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这问题实在是太土俗了,所以,没等金曼曼回答,他便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然,继续说,“必须去了,时间窗口快过去了,嘉俊已经开始结交俏俏——其实这件事上,我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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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四季酒店蜜月套房
以金迷工作室现在的忙碌程度, 金曼曼要出国,就意味着林俏无法去找小单了,不过,单修谨本来也快回S市准备开学, 林俏需要的只是一个回绝荀嘉俊的借口而已, 把她留在工作室看家,除了得罪客户、搞乱员工心态之外, 毕竟还是能起到一定的正面作用。当然, 其实最理想的分配, 还是林俏和林阳一起,去美国探望母亲, 而金曼曼留在国内继续拼事业就是了。
但是, 人并非完全的理性生物, 金曼曼知道林阳请她陪伴, 其实是内心软弱的体现, 他已经下了决定, 不能说是非常纯粹:这件事已经被刘豫知道, 那就有可能被更多人知道, 荀嘉俊接近林俏,也就意味着这个秘密随时可能转化为对付林家的武器。林阳决心在更坏的情况出现以前, 由他自己来结束这一切,他也因此必须面对自己可能失去一切的风险。
但, 人生并没有太多时候真的能略施小计, 死里逃生,如果说金曼曼从自己的人生和客户的人生中学到什么的话, 那就是金钱也无法解决人的一生面对的种种问题, 太多的惨淡现实终究只能耐着性子去面对, 去接受。
何太太可以生产很多后代,但如果不去养育,她收获的并不是她的继承人,总有一天,如何小弟一样,她会收获一个又一个潜在的敌人和问题。朱总略施小计,逃脱掉了负债的当下,再度重新开始,但他逃不掉的是自己的心魔,他被关在了上东区的高档公寓,通过玻璃窗折射进的暗淡光线映照着自己强颜欢笑的人生。有些话似乎非常老套,但确实也揭穿了人世间的真理,有些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
这句话的关键,并不在于强求,而在于‘你’,人没有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人,同时还拥有一切好处,当‘你’成为‘你’时,有些东西便注定要被放弃。就如同此刻的林阳,他只是尚且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失去多少。
他是不安的,金曼曼能感觉得到,林阳也会害怕,也会感到焦虑。他对于贫穷有过充分的体会,这在此时反而是个弱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嘉明,可以轻率地做出自食其力的承诺,那是因为他根本对这句话没有丝毫的认知。林阳是有认知的,而且毫不稀奇的,他一点也不享受贫穷,他也不知道自己如果彻底跌落,是否会追悔莫及,即便是早已做出选择,但在付出代价的这一刻,他依旧在竭力遮掩着自己的软弱和胆怯。
他在金曼曼这里过夜的次数多了很多,买下机票时有久到没必要的沉默,金曼曼很早就办了美签——这还是楚君教她的,做Buyer这一行的,最好持有美签和申根签证,这样能省去很多手脚,随时因客户需要出国出差。
