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家里的监控是连着APP的,张阿姨手机里也有,因此并不担心书房关门后,两人会有什么不愉快或不得体的互动,张阿姨倒了两杯咖啡,请金曼曼到厨房岛台那里喝,“这边监控坏了,收不到音,只有画面,讲话么放心点。”
金曼曼很同情地说,“收入虽然高,工作也不太好干哦?”
张阿姨立刻就打开话匣子了——大概不论学历和工作,只要是做了保姆,立刻都会成为观察大师,迫不及待地要发表对雇主生活的感想。“真正是!金小姐,我和你讲,要不是合同已经签了,还有小孩子确实可怜,不然我真的是做不下去的。在这里工作噢,就和被看猴是一样的,摄像头随时随地响起来指点你,一惊一乍的,我这个老心脏受不了的呀!”
还好,保姆房总是有隐私的,而何太太也不算是完全不通人情,张阿姨反映过几次,她改为微信沟通,每天在三人家长群里对小弟的饮食做出详细指示,连何先生私下都对张阿姨说:【我太太有点Control Freak,太看重我们的小孩,阿姨你不要理她,适当听取意见就好了】。
一个控制欲旺盛,同时公务又忙碌的极限施压型慈母形象,俨然已跃然纸上,又是S市特色新母亲。这样的母亲,固然过于紧张,但也确实是因为母爱的泛滥,很容易得到旁观者的谅解。
只有身处控制下的保姆和小孩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张阿姨断言,“其实小弟很聪明的,但是,依我看,他不愿意好好读书,完全是因为他妈妈。”
“格个样子控制他,那么他能和妈妈吵架吗?不能呀,小孩子么,受到大人的控制,那么好来,你要我看书,我就看书,监控底下,我书本翻开的,但是我就是不看,我的心思根本不在上面,在哪里呢?在我自己的世界里,脑子里胡思乱想,他觉得比读书好。”
“考试也是这样子,老师对我讲,阿姨啊,小弟其实很聪明的,就是不学,考试也在发呆,卷子么,随便划拉几下,问他为什么不专心,他也不回答。”
张阿姨压低声音,“是我待他好,他和我贴心了,才偷偷告诉我,说阿姨,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哦,我就是要和她对着干,我要是考一次第一名,以后不得了了,都要考第一,那不如一开始就考最后一名,她么没希望了,也就不折腾我了呀。”
金曼曼除了和同龄女性之外,人缘其实是满好的,她平时习惯打扮低调,就是因为这样能更多限度地降低外表的攻击性,获得婆婆妈妈们的喜欢。张阿姨和她是很能处得来的,至少信任她能一起吐槽老板家庭,不会被出卖。“这个事情我也不敢告诉太太,小孩子确实已经够可怜了,走到哪里都被他妈妈用监控盯着——你晓得伐金小姐,还不让我抱弟弟,说是小孩子要坚强,不能妈宝,不能把他给惯坏了。”
张阿姨自己未必是多么完美的母亲,她的孩子或许也是长辈带大的,但是,现在她确实对何小弟倾注了真切的关心,其中也不无一丝朝夕相处培养出的慈爱,她有点愤慨地讲,“国内的规矩真的是落后的!她不抱也就算了,七八岁的小孩子,别人么抱抱亲亲,又没有很过分的,这都不许吗?这要是放在国外,就是长期存在的精神操控和精神虐待!她要上法庭的呀!就因为她是妈妈,她就可以这样折腾自己的小孩?小孩子是最可怜的,被这样摆布,从小性格歪掉了,一辈子都不开心。”
典型的何太太作风,金曼曼也有一种夹杂了猎奇的惊悚感,家长虐待孩子——这确实不少见,但每一次都让人不忍,只是富裕阶层的小孩,他们经受的虐待虽然也很常见,但更为隐蔽,而且,获得社会帮助的可能也更低。
“何先生也不管的噢?”
