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谢斯止只是静静站着。
回忆里,八岁的他又饿又冷,晕倒在竹南路12号门口,女孩递给他一瓶热牛奶。
在他短暂的人生中,辱骂、奚落听得耳朵起茧,忍饥挨饿、被人毒打更是家常便饭。
可女孩温柔地递给了他一瓶牛奶。
除母亲之外,这是第一次,他感受到来自世界的善意。
不过对谢斯止而言,善意不能当饭吃,也许是从小生长在黑暗的地底,也许是他人性里生来就带着一点恶的底色,他记住了女孩,却是以另一种方式。
成为谢家的小少爷之后,他偶尔会坐在谢氏的车上经过竹南路12号,看女孩在花园里画画,或和家人享受午后的阳光,他也偶尔会经过女孩的学校,看她如月亮一般,被朋友们围在中间,笑得明朗。
她和他,如同云与泥。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深渊。
幼年的经历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暗色的痕迹,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关注着女孩,只知道,当得知她家里破产,父母双亡时,那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脑海里。
-她无所依靠。
-她那么美好。
-她是谢盈朝喜欢的类型。
-她能帮他达成愿望。
彼时的谢斯止没有多想,决定把她拉入泥潭也只用了短短几秒。
如果换成现在的他,还会做那样的选择吗?
“谢斯止,你在我心里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只求菩萨保佑你。”
“希望你一生平安。”
那些话翻来覆去在耳朵里萦绕、回响。
每响一句,就像有人拿着一柄淬毒的匕首剖开他的骨肉,在他心上剜了鲜血淋漓的一刀。
某一瞬,他突然想回到白日的山顶。
在她说下这些话时,动手撕开自己可憎的面具,而后坦诚地告诉她:
“谢斯止不是一个好人,他不配得到菩萨的保佑。”
玻璃书房内,少女低低的呜咽如濒死的小兽发出破碎的悲鸣,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忍受着痛苦。
伤口处的毒血泛滥肆虐,痛感一刻不停地缠绕着他,让他喘息困难。
他毫不怀疑,再多听一秒,他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会被那迟来的痛觉撕碎掉。
谢铎:“谢斯止?”
“至少,不能是今天。”
“什么?”
说着,他看见少年笑了。
那笑容挂在他漂亮的脸上,比平静淡漠时更叫人心惊。
谢斯止转身离开,不多时,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小桶。
在谢铎的注视下,他拧开盖子,把桶里的东西泼在了不远处的玫瑰花田上。
闻见汽油的气味,谢铎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毁掉玫瑰花田对谢盈朝而言意味着什么?”
谢斯止轻轻按动打火机,指尖之上忽地跃起蓝色的火苗:“知道。”
他散漫地笑:“那又怎样?”
谢铎没能拦住他,打火机被丢入玫瑰田里,大火瞬间燃起。
庄园里的玫瑰田并不是四四方方的整片,而是一片连着一片,一块接着一块。
每当花期,庄园的一切都会被盛开的花海团团簇拥,绚烂而浪漫。
花田起火,楼屋绝对无法幸免,这将是庄园建造以来最大的一次火灾。
借着风力与汽油的助燃,不多时,庄园各处便冒起了滚滚烈火与浓烟。
橘红色的光芒映红了半片天空,佣人们惊呼着跑出来救火。
一时间,寂静的夜晚变得嘈杂而喧扰。
“你真是疯了。”谢铎的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冷意,“疯到让我怀疑,当初选择你,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他转身离开了这里,留少年一个人站在原地。
