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如果今天,”政治老师的声音里透着疲惫,还有几分怀念,“站在这里的学生是程堰,他一定能一字不落地把这些内容背下来。”
那是喻婵第二次听到程堰这个名字。
政治老师是位很有情怀的女士,从业十几年,每次站在讲台上,双眼都熠熠生辉。她是真的很热爱自己教授的学科,更爱讲台下稚嫩的孩子们。
很多年之后,喻婵才明白,当年政治老师的那句惋惜,其实是在感叹知音难觅、热爱难宣,那是一位资深教师的热爱被辜负时,最深刻的落寞。
也是那堂课,让喻婵开始好奇,这位被政治老师怀念不已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传言中的、夕阳下的、升旗仪式上念着检讨的、老师口中的……这么多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程堰?
下课铃把她从记忆里拖回现实,人流开始往教室外涌动,下一节数学是公共课,要和经贸学院一起上。
喻婵回神,收起笔记本。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她一边走,一边点开屏幕查收消息。
是裴植导师的邮件,组里有个在北城的心理调研项目,如果做成了,小组成员就能有机会用得来的调研数据,发表SCI1区一作文章。
这种机会对于本科生来说,无异于天上往下掉馅饼,只要抓住了,以后的学术道路,就是一片坦途。
邮件还里说,如果确定参加,十一月中旬动身,未来可能要在那里待六个多月,直到明年初夏才能回来。
“小婵儿,快过来。”
任婷婷隔着几排座位冲喻婵招手,指指旁边的座位。
喻婵收起手机,笑着回应:“来啦。”
高数课向来是所有文科生的宿敌,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做好了听天书的准备,连笔记本都没带,一本书一个脑子足矣。
喻婵看不下去,趁着二十分钟的大课间,给她们的书上挨个画好重点:“我之前研究过我们学校的期末考试题型,这几种都是常考题,认真听,期末没问题的。”
任婷婷感动得稀里哗啦,抱着喻婵的胳膊不撒手:“小婵儿,没有你,我们俩可怎么办啊!”
“咦?”她蹭在喻婵身上,眼睛一瞥,指着离她们正前方两三排的位置,“那不是程学长吗?他怎么在这?大三不上公共课啊。”
喻婵拿着荧光笔的手一顿,没抬头,继续画书上的重点。
奈何她想逃避,身边的人不给这个机会。
陈知薇隔着她,凑到任婷婷面前:“是来陪新女朋友的,你不知道哇?”
“啊?这么快?”
陈知薇点点头:“论坛里这两天都在传,咱们院来了个从德国来的交换生,混血大美女,一来就跟程堰腻在一起。据说,人家是为爱跨国,不远万里来见程堰的。”
任婷婷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不少:“薇薇,别说了,老师来了。”
陈知薇一头雾水:???
上节课课堂上偷偷跟自己说小话的人是谁来着?婷婷忽然转性了?
喻婵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正前方坐在一起的那对儿壁人。从高中到现在,她见过程堰身边来来往往过许多女孩子,在她们面前,他永远温柔可靠,也永远戴着层疏离的面具,是个精致又完美的情人。
这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不同的表情。那是种彻底的放松与信任,仿佛面前的人,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友。这个女生不需要绞尽脑汁,只是正常地坐在他面前,就能让他脸上浮现出直达眼底的笑意。
直觉几乎瞬间攀升进脑子里,只需一眼,她就明白,这个女孩在程堰那里,是独一无二的。陈知薇的八卦消息虽然听起来有些夸张,但十有八九,是真相。
火焰永远热烈耀眼,从来都不缺怀着一腔勇气的飞蛾。
相比之下,她连扑向火苗的资格都没有。
老师的声音,同学们的议论,统统被拉得很远很远,她被人扔在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上,举目四望,尽是荒芜。
命运可能是怕她放下手的决心不够深刻,非要把残酷的真相镶起精致的边,明明白白地铺在她面前。
面前忽然起了浓雾,隔着朦朦胧胧的白色屏障,程堰和身边女生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越不想看,画面就离她越近。
不要再继续了,真的求求你。
放手吧。
她在内心哀求自己,和曾经的执念,做着最后的挣扎。
喻婵低下头,拿出数学练习册转移注意力。
学习,永远都是最好的避风港。
下课铃声一响,她立马抱着书,逃似得跑出教室。浑身上下所有的定力都用光了,再待下去,她实在担心自己会无法自控,当着所有人的面落下眼泪。
既然这样,那就先离开吧。
刚好北城有新项目需要人手。
她需要全新的环境和时间整理心情,也需要忙碌起来,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抛在身后。
陈知薇一脸迷茫:“婵婵早上不是吃完饭了吗?怎么饿成这样?”
