停地咽着口水,然后低下头,匆匆往学院路的方向走。
爷爷一愣,笑容收敛了些。
他推着自行车,也往学院路的方向走,始终和于真意保持着十米开外的距离。
走过鸳鸯巷,于真意听见轮胎滚动,摩挲过地上石子的声音,来往的人和爷爷打招呼,于真意脚步顿在原地,她深呼一口气,回头,看着爷爷,声音如蚊蚋:“爷爷,我......”
爷爷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自然地笑着:“真真,你是不是没看到爷爷,怪我,刚刚没叫你。”
于真意喉咙一哽。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情绪,石头堵在胸口,眼里有些酸涩。
银月将明未明,照得厚厚的云层也透灰。
于真意点开和陈觉非的聊天界面,他这几天可能忙着复习和做题,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去沿江区那一天。
于真意让他给自己带沿江区最有名的那家糯米糕团。
陈觉非回:想得美。
她想和陈觉非说自己今天做错事情了,可是长篇大论在对话框里已经打好了,最后还是删掉。
陈觉非忙着考试,这个考试很重要,她不能去打扰他了。
一切景象像是泛上了一层薄雾。
鸳鸯巷在月光的映照下,在水泥地上生出各种剪影。在这一长片灰色的剪影中,她看见爷爷坐在院子口抽烟,那辆老式自行车就放在一旁。
老人的背影孤寂又萧索。
于真意起身走到一楼,她向外看了看,睡裙裙摆被她揉的皱巴巴的,她纠结着,道歉的话已经在唇边,可是她就是拉不下脸。
分针从5挪到25,她就在楼梯口站了二十分钟。
最后,于真意还是回到了房间。
阳光刷新了新的一天。
于真意下楼的时候看见那辆自行车就停在昨天的原位上,但是与昨天不同的是,自行车后轮处两边加了踏板。
于真意正疑惑着,爷爷走过来,他说:“真真,是爷爷想的不周到。我们真真穿着裙子,坐自行车不方便,我加了两个踏板,你就可以侧着坐了。”
于真意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自己再过分,再糟蹋老人家心意的坏孩子了。
“爷爷,我今天要上晚自习,会晚点回来,所以你真的不用来接我了。”她嗫嚅着,又撒了谎。
她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这么爱撒谎。
这蹩脚又低级的谎言,几乎是能让人一眼就看穿的。
但是爷爷信了。
爷爷说:“好。”
他把自行车推到一边,又让于真意快去上课。
·
晚上放学时,于真意没看见爷爷的身影,她拽着书包带,往家走。回家的时候,爷爷总是比她晚个五分钟,于真意想,爷爷应该是和巷口的老人聊天去了,她没多问。
短暂又漫长的一周终于要过去了。于真意掰着手指头算着,陈觉非应该是明天坐学校的车回来。
“真真,走了,下周见。”张恩仪挥挥手,“我妈带了大毛家巧克力,下周给你带。”
于真意嘻嘻笑着,连声说好。
再走一段路就能走到鸳鸯巷,于真意低头沿着盲人道的线条走,她玩心大起,走得很慢。
正走着,耳畔传来一阵笑声,那声音贴得她很近,有一种就在耳膜畔的错觉。
于真意抬头,眼前中年男人的面庞闯入她的视线。
心跳和呼吸几乎是同一时间停止。
上次见面时他带着脏兮兮的白色口罩,这次他没有带口罩,眼里红血丝重得可怕,眼神阴翳。
于真意吓得要尖叫,极端恐惧之下,喉咙却像被人遏制住了一般,她张了张口,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原来那个经常游走在学院路的露阴癖现在开始游晃在这条路上了。
“嘿嘿,小姑娘,你很眼熟——”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听着模糊又恼人。
太阳穴突突跳着,耳膜处都像有鼓声震动,于真意已经听不清他后面的话,只是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因为恐惧而通红。
她急速地回头,后面脚步声闷闷又沉重。
于真意加速跑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跑。
“小姑娘......”他又幽幽地唤她的名字。
他在追她。
恐惧把理智挤压殆尽,于真意慌不择路,只顾着闷头向前跑,正跑着,她整个人撞上一个温暖的胸膛,然后跌入熟悉的怀里。
清爽如雨后草地般的薄荷柑橘的味道侵入她的鼻尖,伴着这个熟悉的呼吸和拥抱,她的心安定下来。
于真意抬起头,看着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陈觉非,声线颤抖,说话磕磕绊绊:“你怎么回来了?”
几乎在说出口的一瞬间,她眼泪蓄满眼眶,尽数往下砸。
陈觉非沉着脸,眉头紧皱,整个人硬朗的轮廓和五官上显出锋利和戾气。他把于真意拽到后头,于真意险些没站稳,她紧紧抱着陈觉非的手臂,一刻都不想离开他。
也是这个时候,于真意才看到了在陈觉非身旁的爷爷,她眼里露出惊讶:“爷爷,你怎么在这......”
于真意还没等到爷爷的回答,陈觉非挣脱开她的手,朝那个中年男人走去,他边走边将腕上的手表捋下,套在手掌上,掌心捏着表带,表盘露在外侧,四指弯曲,手背上的青筋都像蓄着力。
月光透过树叶,撒在他的肩头。陈觉非拽着男人的衣领,一把将他摁倒在地,跨坐在他身上,把他的头往地上砸,手牢牢按住他的头,掌心扣在他的太阳穴上,手臂上的青筋簇然暴起,带着蓬勃又绝对的力量感。
他一言不发,重重落拳,只剩男人凄惨又挠心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