“他工作太忙了,几乎都不回家的。”张阿姨叹口气,探头看了一下客厅,又赶忙拉着金曼曼回去,低声说,“不能在厨房呆太久,不然她要起疑心的,这个事情,金小姐你要么劝劝何太太——哎,不要说是我说的。”
看得出来,张阿姨是很纠结的,她又想改变现状,让何小弟过得好一些,又不愿触怒雇主——金曼曼的心态和她如出一辙,她又要赚中介费,又觉得何小弟确实很可怜,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母亲为何要这样精心地虐待他。
“最近弟弟的成绩是不是有提升一点?”
回到客厅以后,她和张阿姨闲聊起安全的话题,金曼曼感觉坐在摄像头底下全身发痒,好像这所有的摄像头都是何太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这个入侵者。
“对的对的,弟弟其实很聪明的,只是你要掌握和他交流的办法,要和他讨价还价,晓得吧……”
张阿姨虽然只管生活,但是到底母性泛滥起来,对小孩子什么都想管一管——总是想看到他变得更好,向上走。因此,她滔滔不绝向候选人交代心得,倒是让第一个家教有点吃亏了。
金曼曼这份中介费挣得是比较轻松的,AI夫妇寻觅名师未果,只能先放低要求找个大差不差的次选,总是好过没有,他们一肯放低门槛,愿意来面试的人就很多了,哪怕收入没这么高,更多的薪水被规划到成绩激励里去,但仍有大把教培机构出来,有一定经验和成绩的小名师,愿意拓宽自己的职业选择。固然,金曼曼的提成也会因此变少,但她的底薪不变,服务费是照收不误的,做一点文档整理,跑跑腿就能赚个十几万,这钱就和奢侈品代购一样好赚。
按照道理来说,她绝不应该破坏自己和何太太的关系,这可是给她赚钱的大客户,就像是金曼曼绝不会对Ceci指指点点一个道理。但是,当何小弟课间要求上厕所时,金曼曼有点忍不住了——何小弟在厕所里大概待了五六分钟,张阿姨便受到微信,给金曼曼做表情——母老虎抽空了,要她去问问何小弟,为什么在厕所待这么久不出来。
便秘——当然是不可接受的理由,营养师就在家里,怎么会便秘?金曼曼看到张阿姨牵着何小弟的手从里屋走出来,心底实在是很为他难过,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帮凶,何太太用金钱买来了这一屋子的刑具,金钱的力量是可怕的,这么多成年人,因为它的淫威,在沉默中摧残着孩子脆弱而不设防的精神世界。
她有时候会特别意识到金钱与权势的好,说来可笑,譬如这一刻,金曼曼突然感谢林阳和荀嘉明,他们给了她底气,让她在这一刻有了一点自信——就算何太找她麻烦,又如何呢?她也不过是个依附者,金曼曼现在的地位比何太低,只是因为她尚且还没有真正去依附于一个有权势的人。
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了,没有什么是解决不了的。就算这笔钱赚不到,又能影响到什么?
金曼曼笑着站起身问何小弟,“小弟,你想不想吃水果?”
像是何小弟这样的小孩子,他永远都在等着一个借口开小差,水果——当然是要吃的,尤其是他的饮食也受到严格管制的时候,来自成年人的邀请更是天赐良机。他立刻换过来牵金曼曼的手,“想吃!”
张阿姨很为难地哎哎叫着,她的手机又在振动,大概是何太在远程遥控了。金曼曼不搭理他们,她把何小弟牵到厨房,帮他坐上高脚椅,看了一眼他的手腕——电话手表上有通话的标识,何太太看来正在监听对话呢。
“小弟,阿姨问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没有对电话手表做任何处理,而是弯腰认真地望着何小弟,“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爸爸不能再生了。”
她的声音不大,只有一边的张阿姨听闻家庭秘辛,她立刻捂住嘴,忍住惊呼声,而何小弟脸上,诧异之色一闪即逝,他望着金曼曼,没有吭声,但是,这沉默已经可以回答太多了。
很多人都会小看七八岁的孩子,认为他们——“懂得什么!”可实际上,今时不同往日,七八岁的孩子已经能懂得太多了,金曼曼想到荀嘉明和林阳,甚至还有单修谨——不怪弗洛伊德把一切都归咎于童年,童年的确是太过重要,决定了太多人的一生。
她说,“小弟,你觉得将来什么都是你的,你爸爸妈妈只会有一个孩子——也没有别人来和你争。所以,你的学习如何,其实压根无关紧要,只是你妈妈在那里发神经,是不是这样?”
