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最近这半个月,金迷的确也忙得起飞,大量客户回流,而且个个都想买个包包压惊,也有刚买新包的客户,因金主跑路要把包包变现,现有的两三个员工完全忙不过来,林俏也不得不分担一些和心理咨询师对接的业务,金曼曼主做奢侈家具采购和教育中介,工作室竟然首次忙到要加班的程度,但要说再请人,又怕犯了盲目扩张的错误,毕竟工作室的业务随机性太强,一个波动都能惹来生意的极大动荡。
“我觉得还是要请人啊,至少比如说,一个人负责两到三个方向,可以有重叠,这样也比较机动,调配起来方便点。工作室现在至少还可以再请五个人,两个人做包,一个做包,再兼管心理咨询师的筛选和反馈,第四个还是做包,兼管奢侈家具采购,第五个可以做教育、留学、奢侈旅游中介,第六个做奢侈家具采购和装修监理,这样再来一个财务兼出纳,前台兼行政,装个考勤机,你和我就能闲下来了。”
林俏对于工作室的发展,就和金曼曼不同了,充满了富二代常见的气魄,“忙的时候我们可以帮忙,闲的时候就过来监监工,看看简报,就不用到处奔波,亲自出面了。既然我们什么领域都做,那就什么领域都至少要准备一个专家,对吧。只要我们能把握住核心资源——我们的品牌和售后,就算员工跳槽,客户也没那么容易流失的。”
当然,这样一来,成本将会陡增,七个雇工,每个月的社保成本都不低,而且现在工作室的场所也将不敷使用,可能要在隔壁再租一栋,算上工资的话,一年的成本近百万是不夸张的,每个月五千底薪的话,七个员工就是三万五了,一年近40万,场地的租金、五险一金算下来,百万怎么都要的。
金曼曼对林俏指出,“现在工作室一个月虽然大笔收钱,但也有连续几个月都只有三五万进账的时候,那基本就是纯亏,聘人容易开人难,到时候很容易连本都折在里面。”
“但是想要做大的话,肯定是要扩张的。”林俏对什么事都缺乏一种坚持己见的毅力,争辩几回合就不耐烦了。“如果你看好这个市场,认为这个市场是蓝海,那适当扩张绝对能形成规模优势,一味压榨自己的劳力也是有极限的,就像现在,Crystal跌倒,客户全都流到我们这里,再多一些我们就忙不过来了,只能把客户往外推——你在犹豫什么呢,曼曼,难道你还是不看好这一行的前景?”
“还不是你说了一大堆Crystal那种黑Buyer的优势……”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金曼曼似乎还是更中意跑单帮式的经营,她从来没领导过一个团队,而且她深信林俏也没有领导团队的能力。这种时候引入太多员工,感觉最后会变得一团糟,反而拖她的后腿。
但是,她不能把这个顾虑告诉林俏,因为这样林俏就会撸袖子自告奋勇,然后把一切搞砸之后拍拍屁股,说声‘最近想休息’就回家摆烂,让她把烂摊子收拾完之后再若无其事地去上班,她在常阳就搞出过好几次这种乌龙,总是‘不舒服’得恰到好处,刘豫和楚君都有暗示过金曼曼,要小心林俏这个习惯。
“如果在海外,你肯定做不过黑Buyer,但在国内,不管是黑是白,Buyer都太少见,所以咱们还可以占一个起步早的便宜。”
林俏一无所觉,还在兴致勃勃地推销自己的扩张大计,“那,你看,又来新客户了,我们现在的接待能力已经完全饱和了——这个客户——”
她瞥了手机一眼,似乎要用这客户的单子来诱惑金曼曼,但一眼过去,整个呆滞了数秒,才勉强说,“呃,这客户……不……嘉俊……他就带了不少需求过来——我靠!”