尤其是美签,在很多国家那里,有美签可以免签进入,或者走快速申请通道。所以,虽然金曼曼还没有出过国,但她有一本很不错的护照。上头的签证不少都是托常阳的关系办下来的商务签证,她本可以为两人定旅馆,安排行程,作为将来涉足奢侈旅游的一次体验,但是,林阳还是在忙碌的工作中抽时间亲自买票,他定了一周的行程,“我们先去纽约玩几天,再去找阿姨。”
金曼曼已经把时间安排好了,一周或是半个月都无所谓,反正到时候大不了远程遥控林俏,林阳才是那个比较忙碌的人。她靠在林阳怀里,看他浏览着城中旅馆的介绍网页,林阳的眼神在各式各样闻名遐迩的酒店名称上游移,华尔道夫、瑰丽、四季、柏悦……
这些酒店一晚上的价格普遍在七百美元以上,现在定下周的房间,行政套房要上千美元,而冠名套房至少在三千美元以上——冠名套房就是真的有历史名人入住的房间,理所当然特别昂贵。但是,设施上不会有丝毫特别之处,金曼曼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溢价的,她自己去过荀家大宅的公主套间——拜托,那真的就只是个套间而已。
“不要定这个。”她生怕林阳定下此刻正在注视的名人套房,五千美元一晚,还是算了!不如把钱给她。“我不喜欢住百年酒店,我们住个新点的吧,拜托拜托。”
“老酒店的确往往更昂贵,故事太多了。”林阳的眼神还注视着网页,他的眼神显得很深邃,“但是,的确,这没什么必要。老酒店的房间总是逼仄,布局也很落伍,这不是重新装潢能解决的问题。”
“这种故事性,就像是老钱毫无必要的傲慢感。”金曼曼很快活地和他去浏览相对新一些的四季——至少是九十年代开业,住在里头的名人还不至于全都挂了。“别看了,我不会一晚上花几万元去住顶层套房的。”
“住一晚也不行吗?谁知道以后我还能不能付得起?”林阳半真半假,还在浏览三万五千美元一晚的顶层套房,很好的一点是,这个套房现在定不了,已经客满了。“让我们把握最后一次薅公司羊毛的机会。”
“现在楚经理离职了,刘豫也还没回来,如果你真的倒台,谁来帮你搞定报销啊?”金曼曼却觉得,将来若有一天要被林总清算,至少不要清算这种明显过于昂贵的酒店房间。因为几千块美金骂人是林总的问题,花二十多万住一晚上酒店,在清算的时候的确属于奢侈了。林总自己好像有时候出差也就只是住三百美金一晚的协议房。
“你请我住蜜月套房吧。”她说,“住一晚,最后缅怀一下你的有钱人岁月,然后,我们可以去住一些经济适用型的酒店,我能负担得起的那种。这样你还有时间来适应之后被我养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么痛苦,你就会有更多去见阿姨的勇气。”
林阳笑出声了,他把脸埋在金曼曼颈窝里,“你还真打算养我啊?”
“我觉得你的挣钱能力,怎么也不会比小单更差吧。”金曼曼指出,“要说养你一辈子我可能没这本事,但要说养你一段时间,渡过难关,让你从创伤中走出来,我可以的。”
她把胸脯拍得邦邦响,“我还从没养过宠物呢,你可以做我养的第一只看家小猫。”
“为什么不是看家小狗?”
“因为小狗没什么尊严,必须要对主人摇尾巴呀。”金曼曼忽然很孩子气地说,“但是小猫就有高冷的权力,虽然我管你的吃喝,但你不想理我的时候还是可以不理我。”
林阳拿着iPad,偏头看了她一会,把平板丢到一边,翻身就亲了过来,金曼曼一边叫一边笑,“不要——不是说好了不来了吗?”
“说这么可爱的话,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总之,他们的交往并不纯情,反而相当的成人化,金曼曼和林阳最后也的确定了四季酒店的蜜月套房,林阳很可惜地告诉她,“可惜我们并不是真的在度蜜月,新婚夫妇可以免去15%的服务费。”
“所以我们应该为了省掉三百多美金去登记结婚吗?”