任婷婷忍不住敲她脑壳:“薇薇,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刚刚都使劲给你使眼色,别说了别说了,你偏偏说得贼起劲。”
“啊?什么时候给我使眼色了?”陈知薇更听不明白了。
“算了算了,没事了,我们快去找她吧,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能一个人待着。”任婷婷剜了前排的程堰一眼,拉着陈知薇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注:
1.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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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人的欲望,是无底的深渊(修)◎
九岁那年的儿童节,喻婵从父母手中收到了一本王尔德的童话故事集。书的扉页印着一句看不懂的花体英文,她不懂,抱着书去问沈茹。
“人生有两大悲剧:一个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沈茹笑着把英文内容翻译出来。
喻婵更不理解了,她趴在沈茹的大腿上,抬头追问:“妈妈,得到了一直想要的东西,应该高兴才对,书上为什么说,它是另一种悲剧呢?”
九岁的喻婵看不懂那句话,这个疑问就此被搁置,随着时间长河向前漂流,直到现在。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喻婵又失眠了,迷迷糊糊躺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睡着,干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不知不觉就想到了小时候的那本书。
这两天没课的时候,她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图书馆,于洋通知她开会的时候,她也总是借口走不开,跟大家线上沟通。
方法虽然笨拙,但胜在有效,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程堰了。
仔细想想,其实程堰并没有做错任何事,相反,从认识到现在,他帮她解决了许多麻烦,帮她举输液瓶,帮她揪出谣言背后的主谋,给她机会认识最厉害的心理学教授。在对待她这个学妹上面,他绝对称得上是各种意义上的良师益友。
可是,她为什么会感到痛苦呢?
喻婵想,大概是因为人的欲望,始终不会有满足的那一天。
在来C大之前,和程堰成为朋友这种事,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更不用说和程堰一起吃饭,坐他的车回学校,成为唯一一个被他带回家的女生……
是这些梦幻般的经历,让她逐渐迷失方向,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甚至内心深处居然产生了,想要成为某个独一无二的妄想。欲望本质上就是一种会上瘾的毒药,永不满足。
这样的情况太危险了。
就到此为止吧,及时止损,趁她还没陷得太深,马上抽身上岸。她只是需要出去静一静,换个环境,忙碌起来,把这些天的记忆都忘干净,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
做个最普通的学妹,这样就很好。
“小婵儿,你睡不着吗?”
任婷婷打开床头的黄色小夜灯,从被子里探出头,压低声音。
她和喻婵是对床,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一丁点儿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能感觉到,这几天喻婵的睡眠一直不好。
这些天,喻婵白天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平静地上课,平静地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甚至还能有精力,哄一哄因为恋爱问题伤心的陈知薇。
她把所有的心烦意乱憋在心里,默默留在孤深阴暗的夜里自己消化,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任婷婷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很不好受,明明朋友就在身边,却没一个人能帮到她。
喻婵也转过头,透过暖黄色的光,看着好友的眼睛:“我刚醒,马上就睡。”
任婷婷张张嘴,却只是长长地叹口气,她从枕头下拿出一枚香包:“这个是助眠的,我高三那时候压力大,全靠它快速入睡了。”
“嗯,谢谢婷婷,”喻婵接过香包,感激地笑了笑,心里被充盈的暖意包裹着,仿佛躺在软云里,“快睡吧,我继续睡啦。”
“不客气。”
任婷婷摸摸她的头,关掉小夜灯,躺回被窝里。
宿舍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蛐蛐声越来越响,包裹着月光,一起跳进室内。
“小婵儿,”就在喻婵以为大家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任婷婷忽然再次出声,“我们是好朋友,有任何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
喻婵没回头,盯着天花板,小声地回答了一声谢谢。
月光更加静谧,一夜无梦。
上午的课表排得很满,不过大多数课程内容都是喻婵早就背过的,学起来很轻松。步入初秋,温度骤然降了下来,走在路上,丝丝缕缕的凉风拂过皮肤,激起阵寒意。
她没什么食欲,索性去水果店买了几个苹果,充当午餐。
下午没课,她本来打算去实验室泡着,看看文献,为北城的项目做准备。然而,还没出宿舍,就接到了师姐的电话:“喻学妹,你下午要来实验室吗?”
“是的,师姐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带吗?”喻婵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往外走。
“不是啦,”师姐压低声音,“我们组有个游乐场的用户体验调研活动,其他人都没什么时间,你要不要去一趟?”
一般来说,这种游乐场、大型游戏厅等娱乐场所的用户体验调研,可以完全将它们约等于公费吃喝玩乐。能免费体验各种项目不说,要进行的调研和问卷分析大多都很基础,拿回来稍微整理一下,就足够发文章了。
是所有学生最喜欢接的活,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落到她这个本科生身上。
疑惑的间隙,师姐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没办法独立完成,急忙补充:“放心,很简单的,这种调研我们组里有固定的问卷模板,你直接修改一下文件名,拿去用就行。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在群里问,我们谁有时间了就回你。”
喻婵有些受宠若惊,她不确定地问:“师姐,数据分析好之后,要交给谁呀?”
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师兄师姐们走不开,所以派她去跑腿。在各大实验室内,本科生跑腿干活不署名,基本上已经是所有人都默认的潜规则了。
“你自己的数据,当然是整理好交给裴老师,其他人问你要的话,让他们直接去找裴老师。”师姐的声音忽然远了,和旁边人嘀嘀咕咕了几句,接着补充,“要是在游乐场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直接买,不用给裴老师省钱,别的事都可以暂时先放放,玩得开心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