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筱露
电话那头顾尧安静地听着,这头褚一诺见服务员递给她一张纸条:“你朋友先走了,这是她留给你的字条。”
褚一诺接过纸条说了声“谢谢”,垂眸看向纸条上字迹工整的两行字。
——褚警官,我不打扰你,先走了。
——谢谢你。
褚一诺暗自吁了口气,坐回到卡座上,跟电话那头的顾尧说:“她给我留言,说先走了。”
“嗯。”顾尧听到褚一诺松了口气,这才开口对她说,“你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赶紧吃饭。”
提起吃饭,褚一诺是真饿了。
她“哦”了声,拿起筷子边吃边跟顾尧说:“我明天还是去要一个她的联系电话,不然她还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能骗人。”
顾尧听着电话里姑娘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声音,扬起了唇角:“嗯。不,能,骗,人。”
褚一诺一呛,电话那头“不能骗人”这四个字被他一字一顿咬的又慢又散漫,一语双关。
没明说,但已经很明显在说她刚才骗他跟相亲对象吃饭的事儿。
褚一诺佯装听不懂,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转移视线:“对了,钱收了没?”
顾尧是听到褚一诺又是咳嗽又是喝水,笑意更浓:“不是不能报社保么,算我的。”
“那不行。”褚一诺微微扬了扬声调,“亲兄弟明算账,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得收。”
“想当我兄弟,不说别的,你这个儿离标准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你高你高,你比电线杆还高。”
“又戳中痛脚了?”
“嘁,我这是超级标准的完美身高好么,多少姑娘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比例。”
“是么?”
“你这个‘是么’什么意思?”
“别这么敏感,褚老师。”
“……”
就这样,褚一诺跟顾尧唇枪舌战,彻底忘了让顾尧收钱的事儿。
……
这晚褚一诺做了个梦。梦到郭定拿着匕首,勒着胡晓峰的脖子,朝他的颈部大动脉割去,鲜血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胡晓峰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躺在血泊中,旁边立着的郭定哈哈大笑,转过头来看向她,笑的如恶魔一般。
梦境一转,白天变成黑夜,她像是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
只听见哭喊声,嘶吼声,狂笑声,犀利的风声裹挟在一起,刺痛耳膜。
然后,她莫名其妙在奔跑,后面有人在追,她看不见前路,也跑不动,紧张的呼吸急促。总觉着下一秒就会被追上,却反反复复没被追上。
再一转,她脚下踩空,整个人坠下悬崖,失重感围绕着全身。
褚一诺腿一蹬,睁开眼。
耳边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天亮了。
做了一夜噩梦,她浑身都疲乏,拖着沉重的身子去卫生间洗漱。
今天是周六,她不用上班。
洗漱完泡了杯咖啡,拿了块面包,坐到餐桌边去吃。
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失神,慢慢地咖啡颜色起了变化,逐渐变成了鲜血一般的红。
褚一诺骤然想起了昨晚的梦,脑海里又浮现出之前天台摄像头里的画面,画面跳出屏幕,她立于天台,回忆起了当天身临其境时的场景。
她闭上眼睛,总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已经细化到不能再细化了,却还是没能把那一点心空填上。
与其自己瞎琢磨,不如找人试试。
褚一诺睁开眼睛,起身去拿手机。
她打开微信,戳开顾尧的对话框,大拇指往下滑,停在一个手机号码上。
拨通号码,等了几声,那边接通。
“你好,韩队长,我是顾尧的朋友褚一诺。”
……
天空阴雨绵绵,朦胧的城市下,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市局刑侦支队外的停车位上。
褚一诺停好车下来,撑开手里的伞,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大楼,庄严地屹立在茫茫雨雾中。
渝江公安人员众多,分支分工明确,饶是跟整个公安系统打了一半交道的褚一诺,也是第一次上这儿来。
刑侦支队一大队的韩队长,名声在外,却从未打过交道。
褚一诺出示警官证,进了大门,继续往前走。
伞往上微微向上一倾斜,看到不远处从大楼里走出来的英俊男人。
不知道怎么的,就把他跟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对上号了。
果然,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朝她一颔首。
褚一诺大步走了过去,绕过门口的两辆警车,人至台阶,便仰头率先开了口:“你好,韩队长。”
“你好,褚老师。”
韩放也是听过褚一诺大名却没见过的人。
之前顾尧来找他的时候,他还觉着稀奇。什么样的女人居然能让靳时川他们口中不近女色的无情男人亲自为其走动打点。
后来一听褚一诺的名字有所理解,这位在他们公安系统里是个名人,年纪轻轻的女谈判专家,也是警校的老师。
今日一见,似乎更能理解了,终归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褚一诺一边收伞,一边踩着水花走上台阶,走到韩放跟前,直接进入正题:“有关胡晓峰和胡晓溪……”
话才刚开了个头,身后“砰”地一声巨响。
像是慕卡尔夜里始料未及的枪炮声,褚一诺浑身猛然一惊。
她转身时,韩放已经反应迅速地踩下台阶,冲了下去。
褚一诺看到眼前的景象,直接愣怔在原地,灵魂仿佛出窍一般,完全动不了,半步都难行。
台阶下,凹陷的警车顶上仰躺着一个姑娘,车窗,挡风玻璃都被震碎。
车上,地上,眼及之处,到处都是鲜血。
血红色被雨水冲刷着,散开又聚拢,全是倒影的碎片。
褚一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双对上她的,却了无生机的眼睛,实在是无法与昨日那双眼睛重合。
可是,那明明就是同一双眼睛。
“胡晓溪。”褚一诺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喃喃出声。
……
褚一诺站在医院太平间外的走廊上,力气被抽走了一大半,仅剩的力气支撑着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胡晓溪被送往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现由医院暂时保管尸体,之后会提走进行尸检。
警察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而无人能劝走的褚一诺,像是一座被雨水浸湿的雕像一般,执着地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紧紧地盯着太平间的门。
她的脑海里全是昨天傍晚的情景?????。
胡晓溪的声音像是一根根针似的,狠狠地扎进她被掏空的心里。
很冷,很痛。
“褚警官,你帮帮我。”
“我希望你能帮我哥哥报仇。”
“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吗?贫穷就应该被轻贱吗?善与恶原来看表面就够了。”
“你会帮我吗?”
“我知道我不会找错人的。”
“褚警官,我不打扰你了,先走了。”
先走了。
晓溪,所以你是这么先走了?
悔恨的情绪如洪流一般残卷着褚一诺。
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出胡晓溪其实依然是不对劲的?她为什么任由她走了,不立即找她的联系方式,而是等今天?
她为什么,要出去接电话?
就像是当初在慕卡尔,在难民营。
她为什么没有发现同样是为了家人的卡卡那视死如归的心,直到最后连尸骨都不剩。
她救不了卡卡,救不了胡晓峰,也救不了胡晓溪。
她谁也救不了,她当什么警察。
褚一诺低下头,艰难地下咽着干涩的喉咙,连眼睛都是干涩的。
在慕卡尔她哭不出来,在这儿依旧哭不出来。
褚一诺,你真冷血。
就在此刻,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男士休闲鞋。
她视线顺着往上,两条黑色的长腿立于身前。
褚一诺直接抬起了头,一瞬不瞬地望着男人完美无瑕的脸,一双眼不偏不倚地撞进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中。
像是幻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