“曼曼,荀嘉俊说他在Crystal那里有不少单子都没做完,其中就有他的装修单子,他想找我们继续接手——这个人怎么有脸的,他之前那么陷害你,你都把他拉黑了——他让我转达,想要和你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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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嘉俊的邀约
荀嘉俊当然有脸了, 他不但有脸,金曼曼还必须答应他的邀约,因为港联服务正是工作室签订合同的对象,虽然解约已经在流程内, 但并不意味着解约后不能发起诉讼, 而且,金迷工作室和港联服务解除的, 只是并未履行完毕的合同。
荀嘉明掌权时期, 还和工作室签订了一份标的不小的服务合同, 也就是那栋别墅的装修服务合同,如果荀嘉俊得到了别墅, 他随时可以示意公司发起诉讼, 或者要求工作室提供售后服务, 于情于理, 金曼曼都不可能把他得罪得太死, 甚至合理推测, 如果没有荀大姑的庇护, 金曼曼或许随时都会遭遇到发生在楚君身上的事情。
赚有钱人的钱, 有时候就像是与虎谋皮,你能赚到钱, 完全只是因为他想让你赚到钱,一个没有靠山的穷Buyer, 他积累的财富, 随时都可能被人通过完全合法的方式取走,或许这也是Buyer频频步入歧途的原因之一, 反正都是来得快去得快, 都有可能被一波带走, 那为什么不一次性挣够一大笔,然后彻底退出江湖,回老家重新开始?这就不是个白手起家的穷小子穷姑娘能长期从事的职业,除非,你能为自己找到一个很稳定的靠山。
从这个角度来说,金曼曼的运气不错,工作室不但有林俏的股份,现在林总更是用常阳做饵,钓到了荀大姑,真要闹到难堪的地步,荀大姑或许未必会搭理嘉明的前女友,但相信还是愿意庇护林阳的女友。
这给了她和荀嘉俊会面的勇气——不过她还是带上了林俏,金曼曼相信,给荀嘉俊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林俏,如果他真的做了,林阳就有能力把他送到监狱,出来时还一个菊花残满地伤,精神破碎的二世祖。
“好久不见,俊少。”
她浅浅地和荀嘉俊握了握手,抑制住洗手的冲动,又和楚君握了握手,“君姐。”
“是有几个月没见了。”
楚君看来气色不错,并无磕药女常见的消瘦,荀嘉俊对她也较客气,荀家的第三代,似乎都没有继承荀爵士对于女人那种漫不经心的轻视,或许是因为他们毕竟是从这样的态度中感受到过痛苦。楚君看来就是很常见的富三代正宫女友模样,昂贵合身的大牌套裙,精致的妆容。
金曼曼留意到,她身上换了成套的首饰——行头和从前比,有升级,这种成套有设计的胸针、耳环,用的是比较不错的宝石,大牌设计,是属于荀嘉明会送给她的礼物了,一套百万是要的,楚君以前从来没用过这等级的首饰,她家虽然有钱,但还没有钱到能消费得起这样的首饰。
对很多人来说,佩戴珠宝所带来的幸福感,足以消除一切精神损伤,越虚荣的女人,越容易接受物质的治愈。所以楚君看起来,比她们在心理咨询工作室相遇那天要容光焕发多了,她坐在嘉俊身边,以女主人的姿态点菜,并不事先过问荀嘉俊的意见。林俏假装之前没见过楚君似的,在她和荀嘉俊之间比了一下,“你们两个——怎么,俊少,你玩够了,总算收心要定下来了?看来,你还是吃硬不吃软,就喜欢能管着你的。”
荀嘉俊笑了笑,伸手环住楚君的肩膀,伸了个玩世不恭的懒腰,“这你就不懂了,这就叫欢喜冤家,那句谚语怎么说来着?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好吧。”
他伸手逗了逗楚君的脸颊,侧脸凑近了,亲昵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楚君垂头说,“唉哟——”
她的声音里带了笑意,这一幕是可以拍短视频发社交媒体的程度,因为,虽然楚君不算是超级无敌大美女,但奈何嘉俊的卖相好,而如今的世道,美女易得,长相、身材、气质都在平均线上的帅哥堪比国家级一级保护动物那样珍稀。
再加上荀嘉俊的家世背书,他们的相识过程又有话题度:在职场上互相作对,彼此拿捏,最后开展一段恋情……金曼曼发现,换个角度这几乎是一本言情小说,男帅女美,男有钱女也不穷,大少爷和大小姐相爱,把别人都衬成了妖魔鬼怪。这世上只有廖廖几个人,能够品出这故事中的血腥味,甚至连女主角本人,都正在努力催眠自己忘记。
如果是表演,那楚君的演技也的确是太好了,金曼曼和林俏对视一眼,林俏这时展现出演技,对荀嘉俊说,“你这是要让我们吃狗粮吃饱?收着神通吧,俊少,噫——好肉麻!”