“我查过了,”林阳一本正经地回答,“到我们出发之前婚姻登记处都约满了。”
金曼曼不禁大笑,“你爸知道了会疯掉的,又多一层罪状,没有律师团见证居然就敢结婚。”
他们当然不会去结婚,对林阳和金曼曼来说,他们最大的疯狂便是肆意决定自己的人生——顺着自己的性格,和金钱渐行渐远,他们似乎被固定在了自己的阶层里,泼天的富贵距离他们曾经是这样的接近,甚至,林阳已经完全融入,但世事无常,继承人都有主动把自己踢出局的时候。
一个人即便是为了爱,也很难做出比这更疯狂的事了,所以他们在恋爱关系上总还是维持理性。林阳想带上金曼曼,只是因为金曼曼能够坚定他的决心,而金曼曼所展现出最大的包容,就是尽量扮演好这个角色,她当然想要交往一个富裕的男朋友,谁喜欢住下城区的小旅馆,而不是四季酒店?不过,四季她自己也能支付得起,所以她还是尊重林阳自己的选择。并不表现出真实的倾向,其实这又是一个很大的矛盾:如果林阳真的为了钱,昧着良心欺瞒了曾经的继母,那他还是让金曼曼喜欢的人吗?金曼曼正在做自己,她只是很贪婪地希望她的男友又英俊又活得真诚同时还非常有钱。
她只用一秒时间唾弃自己的贪得无厌,便立刻接受了自己性格中的自私缺陷,金曼曼现在学会了与自己和解,她可以充满了缺点,不必为此自责,重点是永远不要被缺点支配。
他们去了纽约,坐的是十万元的头等舱,比商务舱贵了七万元,但体验并不是商务舱的三倍,金曼曼出入过许多非常豪华的场所,但那时她非常不开心,根本无法欣赏空间的艺术性。
这一次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为追寻自我而来,她以为她会更享受金钱带来的附加价值,但金曼曼发现她依旧注意不了周围环境,她和林阳在一起,基本上只要能有个舒服坐着的地方就行了,其余的环境她根本注意不到,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和林阳聊天上。
“我现在相信农夫的衬衫这寓言了,在强烈的自我面前,钱真的显得很虚无。”
在第五大道的夜景上空,她对林阳说,“是站在我房间里这个裸.男点燃了纽约的夜,而不是这瓶很贵的香槟。”
“你已经极出色地完成了本职工作。”林阳告诉她,“而且我穿着浴袍。”
金曼曼接过他手里的长酒杯,和他轻轻碰了碰,“那你就有点没明白我的意思了。”
林阳请她陪他来的意图是什么,他从未明说,但金曼曼是很明白的。他们之间的玩笑太过隐秘,似乎不必费太多力气便可抵达对方心底深处,林阳发出轻轻的笑声,浅浅啜了一口香槟。突然说,“曼曼,谢谢你。”
金曼曼和他一起坐在飘窗上,俯瞰着不夜城的车水马龙,写字楼早已空无一人,但却依然灯火通明,马路上的车灯霓虹倒是川流不息,纽约是个更加物质也更加奢靡的城市,在这里你不免会感到钱是在此处立足唯一的支点,会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饥饿,对已有的感到不足,还想要拥有更多。在这里,钱能买到一切,也使得放弃它的行为变得更加的愚蠢,几乎成了一种犯罪。
林阳不再用拥抱隐藏自己的软弱,他直直地望着金曼曼,几乎有一丝颤抖地说,“我很害怕,曼曼。”
他动摇了,谁都能看得出来,林阳身上的光晕似乎在层层剥落,就像是天人五衰时的仙人一样,他不再完美,不过是个长相不错的男人,快三十岁了,却还不能离开原生家庭,脱离家庭让他感受到了极致的虚弱和恐惧,他在害怕,害怕变得贫穷,害怕因贫穷而变得丑陋。
金钱最大的问题在于,它填充了太多情绪,一个人的自信、尊严,如果都是在富裕的环境中被培养起来,那么他难免感到恐惧,没有钱并不是最可怕的事,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一切美好的品质是否会因为金钱的消失而离去。
金曼曼也并不想用吻和性去安慰他,过去两周内他们太滥用这一招了,她有些难过地看着林阳,她的男朋友并不完美——但是,这又让她松了口气,因为,金曼曼自己毫无疑问也是完美的反面,如果林阳真的光风霁月朗然照人,或许她还会感受到更沉重的道德压力。
“我不会说你害怕的都是假的,”她说,反复地说,“也不能说我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会一直在一起——”这并不现实。