谢斯止平静地站在火光之下瑰丽的夜色里。
少女破碎的声音消失在耳畔。
也许是被迫停止了,也许是被嘈杂夜里的其他声音盖过了痕迹。
他垂下漆黑的眼眸,掏出一张面纸,慢条斯理、认真地擦拭着掌心的汽油痕迹。
第22章
许鸢被疼痛侵袭得意识模糊时,隐约记起,曾有人对她说过——谢盈朝对女人,并不温柔。
书桌不算光滑,她光洁的背部反复在上面摩擦,蹭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可无法分辨出那味道来源于哪里。
也许是擦破了皮正在流血的脊背,也许是被谢盈朝咬过的锁骨。再也许,是正被他扼住的脖颈。
他的手掌不是利器,也并不锋锐。可当它贴上来的那一刻,许鸢觉得有一丛虚幻的尖刺扎破了她的皮肤,扎根生出怪异的藤蔓后,拉她坠入了让她失重的深渊里。
她数度难以呼吸,几次觉得死神之手就垂在桌沿,只要她稍稍一勾,就能把它握住。
浮沉之间,她回忆起初到庄园的那夜,谢斯止站在玫瑰花田边吸烟。
他动作干净利落,眼底清明,丝毫没有烟鬼眼中的迷醉。
他告诉她,谢盈朝是天生的猎人,他喜欢带着猎物气息的女人。
——纤细、柔软,能被他轻易征服,却不会转头反咬他一口。
世俗上他拥有的一切给予了他足够的魅力和认可,他无需凭借征服一个女人来证明什么。
因此,对于不听话的猎物,谢盈朝并没有耐心。
可既然是猎人,也不喜欢完全不会挣扎的死物。
谢盈朝是个很矛盾的人,这种矛盾导致了他很难找到合心意的女人。
许鸢曾问过谢斯止,如果谢盈朝也把她当成不听话的猎物呢?
少年笑笑,告诉她不会。
相较于其他女人,许鸢就像造物主专门为谢盈朝定制的伴侣。
无论外貌,还是爱好,她都完美契合了谢盈朝对于女人的审美。
她愿意为了活下去忍耐一些东西,看似柔弱,实则柔弱里隐含了坚韧和倔强。性格使然,她对于自己的处境有清楚的认知,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却也不会完全失去自我,完全屈从于他。
这正是谢盈朝所喜欢的矛盾。
许鸢既不像那些畏惧他的女人,视他如恐怖的魔鬼,也不像那些讨好他的女人,一味迎合。
她多数时间里是温顺的,可当感觉到不适与过度的疼痛时,她也会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那点力气对谢盈朝而言不算什么,他轻松地将她按住。
“谢先生……”
“叫我什么?”男人眼眸染上了暗色。
“谢、谢盈朝……”少女柔软的唇瓣间吐出破碎的声音,“你别……”
谢盈朝吻住了她的唇,堵住她剩下的言语。
就像被困锁已久的猎鹰,既已进入了狩猎的荒原,就不会因为任何召唤而停下翅膀。
他嗓音里蕴着磁性的沙哑:“你不快乐吗?”
“许鸢,我等这天等了很久,别叫我失望。”他轻吻她的耳垂,“乖一点。”
温柔的嗓音,强硬的语调。
许鸢无法逃离他的掌控,只能忍耐。
忍耐痛苦,忍耐着淡淡的血腥气,以及一丝不知哪里飘来的焦糊的气味。
疼痛包裹了她,她试图关闭自己的意识,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却在某一刻,察觉到那带给她痛苦的、深深楔入的东西离开了。
她睁开眼,谢盈朝站在一旁,衬衫的纽扣敞开,细微的汗珠滑落在紧实的胸膛。
他眼睑阴沉地垂着。
玻璃书房外,浓烟四起,大火将夜幕染成了一片橘黄。
庄园里的玫瑰田是相连的,书房四周也被佣人布置了很多花草。
火势很快就蔓延了过来,火舌蹿腾,热意汹涌,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
佣人在奔走救火,人声鼎沸。
谢盈朝将一旁的西装外套披在许鸢的身上,声线压低了几个度:“我找人送你回住处。”
他轻吻她额头:“火势控制之前,不要乱走,我会担心的。”
……
谢盈朝珍视玫瑰花田,不是因为他对玫瑰这种植物有什么特殊情结。
只是因为他喜欢那颜色,绚烂、艳丽,能让他想起很多往事。
在谢氏这样的家族里,从小就要进行掌权人的选拔、培养,这是一条外人无法理解的艰辛与残酷之路。
谢铎他们只是作为备选继承人,并不能窥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