“什么狗粮?我们不是点菜了吗?”
荀嘉俊对大陆的网络梗也不是很精通,楚君为他低声解释典故,他的笑容这才逐渐绽开,金曼曼发现他现在完全没有跟在荀嘉明身边的胡闹劲儿了,展现出的是虽纨绔但也靠谱有礼貌的形象,而且相当友善,嘴边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摆出了一副礼贤下士,极力结交的样子,甚至还主动向金曼曼敬酒。
“今天这顿饭,主要呢,就是为了向曼曼赔罪,从前的恩怨,一杯酒一笔勾销。最近也是很忙,一直没找你出来,有些事呢,你懂我也懂,不是针对你个人,只是当时你还是Bosco的女友,我们都没有办法。”
这话说得算是很诚恳坦白了,荀嘉俊坦言,“当时房子里唯一的小辈就是我,你也知道啦,Bosco一家都看我很不顺眼的,如果我不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混,让他们没余力动坏心,那一顶‘不孝’的帽子,咻的一下盖我头上,我和我老爹还能分到什么?不要说港联大陆,他们就连一分钱都不会给我们!”
从这个角度来说,嘉俊的决策居然极为合理,而且也并非针对金曼曼个人,只是针对荀嘉明女友这个职位,现在金曼曼既然卸任了,那嘉俊和她修好似乎也很正常,金曼曼说自己酒精过敏,要了一罐无糖可乐,荀嘉俊也并不介意,他似乎确实是来修好的,并没有‘你不喝酒是不是不给我面子’的傻x强盗逻辑——不得不说,门第有时候的确很重要,荀嘉俊酒色财气、五毒俱全,但在餐桌上表现出的风度确实要胜过不少草根出身的暴发户。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当时大家也都很慌乱。”金曼曼也表示自己并没有往心里去,于是这件事就这样翻篇了,餐桌上的气氛更加和乐融融,他们还是有很多话题可以聊的,毕竟不论楚君还是嘉俊,和两个女孩子都有很多共同的熟人。
“Bosco在北美也做得很不错,一过去就如鱼得水,大展拳脚,所以说,这不是很好吗?为什么非得要来啃大陆这块硬骨头?大家都姓荀,有些人唾沫都有金,有些人穷得恨不得要饭,我们要的也不多,港联大陆是我们一刀一枪拼下来的,从前老头子创业的时候,我舅祖父也是跟着出生入死,命都为他丢掉了,不可能到现在连一间公司都不分给我们,只让我们吃基金那点死生活费吧?”