“我只能说我已经告诉过你的话——林阳,会很艰难,但是,最终会过去的,会有一些新的东西从时间里浮现出来。和这东西比,钱和爱情并没有那么重要。那东西确实值得你这样争取。”
她确实也这样想,金曼曼已经接纳了充满缺点的自己,同时她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和坚定清晰的自我相比,金钱与爱人,都并非那样的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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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一笔勾销
金曼曼在十五岁以后, 从来没有旅游过,这是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当然,之前她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憾, 她的生活总是心事重重, 被贫穷和匮乏追赶,忧虑如影随形, 在这样的压力下, 金曼曼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旅游的兴致。
就算这一次, 她和林阳在纽约街头徜徉时,她也总时不时地想起几天后的会面, 金曼曼想要一个有点钱的男朋友, 至少不是只会花她的钱, 不思上进, 被挫折击垮, 之后还注定分手分得难看的那种。和股东的哥哥谈恋爱, 还有个很大的问题是, 在这么难堪的分手之后, 工作室的经营或许也会遇到很大的问题。
不过,她已经学会了和这无所不在的忧虑共存, 并且在某些时刻可以淡化它们的影响,那天晚上在四季酒店的对话, 反而给了她不小的力量, 接下来几天金曼曼玩得很愉快,林阳尽力做个很好的导游, 带她去了金曼曼会感兴趣的景点:中央公园实在是乏善可陈, 他们去了Moma, 金曼曼是很喜欢看画的,奇怪的是,这个爱好她也没有特别遮掩过,但她的几任追求者都没有捕捉到这一点。
“如果嘉明送我几幅名画的话,说不定现在我已经和他一起生活在西海岸了。”
Moma的文创产品,又贵质量又差,金曼曼挑挑拣拣,没看到什么合意的,他们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明天还计划去大都会看画,林阳说,“名画他估计是送不起,那个实在太贵了,对他来说也超出了送女友的心理价位。”
至于他,林阳送给金曼曼一份中文导游服务,他专门联络从前的同学,请到在本地进修艺术史博士的ABC,小伙子中文不是太标准,但艺术造诣很好,和所有来纽约追梦的年轻人一样,他穷得叮当响,金曼曼和林阳一天给他五百美元报酬,这笔钱能让他今晚吃顿好的了。所以他分外卖力表现,对金曼曼殷勤得有点超出必要,金曼曼其实比他小,但在他面前感觉自己要成熟得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读艺术史博士,读艺术真的是很花钱,投入产出比太低了,他毕业后能挣回学费的可能性很小。”
他们吃晚饭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今天的导游,林阳说,“所以只有很本地话的ABC会做这样的选择,他和家里人的关系一定不佳,亚洲家庭除非特别有钱,不然绝不会支持小孩读这种0产出的博士。但是,本地的居民很习惯为了爱好读书,尤其是中下层阶级,他们没有太多的所谓生涯规划,一切以开心为主,躺得很平。”
因此,纽约虽然也充斥了形形色.色表情凝重的都市男女,在这里没有钱也一样寸步难行,但城市氛围始终还要比外岛宽松一些,因为穷人在这里活得至少比外岛好些,住处会比劏房宽敞点,时不时可以去慈善厨房领个饭,说得难听点,这里的毒药也比外岛的要好买,而且便宜得多。
金曼曼不能理解外岛,也不能理解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学艺术的心理,毕竟她自己学艺术的目的就并不纯粹,只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够出色,寻找另一条出人头地,至少能考上大学的道路。