何小弟的表情说明一切,金曼曼压低声音说,“但是,小弟,你的想法是错的,你爸爸或许不能再生了,但是,这不代表你不会有新的弟弟妹妹——你以为这场战争是你和你妈妈两个人的决斗,但是,你不知道你妈妈真正的意图,她想要的不是赢过你,而是带来第三个、第四个参战的人。”
何小弟凝望着金阿姨,他的嘴巴缓缓长大,金曼曼从未在这个年纪的小孩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情绪,这么强烈的被背叛感,毫无疑问,何小弟的心智其实远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更成熟。
她继续说,“不要再和爸爸妈妈赌气了,你要好好学习,小弟,你跟在爸爸身边,一定也听过很多人说这样的话——你要让爸爸看到你的投资价值。”
她没有提何小弟的妈妈,但金曼曼不知道何小弟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潜台词,张阿姨大概是明白了的,她的脸好像《呐喊》里的画面——她不相信有母亲会对孩子这样残忍。
何太太当然也是明白的,现在,换成金曼曼的手机疯狂震动了,但她根本没有所谓,金曼曼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她笑着拍拍何小弟的肩膀,“好了,没有水果吃,现在回去上课吧——要用心上课,明白了吗?”
何小弟一语不发,跳下凳子‘噔噔噔’地跑进了书房里,金曼曼想他其实一点也不笨——何小弟现在完全明白母亲的想法了,他那说不上多愉快的童年或许就在今天提前结束。就像是她的这单业务,而金曼曼又一次买到了昂贵的心安,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比何太太富有得多。
金曼曼接起电话,“喂,何太。”
她只说了一句话,“请你稍微冷静一点——你也知道,我这里可以随时联系上何先生。”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死寂,金曼曼笑容温婉,不曾有半点失色——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又不会丢掉这单的酬金了。“何太,你说是不是?”
“何太,这件事,你怎么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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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金曼曼林俏人生感悟
“金小姐, 我是小看你了。”
“何太客气,你是小看了最基本的人性。”
“不,是我小看你的聪明。”
大体来说,高学历客户还是更好打交道一些, 有些话是不需要说透的, 甚至连输了一局时,学霸的表现也够有风度。何太太没有威胁金曼曼要找律师团, 要告她违约——就像是她并没有告诉金曼曼自己的计划一样, 金曼曼的话也一样是滴水不漏, 她在勉励何小弟要好好学习,她说的话, 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有错。
何太太当然也没有错啦, 她只是在和金曼曼交流时, 解释了自己夫妇为什么要逼着何小弟上进, 而不是放任天性——因为何先生无法再生了, 这件事虽然是何先生的隐私, 但是也和何小弟受到的压力有关, 为什么不能解释呢?或许何太太告诉金曼曼, 还别有她的深意,她会和所有靠近何先生的漂亮女人说这些呢。
或许, 这些年来何太和很多人说过了这个理由,作为自己的抗辩:我们不是虐待孩子, 不是逼孩子, 只是孩子必须承受这些,她是唯一的继承人。这理由也的确足以说服其余人, 而所有人中, 只有金曼曼看出了何太太的计划, 现在,既然她看出来,那么她就有了足够的优势。
这就是思路的力量,金曼曼随时可以引导何先生发现另一种思路:何太太是不是对小弟逼得太过了?当年的试管是不是还存了一批卵子,她有没有和你提过找优质精子库,再生产一些小弟的异母兄弟,将来作为小弟的帮手?
所有的诡计,被拆穿以后都显得简单,瞄准的就是人们的思维盲区,何太太当然不愿意让金曼曼胡说八道,把麻烦再度扩大,好在金曼曼的需求也很简单,给她约定好的酬劳即可,何小弟的成绩也会有显著的提升,后续老师有了绩效工资时,合同里约定了该给她的提成也少不了。只要能给钱,她绝不会对何先生胡说八道。
何太太的钱给得很爽快,她也承认自己唯学历论了,根本就没把艺术生当大学生看。这笔钱她付得心甘情愿,认为自己也学到了经验。不过,她请金曼曼也别把她想得太坏,【你怎么知道我原本不是在逼出我儿子的潜力呢?他是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现在,事情的发展不也很好吗?小弟的成绩有了提高,而且他以后会更成熟,更自立,你看,最后的结果也都是为他好】。
金曼曼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和何太太斗嘴的,她回了个微笑的表情,【上飞机了,何太请你放心吧,有问题我们稍后再聊。】
“她唠叨完了啊?”