很多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从荀嘉俊这里听起来,又完全是另一个故事了。和荀嘉明对祖辈事情绝口不提不一样,他是很清楚荀家发家的过程的,也并不忌讳说给两个女孩子听,大概这是因为二房值得炫耀的点并不多。
“别看老头子现在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完全就是个废人,除了护工根本没人耐烦去看护,从前他起家的时候,很凶的,大家都知道我们荀家是靠走水发家的,只不过,我们和另外几家不一样,不是往大陆走他们急需的医药,而是从缅甸往外走——那条线非常暴利,老头子最初几年,做什么赔什么,两次在破产边缘,你猜他哪里变出来的大笔现钱让他东山再起?绝不是明面上的生意啦!现在外岛的几个大富豪,哪个是清清白白起家的?都是黑白通吃,喝人血吃人肉,从死尸堆里站起来的。”
“这口饭也不好吃,必须要道上的兄弟罩着,我舅祖公当时就是新O安的堂主,那时候去接货,都是要带刀带枪的,防条子,也防黑吃黑,”荀嘉俊酒量很好,虽然林俏也是滴酒不沾,他自己还是开了一瓶啤酒当饮料喝,一点酒兴让他眼睛发亮,谈吐有神。“都是刀头舔血赚来的钱啦,一直做到我舅祖公中枪挂掉才逐渐收手。不过没有我舅祖公那条线,老头子根本就熬不过最开始那段最艰难的时间,听我爸说,那时候最难的时候,公司连物业租金都缴不出来,随时有可能被债主派打手来要账的。”
也难怪荀家迟迟不进入大陆投资,底子不那么干净,顾虑肯定比别的商家更多。虽然外岛别的家族也走私,但往大陆运药品、化工品,这能和别人一样吗?金曼曼之前从未听说过荀家发家的秘密,今天可以说是大开眼界,但她也逐渐泛起忧虑:这些事情,荀嘉明不说,或许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归根结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没必要到处乱讲,除非……
“那,有这样的功劳,说是荀家的现在有我们一份,很公平吧?”
荀嘉俊的演说也已经逐渐进入高.潮,“老头子在我舅祖公去世之后,一开始也很照顾他唯一的妹妹——就是我奶奶咯,当时成班兄弟都认我奶奶的话,他和我奶奶结婚,不讲门当户对,各取所需对吧,当时说好的两头大——呵呵呵,最后怎么样?人走茶凉啊,逐渐收手不做了,又开始讲规矩了,什么产业要集中继承,不能分散,什么和大房早就有君子之约……”
总的说来,这就是个很典型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故事,荀嘉俊讲这个故事的用意也很简单,就是告诫金曼曼,“Bosco这个人,学足了老头子,佛口蛇心,表面上多情公子,实际上唯利是图,翻脸不认人,你跟他,不管是谈恋爱还是做生意,都没好下场的。倒是我们二房,虽然暂时低调,但有情有义,有财大家发,只要你有诚意,最后都不会亏待你。”
“就说Crystal好了,本来只是让她打理下有些社交场所而已,也是照顾她的生意,没想到她从德国带回自己的货源,还想借鸡生蛋,现在搞出事情来了,连累我们一身骚不说,还要帮她请律师——她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啊。”
三下五除二,就把Crystal翻车的原因推给她自己贪得无厌,荀嘉俊开心地笑了起来,看他笑容里隐隐约约的天真,你很难相信他很可能其实是Crystal的后台,这一切全是他寡廉鲜耻的借口。“怎么样,曼曼,现在城中值得坐下来吃饭的Buyer,少之又少,有些低级货色,连正宗鱼子酱都不知道怎么弄,找来的全是千岛湖货色,这让人怎么放心找他们进货?”
“有没有兴趣接过Crystal的棒子,和我们合作?你放心好了,绝对合法。”荀嘉俊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手里拿着打火机要点不点,有些口齿不清地亮出微笑,“报酬优厚,非常安全——我去抽根烟,Juno,你和她们再细聊聊。”
他按下打火机,深吸一口,摇摇摆摆地走出包间,只留下三个女人面面相觑,金曼曼真不敢相信,荀嘉俊刚才居然这么随意地就邀请她来做下一个毒药分销商——他刚才那段话,除了报酬优厚之外,恐怕全都要反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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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林俏冷面笑匠
如果要赚钱, 金曼曼有很多办法,如果她真的喜欢钱到宁可犯法也要赚钱的程度,她就不会和荀嘉明分手,做外室不犯法, 只受一个人的气, 拿的钱还比开工作室多多了。如果想赚钱,林俏也有很多办法, 反正这种办法里绝不包括了给荀嘉俊做分销商——哪怕不做毒药分销商, 只是做美食中介, 在Ceci和客户之间穿针引线,这都不是她们两个人愿意赚的钱, 真不知道荀嘉俊是哪来的脑子, 如此轻佻地提出这样的邀约, 他是凭什么认为她们会答应他?