她说,“感觉我们国家的人总有点尴尬,同等阶级的生存条件比外岛稍微好点,但又完全没有满足感,眼睛总向着上层看,永远没法躺平,也学不来这种节衣缩食的同时还在乱花钱,没有明天的快乐。就像是街边的流浪汉,胰岛素都打不起了,糖尿病足吓死人,还要讨钱去买冰淇淋吃。”
“自由嘛——至少他很快乐。”林阳说,“如果我们能学会这种思维方式,倒能从现在的尴尬中解脱出来,做想做的事,根本不去考虑后果。可惜,我们都是东亚的孩子,所以我们永远在忧虑未来,永远没有安全感,打从基因里,我们就接受不了透支消费,没有储蓄,没有担保。”
所以这会儿,他们的快乐中也透着一丝对明天的忧虑,有那么一点儿矛盾,在强颜欢笑的同时又非常的珍惜此刻,金曼曼和林阳,如果把他们视为一个整体,那么这对情侣的财产规模最高峰或许就在今夜了,明天的餐叙过后,他们或许就会迎来人生的下坡路,并且再也无法达到此刻的高峰。
一切都会过去的,的确,但一切也会很难熬。第二天,他们从博物馆出来,直接驱车去Susan阿妈家里吃饭,林阳以前都叫林俏阿妈‘妈妈’,离婚后他还叫她‘阿妈’,后来林俏妈妈出国再婚,林阳便在前面加了一个名字,“Susan阿妈”,他是这样叫她的。
Susan阿妈住在长岛,当然是独栋泳池别墅,这套房子来自林总的离婚馈赠,但金曼曼拜访时发现,房子维护得不算是太好,草坪不算平整光鲜,后院的室外家具也有点陈旧,室内有灰尘,金曼曼还看到很多房间内被白布遮蔽的家具,林俏妈妈对于这些细节也并不遮掩,她和林阳有种随便的亲密。
“我工作太忙了,经常加班,家里的事都是Steve打理的,现在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没办法,房子肯定也就乱七八糟——每年还要交房产税,完全是入不敷出,如果我们正式离婚他还要给我赡养费,他特别不愿意,所以我们两边的律师还在纠缠。”
她的房子,按照婚前协议对方倒是分不走,Susan阿妈考虑把这套房子卖掉,“不如住回我们在上东区的房子,你还记得吗?我带你来美东参加夏令营时就住在那里,我之前把它租出去了,扣掉管理费,一个月的租金也并不多,还带来税务问题,正好租约结束,租客搬走了,财务上来说,我住过去是最好的办法,在那里通勤还更方便点,直接坐地铁就不必堵车了。”
“为什么不在大学附近买房?”Susan阿妈摇头,“治安太差了,不想住在那个街区,其实我也不想住曼哈顿的房子,总有一百多年了,有一种说不出的历史味,感觉住久了人会发霉。”
她的生活和金曼曼想象得大相径庭,金曼曼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进阶版的科研贵妇,又有钱又有事业,就像是她们在S市见面时一样,雍容华贵,风采四射,把当时的林夫人比到泥地里去了。但Susan妈妈过的只是较富裕的中产生活,她的确不必为贫穷担忧,但也还是要为了钱烦恼,她和林阳在不断的谈到钱相关的话题。
“整个纽约的公立大学财政系统基本都完全冻结了,没有加薪,除了明星科学家,一般的理科教授要申新基金,不比发动一场谋杀更简单,财政没有钱了,一个子儿都没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拉赞助,在扯皮,企业比以前吝啬多了,恨不得今天赞助,明天就看到成果。”
“终身教授,一年只有十一万美元,我的同事很多只能转为兼职教授,尤其是那些人文科目,一塌糊涂,甚至要去端盘子养活自己,没有钱千万、千万不要读人文,更不要来做教授,一年两万块,在纽约!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养活自己!”
林阳对此倒并不惊奇,看得出来,他和Susan是经常聊天的,对她的近况也很了解。
“你其实完全可以聘一个保姆打理别墅,你又不缺钱——”
“但这是毫无性价比的行为,你知道我现在发现什么,我是个大学教授,我最终还是要过大学教授类型的生活,住在Downtown,加班加到后半夜,累得脑子转不动,在沙发上凑合一宿,这时候我绝对不希望有个人拿着我的钱,替我住在大别墅里享受生活,那比杀了我还难受。”
林俏妈妈说,母女间一脉相承,有点儿幽默感的直率又回来了,“再说,我也没你们想得那么有钱,我的经济紧张着呢。”
林阳啧了一声,“俏俏又向你要礼物了?”