林俏和她一前一后走在登机长廊上,理所当然,她们坐的是公务舱,有专用登机通道,不必如经济舱队伍那样排着长队,金曼曼很喜欢这种花钱免去等待的环节,这种特权感,比贵价衣饰更让她感到物有所值。
不过,她的享受对林俏来说是一种常态,林俏根本没有花心思去品尝这种愉悦,一门心思地打探何太的态度,“都说什么?其实钱给了,误会别扩大就好,不知道她还再和你瞎叨叨什么。”
“何太太不太能接受自己出演世俗意义上的反派角色。”金曼曼说,“她是有点矛盾的,要里子也要面子——又要把孩子当作筹码去牺牲,去操纵,又要大家都认为她是为了孩子好。理由当然也非常的简单——他是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她叹了口气,“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
这样的话是很能让林俏共鸣的,她也跟着叹了口气,难得地说了一句有深度的话语,“这世上最原始的剥削,就是父母对子女的剥削。”
当然,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在有钱人家里,无可救药的父母和无可救药的子女都一样常见,每一个剥削者也都有一套说辞美化自己,不过,人们对于孩子遭受的剥削容忍度总是较低的,父母可以选择不被孩子剥削,但孩子没有选择。如果金曼曼没有逾矩,何小弟要什么时候才能自悟?或许只有无法挽回,被摧毁一切时,才会明白母亲的幽微苦心:何太太是个完美的寄生者,她不满足于分享何先生的财富,她要用自己的生殖力,自己的血脉,慢慢蚕食何先生的遗产,让他彻底成为被自己吃掉的公螳螂。
“在这件事上,最让人伤心的是,一个女学霸,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原始的生殖力来达成财富的增殖——读书有什么用呢?学历也只是她的敲门砖。”
林俏不免和金曼曼一起锐评何太的鸠占鹊巢大作战,这件事是瞒不了她的,因为这是林家介绍来的客户,若是大家闹翻了,金曼曼需要林阳这边提供一些帮助,而林家也要处理可能的麻烦。
从这点来说,她做得的确不对,金曼曼一时的冲动,在当时把林家的人际关系也置于风险之中。固然现在这件事已平安落地,但这是她的工作内容无需承担的风险,在那一刻,她确实越过了自己的工作范围。
好在林俏的脑子是很不够用的,或者说她压根不在乎这些,反正她不是那个开拓人脉的人,若是事情闹得难堪,她未必会帮金曼曼,但现在既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林俏也就不吝于展示自己对何小弟的同情,她和何小弟的童年是两个极端,共同点是都很不快乐,不过,林俏在何小弟身上治愈了自己,她发现,被逼迫着上进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比被彻底漠视好到哪去。
“你说,到底是这样不正常的人比较容易有钱,还是有钱了以后,人比较容易不正常?”
也很有钱,也很不正常的林俏,在航程中很严肃地和金曼曼讨论这个问题,她的结论是,“我觉得是不正常的人比较豁得出去,所以他们有钱的可能性比正常人高,这就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正常人嘛,婆婆妈妈的,儿女情长的,没那么拼,也就没他们那么容易成功了。”
金曼曼默想了一下自己认识的有钱人,发现林俏的观察是很有道理的,有钱人有些特别没有良心,有些甚至更可怕,比如AI夫妇,特别没有人性,他们有兽的残忍和侵略性,又有机器一样客观冷静的评估力,这些都是和人性相背离的特质。“所以有钱人的家庭往往不怎么正常,有钱人家的小孩,从遗传学和家庭环境中来说,都很容易养成极端的性格。”
“你要是这么说,那这世界就很可怕了,一群极端的人掌握了极端的财富,除了没有生殖隔离之外,和大多数普通人已经完全不是一种生物。”
林俏的吐槽是半真半假的,她仔细想了想,突然颤抖了一下,握着肩膀有些惊魂未定地说,“还好我是个富二代——我不用那么变态也已经很有钱了。”
金曼曼不由大笑,她说,“那你叫我怎么办,我没有钱,好像也不是很变态,这岂不是说我一辈子都成不了富一代?”