球现在给到楚君这边了, 两个女孩动作一致地看过去, 楚君笑了下, 比了比太阳穴, “他最近太顺, 有点太自信了,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看人。”
以荀嘉俊的想法来说, 金曼曼为什么不答应呢?她和荀嘉明分手,毫无疑问是被Bosco给甩了, 金曼曼因为和荀爵士晕倒扯上关系, 在荀家内部成了丧门星一般的存在,Bosco不要她了, 她又没找到新金主, 正处在落魄的空窗期, 和港联服务合作,不但收入丰厚,而且还能认识不少潜在的新金主,尽管嘉俊不会碰她——他们都在那天的别墅里,嘉俊还指证过她,如果后期两人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很容易让别人联想到唱双簧。但是,这一次合作,荀嘉俊倒真觉得是他给金曼曼牵出的机会,金曼曼似乎应该为此欠他一个人情才好。
而林俏呢,如果她是有雄心的人,嘉俊不也是在提供一条来钱很快的路子吗?这天下,什么生意是永远不赔钱的?每次严打都要打到的行业就永远不赔钱。林俏有胆量就做分销商,没胆量,工作室参办派对,赚头都不知道多丰厚,“就供应酒水,带些妹妹过来,服务费,抽头的钱,全部都算在派对费用里,有社会关系在,这份钱就合该你们赚,不赚那才是傻的。”
楚君耸耸肩,“俊少原话——他的赚钱思路和我们是不同的,他……整个人的思路都不同的,但其实本性又不算太坏。”
那的确是太不同了,金曼曼还从未见过如此坦然地把捞偏门摆在台面上当生意说的二代,大陆这边,不管到底是做什么发家的,二代到底都和林阳一样,端着个人模狗样的架子,就算私底下有经营什么见不得人的生意,当然也绝不会和萍水相逢的漂亮女孩炫耀。
但是,外岛毕竟是个连道门会堂都几乎算是正经职业,把和警察火并当作丰功伟业来记载的地方,嘉俊又有这样的身世,说起来算是家学渊源了,他法治概念的淡薄,倒也在情理之中了。金曼曼说,“本性不算太坏?”
她几乎要揭穿荀嘉俊对楚君的所作所为,但又强行忍住了,只是仔细地审视着楚君,“君姐,我以前不知道,原来你还是斯德哥尔摩恋的爱好者。”
这句话其实问得很不好,有点儿露馅的嫌疑,因为林俏很吃惊地看了金曼曼一眼——她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感到这句话很没来由,而楚君神色则骤然一紧,刹那间她的眼神就像是利箭,似乎想要看穿金曼曼的大脑,金曼曼心想这正是最让人害怕的情况:很多时候,受害者比加害者更怕这件事被别人知道,甚至会很强烈的仇恨知情者。看来楚君也有点儿这个倾向,多一个人知道她和荀嘉俊的真相,她如今这二代女友的画皮就更虚假一分,她的自我欺骗也就更加困难——那她该如何去面对眼下这惨淡的人生现实呢?
