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星河蜉蝣
裴霁言问:“要靠着我吗?”
许鸢低声说:“不用了。”
“那么,吃点东西呢?”
许鸢摇摇头:“谢谢,我还不饿。”
她望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城市的灯火,忽然有种无法言明的怅惘。
逃离了那座囚笼,明明该是释然的,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心情来自于哪里。
——她没有机会回头了。
那个总是孩子气的少年,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而她却连一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留给他。
想到谢斯止,许鸢轻敛住眼眸,街道璀璨的灯光在她眼底模糊成一团微弱的光晕。
他的感情来势汹汹,消散得应该也会很快吧?
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忘记她。
爱上别人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不顾一切吗?
世界之大,人潮汹涌,没有谁是不能被替代的。
……
几经辗转,许鸢终于离开了K国,一路顺利到不可思议。
裴霁言早就拜托朋友在乡下买好了一处小屋,这里地势开阔,远处是片一望无际的金色原野,院里有一株叫不出名字的红色花树,周围最近的邻居也隔着一公里的距离,是个适合独居的安静地方。
裴霁言:“有些简陋,不过还算安全,你先住在这里,会有人定期给你送生活用品。”
“已经很好了。”许鸢的物欲很低,这幢带花园的两层小屋对她而言足够了。
裴霁言把这里布置得很温馨。
房子里不光有乐器、画架、整整一墙没有拆封的新书,甚至还有一只白色德文猫。
小猫很亲人,围上来蹭着许鸢的脚踝。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猫?”许鸢很惊喜,抱起那只小德文。
裴霁言伸指戳了戳小猫的耳朵:“念高中的时候,你说过周末会去动物流浪之家做义工,后来我也偷偷去了,只不过没有被你发现。”
“你跟踪我啊?”许鸢看着他。
“确实有些不磊落。”裴霁言想起从前的事,俊脸微红,“抱歉。”
他感到一丝羞愧,但并不后悔。
假日的午后,坐在动物流浪之家对面的咖啡馆点上一杯冰咖啡,隔着一道安静的马路,看对街房子里女孩照顾小动物的温柔身影,让他感觉世界都是明媚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许鸢揉了揉小猫的爪垫,低敛着漆黑的睫毛:“你什么时候回国?”
裴霁言的学业还没有完成,待在这里还会引起谢家人的注意,他早晚要走的。
裴霁言:“等你适应了再走,不急在这几天,不过留在这里需要得到你的同意。”
他眼睛弯弯,问:“我可以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许鸢脸红,“这是你的房子。”
裴霁言:“谢谢。”
屋外云层浅薄,风里送来麦田的清香。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子,映得一室温暖明亮。
裴霁言靠在书架上,眼瞳里映着许鸢的背影。
她乌发如瀑,松散垂在单薄的背脊上,遮住了雪白的脖颈,沐浴在朦胧的日光里,如同披着金光的天使,背后存在着虚幻的翅膀,柔软而美好。
他说不清自己在看什么,但就是静静地看了很久。
许鸢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
许鸢抱着那只小德文:“我是问你饿不饿?这里材料齐全,还有烤箱,我可以做些甜点当午餐。”
裴霁言笑笑:“好。”
……
裴霁言在这里待了三天。
乡下的时光似乎比别处流动得慢些。
白天,他们看书聊天,抱猫晒晒太阳,再或者去原野上散步,冰箱里有很多新鲜的食材,许鸢做饭,裴霁言洗碗。
到了晚上,各自在房间休息。
裴霁言极有教养,和许鸢在一起时,从没做过一件逾越的事情,就连说话都很注意分寸。
短短几天,许鸢仿佛跨越了两年半的光阴回到了从前那闲适的岁月,她记起了自己曾经对裴霁言好感的来源。
他一直都很好,很有分寸。
如果不是因为青木帮,如果不是身处谢家的泥沼,她和裴霁言一定会走到一起。
他们都不算感情特别浓烈的人,克制有礼,但这没有什么不好。
许鸢的父母亲也是这样的性格,只要彼此喜欢,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照样可以一生幸福。
许鸢人生的轨道被命运的车轮碾碎过一回,重新拼补后,她没有奢望太多,只要能平静自由地生活,就足够了。
许鸢闲下来就会看书,偶尔也会思考一些古怪的问题。
像书里描述的矢志不渝的爱恋是否真的存在?而一生只爱一个人的感情到底是常见还是罕见?
对于这问题,许鸢没有太多的经验,她只知道,对她而言,爱确实存在。
她的感情健全,只是感情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它,她一样可以好好活着。
裴霁言说会等她选择,无论最终的结果是不是他,都可以。
其实如果他再强硬一点,现在就要她的答案,许鸢自认为也可以回答他。
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下去,她大概率会接受他的爱与好。
她不讨厌裴霁言,甚至还有很多好感——爱这东西,此刻不存在也没有关系,总会在相处中慢慢滋长。
但对别人而言,她这样的性格好像有点太冷漠了。
许鸢胡思乱想了很多,脑海忽然浮起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一刻,心脏突然缩紧了一下,让她感到一阵针扎般,抽搐的疼痛。
谢斯止。
似乎只有想到他,又或是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许鸢平静的心绪才会有所波动。
裴霁言察觉到她的异样,从书本上抬起头:“在想什么?”
逃离囚笼的那一刻,许鸢就决定再也不提起过去的事了,她摇摇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她目光落在窗外:“外面的天气好像很不错。”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麦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裴霁言笑着问:“我晚上的飞机回国,现在还有时间,要不要出去走走?”
初秋的风里已经微微沁着凉意。
许鸢在屋内只穿着一条单薄的裙子,她放下手里的书:“好,我回房拿件外套。”
裴霁言目光跟随着她,直至许鸢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尽头,他才低下头,弯起英俊的唇角。
说是看书,实则手中的书页根本没有翻过,注意力一直在女孩身上。
自从三年前的深秋在湿地旁遇见她,这样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这一刻他等了很久,当真的成为现实时,他由衷地感到欣喜。
……
许鸢穿好外套下楼。
裴霁言人不在一楼,只有小猫在沙发上玩毛线球。
许鸢走到屋外的花园里,四处转了转,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秋风飒飒,拂动着她柔软的白色裙摆。
她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出现,喊道:“裴霁言?”
他不是一个会不打招呼就消失的人。
许鸢找不到他的人,拧起眉头,猜测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大地温暖,天空是湛清的碧蓝,原野上的麦田被倾泻的日光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
乍然风起,四周空气里弥漫起秋日里万物凋零的味道。
花树摇曳在秋风里,花与叶都被吹得簌簌作响。
某一刻,大地忽然变得悄寂,在这寂静之中,许鸢只能听见花落的声音。
某种藏匿于心底深处的感知破土而出。
她有所感应般回头,猝不及防在院前的满树繁花下,看见了谢斯止的脸。
他穿着一件黑色衬衫。
花树在风中摇晃,枝头的红色花朵婆娑飘下,坠落在他肩膀,被衣服的底色映得越发浓艳了。
他手中捏着许鸢送他的那串沉香珠,用泛白的指骨,一颗一颗,寂静地盘动。
往常那串珠子都被他好好地戴在手腕,只有极少数的时候,他才会摘下来摩挲。
——比如身处危险之中,需要做些事情让自己冷静。
——再比如,他心头有很深、很重的情绪需要压抑,要借此来克制自己。
谢斯止抬手拂去肩上的落花,俊美的脸上情绪平静。
许鸢如同陷入了一场梦。
说不出,再见到他是一场恐慌的噩梦,还是值得庆幸的事。