这个答案,大概是显而易见的,金曼曼怎么去拼富一代呢?她可以做个小公司,可以试着去运营自己的品牌,但这里大家谈论的是白手起家,掌握数以亿记,甚至是百亿、千亿级别财富的富一代,金曼曼能和这样的富一代搭上关系,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婚姻,和何太一样做一个高级一点的依附者。
所以林俏把她的话也当成是笑话,笑了好一会才说,“你的话呢,可要注意了,投资谁不要投资自己的男人,千万别指望自己的男人做富一代——你看,按我们的总结,能成功的富一代是没人性的,别指望他有良心,有良心的人又注定失败,这笔钱还不是打了水漂。”
金曼曼认为这话很有道理,而且男女通用,投资谁都不要投资自己的伴侣,“钱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机会成本,是时间,精力,生育儿女的机会。”
林俏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她母亲在学术上的成就虽然说不上是世界级,但性格倒是很有世界级学者的味道,她等于被两个性格极端的成功者养大而又抛弃,所以她的笑里逐渐有了一点点真实的心酸,“和这样的人最好拉开距离,他们最适合的结局就是——成功而又孤独,不要仗着钱去折磨别人,孤独的死掉。”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孤独的隐世富豪,也有很多有钱人在家庭亲情中晚景凄凉,似乎在有钱人的生活中,美满而恒常的爱情,比财富的保值增值更要困难千百倍,当你有钱到一定的地步,要破产是很难的,但维系一段关系的难度却指数级上升。金曼曼想,从这个角度来说,做一段短期的依附者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小赚一点,抽身而退——这么小赚的一点,对普通人来说也已经是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财富了。
这个圈子的三观,确实和普通人的道德标准有极大的不同,因为混迹于其中的就大多不是普通人,大多数时候,金曼曼都能把握住那条滑溜的,似乎松手就将失落的‘分寸’,她游走于金钱与人性的阴暗之中,赚到了不少钱(以她自己的角度说),吃着富豪的残羹冷炙(以客户的角度说)——但不管怎么样,却始终还能守住最宝贵的东西,那就是良好的自我感觉。她逐渐有种笃定感,似乎自己已经牢牢地将三观夯实在了安全范围,没有了坠落的风险——
但是,这或许也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进入老钱世家的生活。金曼曼下了飞机之后,不过是短短两三小时,已感到自己受到很大的触动,她很爱钱,也熟知钱的威力,但她从没有一刻,像是如今在外岛一样,深刻地感觉到钱的魅力——有钱,尤其是有老钱,在外岛,那……感觉确实是真的好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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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外岛的松弛感
荀嘉明是不是有意让金曼曼品尝一下富贵的滋味呢?又或者这只是他招待朋友的常规操作?这是金曼曼暂时还难以揣度的问题, 她对于荀家的招待规格,报以处变不惊的态度:什么招待都没有,那是应该的,她们是来对接公务, 而如果荀嘉明殷勤款待, 或许那也是因为林俏——林俏多少算是亲近的朋友了,富豪总和富豪混在一起, 林家虽然是新贵, 但林俏倒也足够资格坦然地出现在荀嘉明的社交圈中, 不被当成是攀附权贵的跟班。
像是这样的家族,正经待客时总是做足了面子, 金曼曼他们一出机舱就见到有人举牌接人, 之后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通关、领行李, 走出机场时, 双R已在外等候许久, 来接她们的年轻人笑容可掬、穿着体面, 看上去素质不差刘豫多少。林俏给金曼曼发微信, 【有钱啊,居然能用本地佣人】。