有时候,选择并不是在那一刻狠狠心就能结束的事情,你以为你能豁得出去,忍得下来,但痛苦不是一瞬间,痛苦也不会逐渐减轻,痛苦会一直持续,会不断加重,就像是癌肿不断发育,把生活中赖以运转的其他支柱逐一吞噬,在这一刻,楚君的锐利下,流露的是暗淡的痛苦,她很快又垂头遮掩地一笑,“真的,你们不了解他。”
她似乎更想要说服自己,“嘉俊他从小是在那个环境长大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正常,你想,他成长的环境,他的舅公为祖父的事业而死,父亲为港联立下汗马功劳,论能力不比大房逊色,甚至有一段时间主掌了一些灰色的生意,为港联提供非常稳定的现金流。但是,二房在荀家始终低人一等,他们不像是别的庶出,没尽力,光拿钱,虽然少,但那也是白得的,不好抱怨什么。”
“二房是真正流血卖力,却始终被不断打压,嘉俊的父母,又是很典型的江湖夫妻,各玩各的,关系都很混乱……嘉俊从小就目睹这些,两三岁就被奶奶抱着和叔伯一起敬香,他的三观不会和我们一样的。他受到的压力也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所有人都在和他说,‘你是你爸爸的儿子,你是唯一一个能进企业做事的二房第三代,你要证明你比Bosco和他的兄弟都优秀,你要去挣脱爷爷设给我们二房的限制’……”
在外人看来,这份执念当然是很荒谬的,为何一定要停留在港联内呢?为什么不是独立创业?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还要钻牛角尖?为什么荀家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快乐,去享受金钱能买到的东西?
但是,身在局中的人是无法解脱的,在楚君低低的叙述中,金曼曼逼真地看到了年幼的小嘉俊在大龙凤般壮丽的争吵中,孤立无援的模样,她似乎看到了何小弟,看到了太多处境类似的豪门幼童:事实如此,就像是财阀家的儿媳妇可以雇得起一百个保姆,却还要凌晨五点起来给全家人做早饭一样,有钱人的亲人并不是生下来享福的,恰恰相反,因为有钱人自己总是过得拧巴,他们也很本能地要把这份拧巴传递给身边所有人,让这种低烈度的痛苦,在家庭内部循环往复,成为氤氲的浓雾。
享受人生?想得美!你有你的使命,不管那多荒谬,办不到,你就是让人失望的废物。我们的家庭的确不像别的家庭一样,提供爱和支持,傻瓜,我们提供了这么多的钱,当然也会提供同等的痛苦,能适应你就能活下来,适应不了,那你就是活该淘汰的废物。
荀嘉俊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成长为这样偏执、浮夸而又痛苦的冒险主义者,对于违法行为怀有一种司空见惯的轻忽,仔细想来他似乎也不得不如此,如果他承认犯罪是很了不得的事情,那么也就等于承认了二房低人一等的身份,为什么二房要保持低调,为什么二房永远不能和大房自由竞争?因为二房……就是见不得人!
既然他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观点,那么就只能反其道而行之,欣然拥抱生活中的一切灰色,楚君强调说,“但是,他不是残忍的人——比他残忍的人还有很多,他只是……他只是习惯了这样去思考。”
林俏的脸有点皱起来,嘀咕说,“楚经理你怎么搞得被渣男Pua了一样,他不会还是酒后躺在你怀里哭着倾诉心声吧?”
太败坏气氛了,金曼曼打了她一下,“说什么那——人家早不是楚经理,现在是楚总监了。”
“哦,对不起,对不起,楚总监——楚姐,你知道PUA是什么意思吗?”
林俏的毒舌、直接和不会读氛围,在很多时候非常惹人烦,但用到对的地方,又让你忍不住想为她鼓掌加油,她直接地说道,“这不就是在给渣男找借口吗?还有什么斯德哥尔摩……别告诉我,你去看心理医生是因为他家暴你。噫!渣男恶心!”