“看上了一个包,要我买给她,我说我自己都在用婚姻存续期间买的那些包。”林俏妈妈的形象逐渐丰满起来,不再是那个高冷而又古怪,对女儿缺少关心的高智商科学家。
金曼曼忽然意识到她的年纪其实也不算太大,其实她的生活在过去那些年也是屡经变故,不是每个有钱的中年女人都可以简单地套个‘贵妇’模板。“主要是我的学生,基本上都在放弃学业的边缘,去年大学自杀人数是前年的两倍,你们知道吗,经济不景气,他们想毕业就要发论文,但是,没有资金,实验不好做,论文越来越难发,这是个很大的矛盾,为了读书去打工,没有毕业就不能正式工作,但要一直打工下去就永远发不了论文。”
经济不景气,对金曼曼来说是个太新鲜的词了,金曼曼生活在一个永远景气,永远豪奢的世界,似乎经济越不景气,有钱人就越有钱。虽然她的绝对财产完全比不上林俏妈妈的身家,但,她们两人花钱的手笔也不一样,金曼曼的奢侈消费不过是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但林俏妈妈的奢侈消费,是能支持得了她做研究的拨款,能让她给手底下学生多开点津贴的赞助。
“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她图穷匕见,“能不能从你父亲那里搞点钱来?数目不需要太多,能让我多给助教发点补贴也行。”
金曼曼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想到林俏有时候使坏的表情,这要求挺过分的,她也知道,但是她总还是要问一问。反正,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人又不是她。
林阳没吃这一套,他的表情有点严肃起来了,轻松的笑意逐渐收敛。
“我父亲现在又恋爱了,或许很快要再次结婚,常阳说不定会迎来新高管,财务上会比之前更严格,这事儿你可能得和他谈,我签的OA有被退回来的风险。”
Susan妈妈表情微变,“又要结婚了?还是带到公司里来的那种?又被爱情冲昏头脑了?他应该知道,他的爱情两三年发作一次,和感冒似的,感冒好了就过期,没必要把人带进公司里。”
“这次情况特殊,是Julie荀,可能是商业联姻,他们还没有公之于众,也没有告诉我,是我从别的渠道探听到的。”
林阳和前任继母谈论父亲的语气是很冷静的,坏消息似乎也被处理得轻描淡写,但Susan相当的敏锐,她立刻问,“所以,你来找我,并不是带女朋友来旅游,顺便一起吃顿饭,是来商量正事的?你认为这是在高位套现的最后一个窗口吗?你攒到钱来买下我的股份了?”
“没有。”林阳很诚实地说,“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这件事,Julie想吞掉常阳,作为她孩子的老巢,她已经对曼曼吐露了她的思路,适当的时候出一笔钱来买断俏俏的股份,这笔钱恰好可以做她的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林俏的股份,也就是默认由她继承的Susan持股,毫无疑问这笔钱会远低于此刻的估值。Susan的脸沉下来了,她不高兴地说,“林常呢,他怎么说?”
“他肯定不会表态的,要么还是老一套,请你相信他,他不会放着俏俏不管。现在他需要Julie帮他过桥,甚至是提供金援,买下港联释出的股份,保住最大股东的地位。”
这是很典型的林总做法,至于将来Julie会怎么炮制林俏,那都是将来的事,林俏如果不想央求母亲,把股份低价卖给Julie,那也可以,在有经营权的大股东面前,小股东的利益根本无足轻重,公司的股东层也是大鱼吃小鱼的游戏,上市公司被掏空,大股东套现离去,小股东只能坐视自己的股票变得一文不值。
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少见,甚至林阳父子也曾经打算怎么操作常阳,让荀家只能得到一个空壳子和一些隐患重重的不良资产。有些人总觉得股权是什么聚宝盆,永远抱着就可以永远富裕,但股权是对公司未来前景的期望,在很多时候,于公司前景最好的时候,期望值最高,股权溢价也最夸张,在这时候出脱,其实是更好的选择。
金曼曼逐渐明白过来了:Susan每年得到的分红,不会有把股权卖掉在财政上来得划算,就像是在上升市场,房子租金带来的收入不会比卖房时那一笔更多一样,她始终持有股权,一方面是因为看好常阳的未来,等待升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林俏打算,只要有股权在,她在林总那里就总是还有点儿特别,需要他付出一点心力去经营感情,而不是到处下蛋一般孵出来的私生子一样,心情好了给个好脸,心情不好,他认得你是谁?
林总在离婚时,肯定也有过承诺,会待林俏好,也不能说他没有做到,他至少待林俏比别的子女要好,仅仅是次于林阳。Susan有些举棋不定了,她说,“对,他肯定是这么说的,你的意思呢?你觉得林常还值得信任吗?他变了吗?”
没等林阳回话,她又问,“如果现在我卖掉股份,他没有现金,你没有现金,我可以卖给谁?这……会不会打乱股权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