在外岛, 菲佣几乎算是标配了,用得起说华语的工人, 才算是有点家底, 荀嘉明在S市的生活应该对他来说是很艰苦的,因为金曼曼发现, 荀家在外岛的物业几乎都有华工管理, 维护得相当精心, 他们住的小别墅是荀嘉明的私人产业,荀嘉明回家时,如果不在山顶豪宅陪伴祖父,就会住在这里。
——按他这几年的行踪来看,房子大多数时候都是空置的,但地板依旧纤尘不染,停靠在附近码头的游艇也随时可以出发,Michael当然会开船了,他有船长执照,荀嘉明的私人游艇就是由他养护,虽然荀公子本人很少出海,大多时候都是他的那些堂兄弟来借船去勾女。
住在外岛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出海逛逛,哪怕什么都不做,发发呆也是很好的,不过林俏和金曼曼暂时都没这个兴致,她们首先是来工作的,Michael便表示自己已经在和老爷子的私人助理协调时间了,她们完全可以先自己安排时间,去逛街,去品尝美食,去健身——如果荀嘉明别墅的健身房还没有满足他们的话,私人教练他也可以帮忙约上,如果有什么在节目中看到的本地美食,要大排长龙很难约的那种,他也可以试着去打个电话,和那边商量商量。
“问题应该是不太大。”Michael的笑容含蓄中带着自信,“一切以金小姐、林小姐的兴趣为主。”
不要说金曼曼,林俏都没有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款待,在Michael的笑容中,两个女人宛然明白一点——那就是荀家确实拥有着这座城市,至少是拥有了一大部分,以至于荀家的服务人员都有这样笃定的底气,他们知道自己可以通过伺候好主人家,也分享着荀家在这座城市的一部分主权。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金曼曼从Michael身上看到一种松弛,和豪车经过街头时,她见到的行人面孔形成鲜明的区别。她曾以为S市的路人已经足够紧绷了,但外岛不愧是更国际的大都市,她见到的那种习以为常的压力、不耐与负面情绪更加浓郁,同此时的Michael形成了鲜明对比——或许这就是贵族,连他们的仆人都更为从容,这就叫贵族气质。
这是她在大陆的所有客户都未能拥有的一种情绪,朱总、林阳、Ceci甚至是Jolly,都共享了一种和平民无异的淡淡焦虑,大陆的富豪总是担心自己失去一切,锒铛入狱,他们从来没有这种坐拥城市的从容——谁敢说自己拥有S市?S市的主人有也且只有一个,那就是生活在其中的广大人民。
你拥有的钱,只能让你在S市的生活享受稍微多一点点的便利,有一些些面子,自然了,也有很多专门赚有钱人的钱的组织,但是这些组织往往也透着嘲弄,他们并不是真心实意地为有钱人服务,而是想着坑蒙拐骗,把他们当成猪来杀一杀。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金曼曼这份Buyer事业的发展空间。
但荀嘉明在外岛会被当猪杀吗?金曼曼想,绝不会的,就像是外岛的饭局上,坐主位接受众人讨好的绝不会是一个穿着优衣库衬衫,满面风霜,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行头就是一部菊花手机的年轻人,外岛的饭局,主角一定是荀家公子。大陆的八卦群众,在听胡作非为的二代故事时,期待的总是一个结果——铁拳出击,教他做人——而二代的富豪之上,总还有一个更高的主宰,有人来做他们的主。但在外岛,没有人抱这样的指望,人上人就是人上人,再胡作非为,他一辈子都是人上人。
荀嘉明的松弛感,安全感,他的翩翩风度其来有自,正来自于这种笃定的认知——在外岛,荀家就是统治者的一员,他们的阶级永不跌落,刑不上大夫,荀嘉明他们家就是这个大夫。
当一个人完全可以肯定,自己从生到死都没有阶层坠落的危险时,他怎么能不从容呢?在外岛,资本拥有一切,而荀嘉明就是资本的一部分。
难怪有钱人都喜欢外岛,哪个有钱人不想去资本当家做主的地方呢?在这里,他们的地位至高无上,如果金曼曼有很多钱,她当然也喜欢钱能通行一切的城市,即便她现在没有钱,仅仅是站在了宫殿大门前往内窥视,从一个工人身上,也能感受到老钱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