金曼曼好悬没笑出声,她转过头闷声咳嗽,心头郁气都被这小可爱一扫而空,“俏俏,人家俊少可能就在外头啊——”
“没家暴,没家暴。”楚君也被逗笑了,“只是想说,他虽然思维和我们不在一条线上,但真的没什么恶意,包括这次,也不是说想胁迫什么,就是想要弥补下,毕竟害你去局子里待了一段时间,还因为这件事和Bosco分手——”
金曼曼只能认领嘉俊心里的落魄弃妇形象,“其实都是各为其主吧,我知道俊少不是针对我个人。”
“这些生意,想做就接,不想做就不接,没什么关系的,完全是你们主动,Crystal那件事,也的确是让人很意外,嘉俊很清楚,大陆不是可以胡作非为的地方,他最多买吧,绝不可能卖,所以你们真的可以放心。”
楚君的言辞很恳切,望着两人的表情也很真诚,林俏都被看得有些动摇了,她询问地看了看金曼曼,金曼曼摇了摇头,“我们也不是对俊少不放心,的确是真的忙不过来,刚才还在说扩张的事情,现在的单子已经完全爆掉了,加班加通宵都做不完的那种。撮合聚会,是全新领域,而且搞酒会、派对需要注意的细节也多,可能真的是吃不下这份单子。”
这倒也是实话,而且,光做派对根本赚不了多少,比不上工作室现在的其他业务,要真正赚钱,就得从姑娘们的营业额里抽头,这件事明确是违法的,虽然很少被抓,但金曼曼认为人还是要对法律心存敬畏。
有时候有过第一次,下一次破戒会比之前更快更容易也更狠,不知不觉就跟着泥足深陷,像她这样没有背景的女孩儿,最好还是赚能赚到的一点小钱——她大概是永远也做不成庄太那样的贵妇了,金曼曼开不了艺廊,但是,她总还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探望汤老师。
“这是真的,而且曼曼真的保守,今年业务这么好,她对扩张都是心存疑虑。”
“不是我胆小,大小姐,人多了还要安排办公楼,真的好多琐事的,现在我们哪有时间啊?”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工作室经营,荀嘉俊也抽完烟回来坐下,他对林俏有点儿啼笑皆非的样子,一坐下来就说,“俏俏,你真是——”
林俏半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自觉,理直气壮地抢白反问,“我真是什么?啊?怎么了?你说清楚?”
荀嘉俊拿她也没有办法,又举杯让她们多喝饮料,两个女孩子因此被迫喝了一肚子水,荀嘉俊也没有再强行推销自家的业务,似乎此行的确只是修好二来,既然双方的善意不能同频,那就求同存异,多讲些大家共同感兴趣的话题。
共同感兴趣,那就是花钱咯,但嘉俊花钱,都是在玩女人,玩车——林俏和金曼曼哪个都不玩车,当然更不玩女人,所以这顿饭结束时,气氛虽然友好,但说不上多么亲近热烈。嘉俊死皮赖脸,要约她们去打高尔夫,“给点面子咯,以后我要常驻这里,而且是要正经做事,要跟着你们多认识一些正经的朋友,原来的习惯,慢慢都要改掉。”
这么说,似乎还真需要她们的帮助,这改过向善的说法也很讨喜,林俏一听有点来劲了,“真的呀?那到时候约,有时间的话,一定参加,不过现在高尔夫不走红了,好像都流行玩飞盘的。”
实际上,玩什么根本无关紧要,荀嘉俊一口答应,“玩狗盘都得,关键是两个美女带我玩!”
看他笑嘻嘻的无赖样子,不能不让人想起烈女怕缠郎这句俗话,林俏上车后也不禁感慨,“楚君就那样看着他勾搭我们俩!笑吟吟的,一点不酸,捞女的修养真的不凡!她比以前更能忍了——而且她怎么回事啊,荀嘉俊怎么她了,斯德哥尔摩?如果是斯德哥尔摩,那精神操控很见效啊,你听她说的那感觉,仿佛对荀嘉俊情根深种,完全怜惜起他的执念来了。”
金曼曼没有附和着嘲笑楚君的恋爱脑,而是若有所思。
“是吗,见效吗?”
她慢慢地说,“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点——楚君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并没有用手机。”
“但是,嘉俊回来的时候,对你的那个表情,百分百却是听到了你对他的刻薄猜测。”
“你是说……”林俏也是一惊,“嘉俊有办法收听楚君的一言一行——那她上厕所怎么办,他也听着吗?好尴尬。”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金曼曼忍不住瞪了林俏一眼,才慎重地交代,“嘉俊请我们吃饭,应该不只是为了发展我们做新的药品下线,刚才他们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信,我想他的确是为了重新和工作室搭上线,但瞄准的不是我,而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